作者:耿灿灿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片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赵枝枝沮丧地埋低头。
帝太子是否回来,不关她的事。
她只想知道,啾啾去哪了。
殷王室与夏宗室旧贵间的第一次较量,以夏宗室全军覆没惨败告终。
先是扰民,再是诛杀贤士,而后意图弑君,一桩桩一件件,夏宗室旧贵所做之事,是谋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从殷军入城砍杀谋逆之人到城中清算各家闹事的公卿旧贵,这场腥风血雨持续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云泽台再无夏宗室旧贵,只有殷王室及殷国贵族,以季衡为首的殷国公卿彻底取代从前的帝台旧贵,成为帝台名副其实的新贵。
时已深冬,大雪埋城。王宫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
离王宫相近的云泽台,隐约能够听到王宫传来的丝竹之乐。
赵枝枝倚在门边看雪,阿元和金子将今日出现的木箱搬进屋。
“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月来,每隔几日就有木箱扔在小室门口。有时候是吃食珍馐,有时候是锦被银炭,凡是过冬用的物什,都齐全了。
阿元期待地等着赵枝枝打开这次的木箱,好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低声唤了几声,赵枝枝全然没有听见。
阿元颇为担忧,拽过金子到一旁:“贵女怎么了,最近总是魂不守舍。”
金子摇摇头:“自从贵女不再将食物往外拿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阿元和金子两人同时叹气。
赵姬是不是又被什么人捉弄了?
她心肠好,容易轻易他人,别人挤几滴泪随便三两句就能骗到她。
天空纷纷扬扬又下起雪。
赵枝枝拢好裘衣,一脚迈进雪里:“我去外面走走。”
王宫。
各家公卿献上厚礼后,该轮到王子们向王父祝酒了。
三王子姬阿黄牵着两个弟弟,脚步踉跄朝大殿的方向而去,因为穿不惯女子的衣饰,好几次差点跌跤。
六王子姬泰山鼓着肥嘟嘟的脸甚是不满:“三哥,为何我们今日穿这个?我已经五岁,王父说我不用再穿女孩子的衣裙了。”
五王子姬冬冬老气横秋地昂着头:“定是王父觉得我们应该穿女孩子衣裙更合适,所以又让我们穿上了。”
姬泰山撅嘴:“可我不喜欢穿它!”
姬冬冬:“姬泰山你不要任性!连四哥都是穿到七岁才换回男儿衣着。再说了,你可不是不喜欢穿女孩儿衣裙,你是嫌我们今天穿的这身不够华美不够鲜艳,比不上你平时穿的那些。”
姬泰山说不过,张嘴就嚎叫:“姬冬冬你欺负人!姬冬冬欺负人!姬冬冬是坏人!”
姬冬冬嚎得更大声:“我是你哥哥!不准你直呼我的大名!”
“你比我早生一刻钟而已,算什么哥哥!”
“早生一刻钟也是早生,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臭臭!”
“我才不是臭臭,你才是臭臭!昨晚你还尿床了!”
姬阿黄被两个年幼的弟弟吵得耳朵嗡嗡,“不要吵了,都住嘴。”
姬泰山和姬冬冬住了嘴,开始互相掐对方的脸。
姬阿黄急忙将两人分开,一时没注意脚下,自己摔个狗吃屎,两个弟弟缠做一团,混乱中一人一脚从他背上踩过去。
姬阿黄倒在地上气得不想起来。
“三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
姬阿黄抬头一看来人,更气闷了:“殿下。”
双生子安静地跟在姬稷身后,不再吵嘴不再互掐脸蛋,手牵手,乖巧极了。
姬冬冬小声:“四哥也穿着女孩子衣裙呢。”
姬泰山:“四哥穿,我也穿,我和四哥一样,我喜欢穿它了。”
姬阿黄郁闷地板着脸,高壮的身体装在曲裾深衣下,五官周正的脸被丹色深衣衬得更为黝黑。他已行过冠礼,早就束发戴冠,此时做彩衣娱亲的女子装扮,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简单挽一个髻,而是整齐梳高髻戴满金钗。
姬阿黄自觉走在离姬稷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并不越过他去,幽怨睨眼打量。
姬稷虽也个头高,但终究是个十七少年,还在长身体,比他矮上一截手指,生得瘦白,冰肌玉骨,穿绛色深衣,踱步缓行,即使做女子打扮,亦是高高在上的清贵做派。
姬阿黄心中埋汰,他不就是听季大夫说姬稷装消失躲在城内时是穿女装行事,所以多问了几句吗?他发誓,最多仰天大笑笑了三声。谁听到能忍住不笑?堂堂帝太子,藏身宫外,竟然要靠扮作女子避人耳目,王父听后,不也憋笑了吗?
