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姬稷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会特意为了看一支舞大费周折。
为了看一支舞,花费千金?
荒唐。
姬稷思绪回笼,目光触及前方梅树下的少女。
白雪皑皑,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她已在风中起舞。
她的腰肢柔软似柳,足似莲波踏,点额拂臂,仿佛要随风腾起,轻盈如燕,一旋一抬,白颈轻摇,又似水中之仙旋落凡间。
姬稷愣住。
周围没有丝竹声,他却好像从她的舞中听到了雅乐,心中不由自主吟唱象征国泰民安的大韶曲。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仿佛是天底下最优雅的诗,柔软但有力,美不胜收。
大门处传来小童的欢呼声:“快看,赵姬跳舞了!是《绿袖》!”
众小童迅速围过来看:“《绿袖》,真的是《绿袖》!全帝台再也没有比赵姬更会跳它的人了。”
姬稷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纤细的身影。
原来这就是《绿袖》。
季衡真的没有骗他,果真令人……惊艳。
一曲毕,云泽台的小童在门口求:“再跳一次,赵姬再跳一次!”
赵枝枝没有理会,碎步跑向马车,呼出白气冲姬稷笑:“好看吗?”
姬稷点头。
赵枝枝重新穿上裘衣,“其实我不喜欢跳它,可因为是给你看,所以我想跳一次。”
她穿好裘衣后,缓缓将手放到额头,是做祈愿的姿势:“以此舞,一愿啾啾无忧无病,二愿啾啾平安喜乐。”她从手后抬起眼,眨了几下,“三愿啾啾觅得如意佳婿,恩爱美满至白头。”
姬稷被佳婿两字噎住,白皙的脸上透出浅浅红晕,拘谨吐出两个字:“多谢。”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多了一人。
“殿下。”昭明小心打量对面呆坐的姬稷,自刚才在云泽台看过赵姬跳舞,殿下就一直这样了,魂不守舍,整个人都浸在赵姬的舞姿中,至今没能回过神。
昭明想到今日街上那声“二兄”,便也安静下来。
两人嘴角不约而同勾起浅笑。
忽然姬稷问:“你看见了吗?”
昭明莫名其妙:“看见什么?”
“就刚才在云泽台。”
昭明恍然大悟:“看见了。”
姬稷难得惊叹:“真是好看。”
昭明问:“殿下是指人好看,还是舞好看?”
姬稷敛神:“当然是舞好看。”
昭明:“殿下若喜欢,可召赵姬日日作舞。”
姬稷双手放在膝上,手指搓着膝盖磨了磨:“我身为帝太子,怎能日日召人作舞,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我殷人得了帝台便不思进取耽于玩乐?”
昭明:“殿下所言极是,是奴思虑不周。”
他又开始习惯地称奴,姬稷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回到王宫已是傍晚。
姬稷听着大殿的丝竹之声,远远瞧见里面有宫人起舞。
他没有进去,转身回了自己的居所。
姬稷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闭上眼全是今日赵枝枝在雪中舞动的身姿。他歇不下,只好下榻到处走动,心中仍是静不下来,最后伏案作画,洋洋洒洒在丝帛上勾勒一副美人舞姿图,作好了画,方才心神宁静。
伺候的小童好奇探头:“殿下,画中人是谁?好生美丽。”
姬稷命他将帛画收好:“一个女子而已。”
小童心中暗叹,一个女子?
能得殿下作画,只怕此女子非一般人。
从殷都到帝台,他还从来没有见殿下身边留过女子,更别说为谁作画了。
小童将此事说给其他小童听,众人一致认为,此女定大有来头。
“殿下已十七,是时候找女人了。”
“听说二王子三王子十四岁就有女人伴着了,我们殿下都十七了,身边却还只有我们几个。”
“不是说以前王上为了替殿下讨要帝公主做太子妃,所以才不给殿下身边放女人的吗?”
“什么帝公主,现在我们殿下已经是帝太子,王上已是帝天子,哪还用得着娶夏宗室的帝公主?”
“你们说,殿下会想要什么样的女子?”
