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越秀冷冷盯着她:“你为我做什么了?”
庞桃张嘴就要抛话,忽然想到什么,又将话咽回去。她捂着流血的额头,紧张地看向四周,若叫人听见,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不能说,即使越秀故意不认账,她也不能说。
这些事,越秀知道,她知道,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庞桃哭了一会,哭得浑身发颤,越秀朝她招手:“过来。”
方才冷清冷面的神情,已换成妩媚的娇嗔,越秀掏出随身带的药粉,为庞桃擦拭额头的伤口,哄小孩子一般的口吻,道:“楚王的话不能信,我若真的想办法将赵姬偷出去送给他,他绝不会像承诺的那样,接我们出去护我们周全。”
庞桃泪眼朦胧,伤口隐隐作痛,可她却无力恨越秀。她早就放弃挣扎,越秀三言两语,便能将她哄得晕头转向。清醒太累了,做傻子才能活得轻松些。是她自己亲手将圈在脖子上的绳子交给越秀。
她知道,她现在像条狗,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世上无人惦记她,只有越秀懂她。
她们是一样的。
庞桃依赖的目光紧紧黏过来,越秀不耐烦地撇开视线。
她伸长脖子遥望建章宫的方向。那座宏伟的宫殿挂在月亮下面,她必须站到屋顶上才能窥得其貌。她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依靠风声来想象那座宫殿此刻的喧闹与繁华。
越秀缓缓塌下双肩。
她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这种沮丧,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再大的劲也无用。她的聪明才智,她的运筹帷幄,她那曾经将无数人玩弄得团团转的手段,到了云泽台,仿佛一夕之间失去魔力。
她谋划的事,全都被人悄然无息挡了回来。尚未交锋,便已成为败将。
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安稳平静的日子虽好,但她不想要它。她要腥风血雨,要惊涛骇浪,要尸体堆成山海为她献祭。
为此,她愿意投降。
越秀指尖绕起庞桃一缕长发:“今晚,我要你做一件事。”
庞桃迫不及待:“什么事?”
越秀盈盈一笑:“纵火。”
宴会至亥时结束,赵枝枝送别赵姝与赵朔,依依不舍地回到姬稷身边。
连续半个月的宴会,说是宴会,但除了赵姝与赵朔,再无别的客人。
与亲人的相聚,让赵枝枝重新活泼乱跳起来。心中仅剩的最后一丝郁结彻底消失不见,她又成了无忧无虑的赵姬。
自那日太子与她促膝长谈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提过孩子的事。
太子不让她想孩子的事,她就不想了。太子说,世间还有许多事,比孩子更令人期待。
他还说,如果她喜欢孩子,那就抱一个来养,一个不够,就抱十个。
她想了想那画面,然后果断拒绝了。
无法生育和抱别人的孩子养,是两回事。孩子不是玩具,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乐趣去抱一个孩子养。无法生育固然令人遗憾,但这份遗憾是因为太子才有,换做别人,她才不遗憾呢。
赵枝枝清楚地知道,她的哭泣是因为她的愧疚,兴许会有那么一丝丝悲伤,但主要还是内疚,因为太子想要孩子,所以她才会想为他生孩子。既然他不想要孩子,她无需再愧疚。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赵枝枝从孩子的事中缓过神,她走出深埋在内心的最后一片阴影,她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枝枝。”太子在唤她。
赵枝枝丢开手里的竹简,她投进姬稷的怀抱,挨着他蹭了又蹭。
她喜欢太子对她的新称呼,多么动听多么亲昵,每次他含笑招手唤她“枝枝”,她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只属于太子的小孩子。虽然这样想不太合适,但她愿意做太子殿下的小孩子!
她没有做过小孩子,这是头一回。
赵枝枝嗅他,努嘴道:“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姬稷今日回来得晚,他到宫里喝酒去了,宴会结束前刚好回来。
他低眸瞧他的枝枝,她两只手勾着他腰间玉带,脑袋轻轻撞他的心口。她不满了,她嫌他回来得晚了。
姬稷垂下脑袋,他心甘情愿地受着她的怨气:“王父兴致高,多留孤喝了几杯。”
赵枝枝勾着玉带的手抽出,改为圈住他的腰,侧头问:“你是不是醉了?”
姬稷俊脸醉红,摇摇头:“没有。”
赵枝枝拽着他走几步。姬稷醉得脚步不稳,险些跌她身上。
“好了好了,孤确实有点醉。”姬稷一把抱起赵枝枝,“但是孤再醉酒,也没有忘记回家。别气了啊。”
赵枝枝才没有气,她就是想他了。她想他一晚上了。
阿姐和兄长来陪她,可她仍是想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一天不止想他五次,她想他好多次。
“不洗澡吗?”赵枝枝问。
姬稷将她放到床上:“孤这就去洗。”
赵枝枝不放心,她跟过去:“我陪你。”
姬稷让人准备热水。
赵枝枝:“我洗过了。”
姬稷洗澡,除非昭明在面前,不然他都是自己上手搓。他觉得洗澡这样的事,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姬稷浸在浴桶里,他怔怔地感受身后那双小手的动作,她一边哼曲子一边替他搓背。
“痛不痛?要搓轻一点吗?”他的枝枝问他。
姬稷羞声道:“不痛,再重点也行。”
赵枝枝使出浑身的力气,使劲搓:“真的不痛吗?皮都搓红了。”
姬稷:“孤皮厚,不怕搓。重点才舒服。”
赵枝枝第一次替人搓澡,姬稷也是第一次被除了昭明以外的人搓澡,他既别扭又开心。
搓了一刻钟,姬稷出浴了。
赵枝枝摸着他,爱不释手。这是她自己搓干净的殿下!