结果今天宫宴,姬稷提议,为表殷王室齐心协力,依照殷国民间旧俗,众王子需彩衣娱亲献孝殿前。
反正他已经扮过女子,不介意再多扮一次,兄弟们一起来。
对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姬阿黄只恨自己当日多嘴,所以才招来今日之事。
弟弟们年纪小,穿着女童衣裙白白嫩嫩可可爱爱,可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汉子,穿起曲裾梳起蝉鬓像什么样子?他又不像姬稷,生了张白俊清隽的脸。
姬阿黄无比羡慕远在殷地国都的姬小白,躲过一劫。
“真要进去吗?”姬阿黄脚步踟蹰,搁不下脸面向姬稷求情。
姬稷:“三哥怕了?”
姬阿黄最怕人说他没胆,“有何可惧!我大殷赳赳男儿,从无可惧之事。”
入了殿,满殿憋笑。
此次宫宴只请了殷人,大家还和从前在殷国一样,与君同乐,并无太多忌讳。当即有将军吹起口哨,“上将军!好样的!”
姬阿黄脸都青了。
酒过三巡,两个小王子玩得开心,在殿中央跳起竹板舞。众人鼓掌打起拍子。
姬阿黄坐在他的将从中间,醉得东倒西歪,嘴里大嚷:“王父,啾啾欺负人,他让我穿花衣服!”
“轻点声,被他听见,又要瞪你了。”殷君姬阿轲坐在高位上俯视底下众人众态,寻不到姬稷身影,同身边皇后鲁氏问:“太子哪去了?”
鲁皇后:“方才见他出去了,要派人去寻吗?”
殷君摆摆手:“大概是出去透透气,罢,不管了,我们喝我们的,晚上再多罚他喝几杯。”
南藤楼。
姬稷站在小室门边,并不进去,侧着半边身子,悄悄朝里探。
从王宫出来,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这两月他忙得焦头烂额,清算作乱的旧贵,一堆事要收尾。王父将事情交给他和季衡,主要是交给季衡,但他身为储君,怎能坐享清闲,是以忙到今日宫宴才腾出一日空闲。
等他回过神,已经来这了。
竟然没人。
昭明不是说那个小东西日日到南藤楼来吗?
他还想今日来看看她,或许能见她一面,让她知道他一切安好,无需再记挂。结果没瞧见人。
难道已经将他忘了吗
姬稷鼓着腮帮子准备离开,才刚下木楼,眼中撞进一人。
茫茫大雪中,少女身着狐毛裘衣,呆愣片刻,朝他奔来。
姬稷猛不然被抱个满怀。
“啾啾。”他听见她唤,一声声,含着泪腔,似敲在他心上。
姬稷心里乱哄哄,手足无措,竟忘了让她放开自己。
他拍她的肩,人前冷漠的声线柔软三分:“我回来了,别哭。”
第10章
“没哭。”
赵枝枝鼻音浓重,悄悄贴着姬稷胸口蹭了蹭,自以为将眼泪擦干净了,抬起红红的眼,如扇长睫上犹沾着点点晶莹水汽,“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吗?”姬稷语气波澜不惊,抬手轻拭赵枝枝眼角泪珠。
赵枝枝忍不住闭上眼,感受他冰冷的手指自她眼睛拂过:“我日日都有向女娲娘娘祈祷,我知道,她一定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忽然她想到什么,紧张抓住他的手,“啾啾,你不是鬼吧?”
姬稷:“不是。”
赵枝枝坚持捂着他的手,直至他的手染上她的体温,她才松口气,“能捂热,确实不是鬼。”
姬稷觉得好笑:“谁告诉你鬼不能被捂热的?”
赵枝枝:“阿姐说的,她看过很多讲鬼怪的书,偶尔会将书上的故事说给我听。”
愚昧。姬稷心里这样想着,嘴上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远处屋檐上的雪,只用余光睨她。
少女欢喜极了,满眼全是闪烁的喜悦,望着他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于是他自觉站定,连呼吸都放浅,任由她细细打量。
“啾啾。”少女声音陡然一高。
姬稷做好准备:“嗯?”
她肯定要问他很多的事。
他不需要回答也没想过怎么回答,所以一句都不会答。
“你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她转身就跑。
姬稷站在雪里,愣愣地看她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