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赵朔淡淡道:“已经很慢了,若不是有人碍手碍脚,原该半月前就已成事。”
姬阿黄打量赵朔。帝台派两个人来,他最先看好的不是赵朔,而是孙馆。孙馆是殷都才子,他听过他的才名,出身殷贵,自然更合他的心意。而这个赵朔,此前又名夏朔,取信王太后,曾得罪邯郸无数贵族,而这次换王,赵国王太后是使不上劲的,要让赵太子上位,就得策反支持赵王的邯郸贵族。
姬阿黄得知赵朔的过往后,曾暗自抱怨过太子,赵朔谋划的上奏书虽然对殷王室有功,但这个时候最不该来赵国的,便是这个赵朔。赵朔来邯郸换王,不但要讨好他的敌人,而且要与曾经宠信他的王太后对立,这不是来找死吗?
结果,他看好的孙馆没有派上用场,四面树敌的赵朔却成了邯郸城里的风云人物。
姬阿黄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男人,再次感慨太子会挑人。一个敢用,一个敢做,换做是他,绝对不会冒险让赵朔担此重任。
姬阿黄对这种剑走偏锋的谋士很是崇拜,虽然赵朔说话不太客气,但他还是想要向他表达自己的好意:“有人送了我几个美貌多情的赵女,分你两个?”
“不用。”
姬阿黄再接再厉:“俊秀的少年要吗?”
赵朔:“不要。”
姬阿黄觉得没劲,还想做说些什么,已有赵人来请赵朔。姬阿黄一听是太子田墨有请,不敢耽误赵朔的事,悄悄派快马送他前去。赵朔去了半个时辰,而后归来。
姬阿黄追问:“田墨说什么了?”
赵朔:“他改变主意了——”
姬阿黄没听完立马骂:“田墨这个小孬种!他不想当王了?”
赵朔睨他一眼:“三王子莫要心急,听臣把话说完,太子墨改变主意,不是不想当王,他要赵王室的人毫发无损,一个不落,全都跪在他面前。”
姬阿黄虚惊一场,道:“都行。”想了想,不对劲:“赵王的命,他也要保住?”
赵朔:“是。”
姬阿黄:“想不到他还是个心软之人。”
赵朔哂笑:“太子墨,可不是个心软之人。”
姬阿黄:“此话何解?”
赵朔:“几日后,三王子自会知晓。”
姬阿黄不满地看看赵朔:“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
赵朔笑着走开,回到居所,写下最后一封禀信。这次的禀信,一改之前只谈赵国局势的风格,信中提到赵国局势,只有简短六个字“见信时,事已成”,其余写的都是赵国街市吃食风景,洋洋洒洒写了十卷羊皮,不像禀事,倒像娓娓与人说赵国故事。
几日后,姬阿黄终于明白当日赵朔说的太子墨并非心软之人是何意。
邯郸大乱,赵王宫易主,年少的赵太子成了赵国的新主人。新的赵王登位第一天,斩杀贵族二百六十八个,赵国六姓被杀得只剩两姓。
王宫,玄衣加身的赵王田墨坐于王座之上,虚弱惨白的脸怏怏透着病气,他手里有气无力握着匕首,匕首往下滴血,赵朔立在他身后。
王座之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赵王室的人跪在地上,一边是老赵王宠幸过的后宫夫人们,另一边是田氏宗族。在他们的后方,有一个铁笼子,里面装了个人,像狗一样被套了链子。
赵朔面无表情扫视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一切并非因他而起。
孱弱的少年猛地嗅了嗅空气里的血腥气,发出满足的声音:“真好闻。”
赵朔用袖掩住鼻:“快些。”
“知道了。”
顷刻,王座上的少年摇摇晃晃往下而去,指了地上跪的后宫夫人们。
“寡人记得你,你曾和寡人的母后吵过嘴。”
“还有你,你在花园里跳舞勾引王父,让寡人的母后彻夜难眠。”
“对了,你也是,你也曾让寡人的母后不高兴。”
少年发出狰狞的笑声,一刀一个,干净利落:“让母后不高兴的人,都该死。”
玄衣被血沾湿,少年没有停下,踩进血泊里,身后全是倒下的尸体。后宫的女人杀光了,接下来就该到田氏宗族了。
“母后那么痛苦,你们为何对她置之不理?”