真是香啊。
两个人在床上打滚,正是缠绵悱恻之际,忽然有人在屋外喊:“殿下,不好了,第一阙走水了。”
第112章 112章的太子殿下
熊熊烈火照亮夜空, 像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浓烟和火苗彻底吞噬第一阙。
无数寺人与奴随来来往往, 慌乱地将一桶桶河水往前泼,家令心急如麻,一边跺脚叹气一边指挥侍卫们救火。
“一定要火势蔓延前将火扑灭!绝不能让火烧到别处去!”家令嗓子都喊哑。
他又惊又怕,生怕这火停不下来, 抢过旁边寺人手里的水桶, 加入扑火的队伍中。
第一阙烧没了不要紧, 就是再烧上十个第一阙,他也不会心疼, 要紧的是赶紧将火势止住, 避免这火烧了别的宫殿。家令想起更要紧的事, 他愤愤地瞪向角落里的四个狼狈身影。
好端端地,第一阙怎会走水!
庞桃赤着脚披头散发, 脸上满是烟污,她佝偻着背, 学越女一般, 做出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模样。在她的左侧不远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哭得泪流满面, 和她不同,她们脸上的恐惧是真实的。
她们与死亡擦肩而过。若是被人唤起来的时间晚那么一点点,她们就将葬身火海。
“没事了,没事了。”孙氏女颤抖地拍着翡姬的背。逃出来时为替翡姬挡火, 她的头发被烧焦,脖子上也被烧出伤痕来,她痛得已经没有知觉,此时此刻两眼空洞,被吓得六神无主,却还是下意识将翡姬护在怀里。
翡姬抓着她的衣角哭得泣不成声:“姐姐,我好害怕。”
孙氏女呆傻地重复拍背的动作:“不怕,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你有事。”
庞桃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这一刻,她忽然不再嫌弃孙氏女和翡姬,可她依然不后悔放火时没有唤醒她们的事。
风一吹,她有些冷,想往越秀身边靠,却又不敢。
越秀让她放火后将孙氏女和翡姬叫醒来,她没有照做。等大火烧起来,她才发现,原来越秀早就料到她不会去唤人,所以越秀自己去了。
庞桃手臂被猛地一掐,回过神,越秀的手已抚上她的脸。
庞桃做贼心虚,声音颤抖:“公主……”
越秀悄声:“知道我怎么对付不听话的人吗?”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声嘶嘶透着寒意,一字一字:“我会将他们剖腹挖心,碎尸万段。”
庞桃打个寒颤:“我不是故意的,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饶过我这一回。”
越秀指腹缓缓摩挲庞桃侧颊,庞桃高出她一截,此刻却弯着腰低着脑袋,顺从地低到她掌心。
这样的臣服对于越秀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眉眼满是冷漠:“你怎么这么蠢,连撒谎都不会?”
庞桃后背发寒,她不敢再狡辩:“因为我不想救她们,公主为何要救她们,又为何在意她们?”
越秀一巴掌扇过去,人群皆被大火吸引目光,无人注意到这一巴掌。
越秀揉揉自己的手心,语气轻描淡写:“谁告诉你我在乎她们的性命?我只是不想做个坏女人。”
庞桃捂着脸,眼泪簌簌。
越秀啧一声,重新捧过庞桃的脸,替她擦泪:“桃儿,你也要做个好女人才行。”
庞桃委屈至极:“什么是好女人?”
越秀指尖点点庞桃的泪,将泪沾到自己齿间:“不随便杀女人的女人,就是好女人。”
夜色苍凉,火舌窜窜,乱成一团的人群忽然静下来。前方不远处,一辆青铜大盖轺车停下,车上的人如天神般降落,众人看到他的那瞬间,混乱焦急的心瞬时安定下来。
“殿下。”众人齐齐跪下去。
越秀露出得偿所愿的笑容,她侧头对庞桃用唇语道:“瞧,他来了。”
寂静奢华的大室。
姬稷坐于几案后,他俊秀的眉眼此刻冷得像冰,目光凛然,缓缓扫过对面女人的脸庞。
女人并不安分,她东张西望,面上做出虚伪的天真,嘴里道:“原来这就是殿下的建章宫,真是华丽大气。”
姬稷:“是吗?既然公主喜欢,那就多瞧几眼,以后可没机会瞧了。”
越秀嗔笑:“殿下是在告诉我,这是我第一次进建章宫,也是最后第一次进建章宫吗?”
姬稷声音淡漠:“不然呢?公主来一次就够,何必再来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