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少女盘腿坐在小室中央,白净的额头碎碎几缕薄留海,四个月来修了又修,总是修不尽。
她盯着搁在地上的樱桃酥,眼睛有些发红。
这碗樱桃酥,晚了四个月。
脑海中回旋赵父的话,她不由地晃晃脑袋,手发颤地揉揉眼睛,又戳戳嘴角,试图挤出一个酒窝。
吃吧。
笑着吃下去,总不能浪费这碗得来不易的珍馐。
赵枝枝一边吃一边哭,整碗狼吞虎咽,吃完后擦干眼泪打个嗝。
会好起来的。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生来就是做这个的,虽然还没有试过,但她一定可以做好。只是侍奉男人而已,不必害怕。
外面响起吵闹声。
云泽台近来不太安宁,自从大家知道帝太子要回云泽台后,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仿佛已经得到太子的宠爱,纷纷为未来争宠的事做准备。
从前云泽台是个遭人抛弃的地方,大家住在里面,虽然偶有冲突,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相安无事,如今不一样,她们将不再被人遗忘,她们能重新为家族效力了。
短短数日,云泽台已划分成两股势力,分别以孙氏女越女为首。
云泽台美人众多,但太子妃的位子只有一个。虽然现在太子尚未及冠,立太子妃一事为时尚早,但大家都想争上一争。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能在太子身边伺候,几年之后被选为太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不济,争个少妃的名分也好。
太子入云泽台后,就算无意选太子妃少妃,至少也会封几个良御。
如果她们命不好,做不了良御,就只能在云泽台作做个无名无分的贵女了。
众人掂量完自己的出身,很快划分好阵营。
以孙氏女为首和以越女为首的两波人已经开始较量,孙氏女是帝台少数几个没有站队夏宗室的旧贵之女,几个月前的清算名册中,没有孙家。孙家成为帝台仅存的旧贵之一。
以前孙氏女自持旧贵风范,多少让越女几分,现在彻底撕破脸皮,也就不再惧让越女。
赵枝枝跑到小室外面,站在栏杆上看到孙氏女正领着一群人往南藤楼而来。
“待殿下归来,定会盛宠贵女。”
“越女怎配和贵女你相提并论,贵女出身高贵,那越女只是个亡国孤女,太子妃的位子,非贵女莫属。”
“放眼云泽台,只有贵女最适合在太子身边伺候。”
眼见她们就要上楼,赵枝枝进退两难,干脆待在原地不动。
最近无人拿她取乐,路上碰见,也只是无视。
她们很忙,忙着争宫室。
云泽台大得很,过去大家抢着住第一阙,但是现在太子要回来了,第一阙就不再是个好住处,离太子寝殿太远了。
“这里不错,离得近,看得远,就是破了点。”孙氏女吩咐身边的奴随,“等修缮开始后,就来这里占着。”
翡姬提醒:“越女是不是也看中这里了?”指指前方的赵枝枝。
孙氏女看见赵枝枝,难得没有为难她,只是笑容恶劣,打翻了她手里的陶碗。
“越女派你来的?”
“不是。”
孙氏女:“最好不是。你突然来这作甚?”
赵枝枝说:“不是突然来,这个地方是我发现的,我来这里很多次了。”
孙氏女笑起来:“你发现的?那你是不是还要占着这里住?”
赵枝枝挺喜欢南藤楼,这里是她和啾啾一起待过半月的地方,如果修缮以后能够住这里,那就太好了。
但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想过几遍而已。
孙氏女见她不吭声,姿态越发高傲:“我告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以你的出身,说不定太子殿下会让你为奴为婢。”
众人附和:“就是,赵姬你最好拎清自己的分量。”
“生得漂亮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伺候我们?”
孙氏女道:“若真能伺候我们,是她的福气。”
赵枝枝黛眉紧蹙。
或许是吃了一碗樱桃酥。
或许是想到赵父托人说的那些话。
她不再傻站着任由她们的奚落,而是推开人群就往外跑——
“谁要伺候你们。”
这句话,极轻极轻,才刚出口,就已散落风中。
她谁都不想伺候。不想伺候她们,更不想伺候男人。无论是一个男人,还是十个男人,她谁都不想靠近。
要是这世上,没有男人就好了。
对于城中各家而言,帝太子回云泽台的事,无疑是个大好机会。
殷王朝正是用人之际,谁都想分一份羹。
帝天子身边有一个季衡守着,油米不进,谁也别想越过他去,但帝太子身边尚无贴心之人。今日的帝太子,就是明日的帝天子,能在帝太子面前露个脸,将来不愁前途。
殷君将修缮之事交给正卿季衡,季衡举荐了季玉。
季玉被这天大的好事砸到脑袋上,恨不得捧着季衡的脚吻上千万遍:“叔叔,你真是我的好叔叔!”