“她求过你们,希望你们能劝阻王父,可你们什么都没做。”
“母后做了十几年的赵王后,你们从不夸她,你们只会嫌她不够卑微,不能讨好王父。”
少年举起匕首,匕首已磨出缺口:“你们也去死吧。”
被捆起来的田氏宗族们毫无任何反击之力,他们甚至无法发出凄惨的叫声,因为他们被马粪堵住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匕首落下来。
漫长的杀戮之后,少年发出喘息声:“好累啊,杀人真累。”
赵朔在他身后问:“好了吗?”
“再等等,寡人还要和王父说说话。”
他看向最前方的铁笼,“王父,你有话要对寡人说吗?”
铁笼里的老赵王神情痛苦,发出呜呜的声音。
少年笑着走过去:“差点忘了,王父没了舌头,就算想和墨儿说话,也有心无力。”
他蹲在铁笼外,像看狗一样看着里面的老赵王:“王父,你是在哭吗?”
老赵王无法说话,只能流泪。
田墨笑着笑着咳起来,围着铁笼转了又转,忽然拣起铁笼边的肉骨头丢进去,玩够了,才命人将笼子抬下去。
“真的不杀他吗?”赵朔问。
田墨:“当然不杀,他可是寡人的亲生父亲,寡人怎能杀自己的父亲,寡人要留着王父的命,日日与他共叙父子情。”
赵朔没再废话,拿出文书让他盖王印。
文书所言,赵国十二座城池,献给帝天子聊表敬意。
田墨将王印扔过去,让赵朔自己盖。赵朔盖完印,临走前提醒他:“年底集宴,臣在帝台恭候赵王驾临。”
田墨追过去:“你要是留下,寡人可以给你二十座城池。”
赵朔婉拒,行揖辞行。
田墨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直到视野中再看不见赵朔的身影,他垂头丧气走回寝殿,换下满身是血的衣袍,唤了自己的新宠前来伺候:“方才热闹得很,可惜你不愿出去,你为何要怕赵朔?他并不可怕。”
美艳的妇人将他抱在怀中:“他见过我,我怕他记得我,要是他抓我回去,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
田墨紧张抓住她衣袖:“他为何要抓你回去?”
妇人笑着吻吻他苍白的面颊:“你忘啦?我从前是奴隶。”
第86章 二更
赵国换了新王, 殷军撤兵回帝台,新赵王向帝台献上十二座城池的事传遍各诸侯国。有人说赵国懦弱, 亦有人说赵国知恩图报,赵齐一战,殷王室保全赵国,赵国用十二座城池回报殷王室, 是感恩之举, 情理之中。
之前因着殷军迟迟不肯从赵国境内撤兵, 各国间的赌坊为此开起赌注,赌殷王室几个月内会吞下赵国。如今殷军撤走, 赌约也就不复存在。众人的注意力, 从撤兵一事转到帝台年底集宴, 大家赌,今年有几个诸侯国君会去帝台参宴。
诸侯集宴, 是帝天子与诸侯国的传统之宴,代表着诸侯国对帝天子的臣服, 并向帝天子献上这一年的岁贡。虽然集宴代表的臣服之心早就消失殆尽,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每一任帝天子,每年都会设集宴,但能成功举办的次数少之又少, 除了每任帝太子登基那年,各诸侯国国君会齐齐相聚给个面子外,其他时候很少能凑齐人,这个来了那个不来。
虽然如此, 但每年集宴,总会来一两个。就算不去集宴,岁贡还是会呈上。轮到殷王室入主帝台时,情况就更糟了。帝天子登基那年,集宴无人响应,岁贡亦无人呈上,一连三年,年年如此。直到今年,殷王室出兵助赵国击退齐军。
帝台年底集宴一事重新摆在各诸侯国国君面前,是否前去参宴,也成了近来各国大臣争论的焦点。
赵王肯定是会去参加集宴的,那他们去不去呢?