“不知道,云泽台不是有很多女人吗,那些都是殿下的,也许殿下会从那里挑几个。”
昭明蹲在屋瓦上朝下扔几颗石子:“安静些。”
小童们见是他,吓得立刻散去。
算着时辰,至深夜,昭明跳进大室,像往常那样,替踢被的姬稷重新盖好棉被。姬稷仍像小时候一样,一到夜里就喜欢蹬被子,一晚上要踢两三回。
昭明在榻边守着,目光自少年英俊的脸扫过,脑海浮现小童们说的话。
殿下找什么样的女子都好,只要他自己喜欢。
只要那人能夜起为殿下掖被角,那就更好了。
昭明忽然想到赵姬。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夜起为殿下盖被吧。
翌日。
午食过后,殷君召姬稷前去相见。
姬稷一进去,看见姬阿黄伏在地上,旁边站着举木板的寺人。
姬阿黄形容狼狈,一看就是刚挨过打。
“王父,儿子再也不敢了。”姬阿黄铮铮铁血男儿,此刻哭得泣不成声。
姬稷不明就以,朝殷君问好:“王父。”
殷君没有看姬稷,视线凝在姬阿黄身上,神情毫无变化,窥不出喜怒:“念你初犯,下不为例。”
姬阿黄爬起来使劲磕头:“谢王父,王父万年无期。”
殷君:“即日起,你搬出王宫,到外面去住。”
姬阿黄啜泣,“王……王父。”
殷君看向默默站了很久的姬稷,忽然同他说:“乖儿,云泽台荒废已久,是时候修缮重整了,你意下如何?”
姬稷怔住:“王父是想让三哥搬去云泽台吗?”
殷君笑道:“那地方历来是帝太子的居所,是东宫,怎能让他去住?自然是你住。”
姬稷惊讶:“我在宫中已有居所。”
殷君:“那个小地方,怎配让朕的乖儿住,你是储君,是帝太子,你该有自己的宫殿了。”
从大室出去,姬稷脚步虚浮,寒风吹到他脸上,将雪融化他眉心,冰凉的触感猛地让他回过神。
“你做了什么,王父要罚你出宫?”姬稷言辞冷戾,瞪向姬阿黄。
姬阿黄不敢隐瞒,语气愧疚:“昨天宫宴我喝多了,和一个宫人……其实搁平时也不算什么事,毕竟你情我愿,我并未强迫她。可偏偏那个宫人是季衡给王父准备的,我事后知道时,已经晚了。”后面的话几近无声。
姬稷气得手脚发冷,“你怎能如此糊涂!季衡既然备女,就说明王父有意收下,王父的人你也敢碰?”
姬阿黄脑袋越垂越低:“我要是知道,我怎会碰她,她半路扑上来的时候,也没问我是不是殷君。”
姬稷脑袋发涨,太阳穴突突跳。
再多听一句,他就要暴毙身亡。
姬阿黄搬出宫无可厚非,可王父让他也搬出宫,是对他也存了防备之心。
姬阿黄追过去:“殿下可是生气了?是我不对,我连累了殿下,殿下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姬稷不看他。
姬阿黄没辙了,只好拿出平时哄小五小六的阵仗,哄自己最怕的这个弟弟:“大不了我让你当马骑嘛!”
姬稷走得更快了。
第12章
为着搬出宫的事,姬稷在屋里闷了好几天。
殷人讲究聚族而居,历代殷王室除嫁出去的公主和外放的王子,储君自出生到成婚生子皆在宫中,即便老死也是伴在君侧,一代传一代,是以王宫越建越大。
姬稷一直以为自己会像历代储君那样,和王父同住王宫为王父分忧,待王父寿终正寝,王宫就会成为他的,然后他再传给他的儿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搬离王宫,王父突然提出修缮云泽台让他搬离王宫,除了委屈,更多的是震惊。
姬阿黄犯了错,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姬阿黄早过加冠之年,迟早也会离开王宫。
可他和姬阿黄不同,他是储君啊,王父怎能让他离开?
他若搬走了,大臣们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太子?
姬稷越想越烦闷,连饭都不想吃。
期间姬阿黄悄悄摸过来,隔着门板向姬稷赔罪,“殿下,我无意间得到一位善做炮豚的厨子,他做的炮豚简直就是世间一绝。”
怕姬稷不理会,姬阿黄特意掀开盖子,试图将香味散进屋里:“这道炮豚,外皮炸到金黄焦脆后,用赵国香料从内到外涂抹一遍,又用文火炖上三天三夜,方做成这入口即化,肉嫩骨酥的美味。”
门口迟迟没有动静,姬阿黄怏怏说:“真不吃啊?那我自己带回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