这次赵齐的战事,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殷王室的行事作风,还和以前一样,像个悍匪,完全没有半点身为帝天子该有的正义感。殷王室统治下的帝台,不按套路出牌,原该维护诸侯国和平的帝台,如今成了帮架的好手,和谁关系近就帮谁。齐国就是吃了这个大亏。
故意孤立殷王室给殷王室脸色瞧,不承认他们入主帝台的帝天子之位,固然能逞一时之快,但若亲近殷王室,从中获取许多好处,何乐而不为呢?既然赵国可以用一封上奏书换取帝台的帮衬,那他们也可以学赵国。
继赵王宣布年底赴宴后,齐王是第二个向帝台表明要前去赴宴的人。
齐王打了败仗,丢了三座城池,这三座城池和赵国献给帝台的十二座城池比起来,不算什么,但对于齐王而言,无异于心头割肉。丢城事小,为何丢城,才是关键。
赵国的城池,是赵王自己献上的,齐国的城池,是被人掠去的。二者之间,天差地别。
齐国经此一仗,元气大伤。齐相高和向齐王上谏,帝台年底集宴,或可与帝台商议,讨回三座城池。
如何亲近殷王室,成了齐国朝堂议论的要事。过去大家没想过要讨好殷王室,现在讨论起来,才发现,似乎难度有点大。
直接讨好帝天子本人吧,不太现实。众所皆知,帝天子姬重轲除了打战,似乎没有别的爱好。
讨好帝天子的重臣季衡吧,也不太行得通。季衡是出了名的殷国恶狼,要往他面前凑,得先扒层皮割点肉。
最后有人提议,可以尝试讨好帝太子。
大家更沉默了。
这一位,虽然年轻,但难以应付的程度,和前面两位不相上下。
众人议论一圈后发现,殷人虽有草莽之名,可殷王室上下一心,要想找到突破口,着实不是件易事。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人道:“听闻帝太子有位宠姬,名叫赵姬,据来往的商人所说,这位赵姬,深受帝太子宠爱,帝太子曾为她广开云泽台,只为召人说故事给她听。”
“一个女子,行得通吗?”
“总要试试。”
众人想想觉得也是,先试一试再说。若是她能在帝太子面前为齐国说过几句好话,兴许帝太子会有所动容,到时候说服殷王室归还城池,也就容易些。更何况,讨好一个女子,不用费什么功夫,比直接讨好帝太子简单得多。
齐国讨论得热火朝天,而在千里之外的帝台,稀里糊涂成为齐臣重点关注对象的赵枝枝,刚睡完午觉起来。
一醒来,连打三个喷嚏。
赵枝枝摸摸鼻子,定是太子殿下在想念她。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赵枝枝老老实实穿好裘衣,脚上的袜子套两层,手里抱了汤婆子,奴随们替她梳头发,梳好的乌发又直又顺,懒懒地散在肩后,没有挽也没有簪起来。
摆在她面前的,是赵姝和赵朔分别送来的赵国特产。赵姝那份,是件曲裾,用孙馆带回来赵国衣料所制,颜色明艳,她给自己裁了一件,然后给赵枝枝裁了件一模一样的。赵朔送来的,就不止是衣裙了,什么都有。
赵枝枝高兴地查看礼物后,将礼物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全都放进她的大木箱里。
兰儿他们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十几个小脑袋窜个不停。
赵枝枝招手:“来。”
小童们一哄而入。
学完了所有雅字的她,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教小童们学字了。她这几日无意中发现一个新乐子,就是拆字。
照常练习刻写的赵枝枝,在熟练掌握所有的雅字后,免不了动起偷懒的心思。雅字难学,更难刻写,要是能将字拆成更简单易懂的字就好了。
前日她闲得无聊,故意刻字刻一半,拿给兰儿猜字,结果兰儿竟然全猜出来了。
她又召其他的小童来,将她教过他们的字,刻一半拿给他们看,小童们和兰儿一样,也全都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