季衡一盆冷水泼下来:“差事交给你,但钱得你自己筹。”
“我自己筹钱?”季玉懵住,“修缮云泽宫是件大活,少说也得十万刀币,难道我们季家自己掏?”
季衡呸呸呸:“这次的修缮,季家一分钱都不会掏。你是你,季家是季家,差事办不好,你自己拿命谢罪就行,别想拖季家下水。”
季玉哇地一下哭出声:“叔叔害人!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陷阱!早知我就不来帝台了,可怜我年纪轻轻还不曾娶亲生子,就要被叔叔害死了!”
“要是让王室出钱,这差事哪轮得到你?不就是一点钱吗,有什么难的。”季衡奸笑,矮小的身材站到凳子上去给季玉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别说叔叔不疼你,叔叔这教你一招,保管你筹到修缮的钱还能有剩余。”
季玉张着汪汪泪眼:“什么招?”
“你呀,往大街上一喊,吾乃修缮大吏,自然会有人给你送钱。”
“叔叔又哄骗我,我往街上一喊,别人还不得将我当疯子?”
“死脑筋,幸亏你不是我儿子,不然我得气死。”季衡猛戳他额心:“没真让你上街喊,只要让那些急着往云泽宫送钱的人知道就行,至于怎么让他们摸到你这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季玉瞬时明白过来:“叔叔是说那些获罪的旧贵家族……”
“何止那些人,城中哪一家不想巴结殿下?只要你能架桥让他们为殿下尽一点心意,他们还不得对你感恩戴德?”季衡拍拍季玉的肩,“你能不能在帝台立足,就看这次的差事了。”
季玉不是个傻子,他再怎么愚笨,经季衡这么一提点,也想清楚了。
他季玉没什么本事,就只有一张厚脸皮。且他生得憨厚,哄起人来事半功倍。
这么一想,这件差事确实非他莫属。就让他用一个崭新华丽的云泽台,作为送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吧。
季衡提醒:“你的差事是你的差事,和太子殿下没有半点关系。”
“明白。”季玉蹲下身,迎合季衡的身高,将脑袋递到季衡手心里:“叔叔,你确实是我的亲叔叔。”
季衡摸摸他脑袋:“我要不是你亲叔叔,早就将你丢出去喂鱼了。”
季玉笑得一脸朴素无华。
季衡狠狠掐他一把,心中暗自叹口气。
季氏一族中,能推出来的子孙也就这么几个。要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他哪会接老二家的这个来帝台。
治一诸侯国和治全天下疆土,分量轻重,截然不同。
前后仰人鼻息一年之久,布局一年之久,才能勉强除掉帝台旧贵,可压制了帝台旧贵,外面还有五个虎视眈眈的诸侯国。前路漫漫,王上的霸业,就是他季家的霸业。他季家,誓必要辅佐出一个比开朝夏天子更英伟的君主。
比起年少的帝太子姬稷,殷君才是季衡理想中的帝王人选。在季衡眼里,姬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再如何聪慧,也只是个孩子。虽说如此,但他必须为季家百年以后考虑,要保证季家权势长盛不衰,就要让帝太子身边的宠臣也是他季家之人。
“对了,叔叔,前几日你不在家,赵家的人来找堂哥,好像是要给堂哥送美人。”季玉悄声,“我悄悄听他们说,那赵家美人是送进云泽台的,若是堂哥喜欢,择日就送进季府,只要堂哥能让叔叔在王上面前提一提赵家就行,堂哥答应了。”
季衡大惊:“什么?”
季玉神情无辜,做出惊吓的模样:“叔叔,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季衡问:“你听清楚了,赵家要送的美人是云泽台那个?”
季玉使劲点头:“对呀,堂哥说,那个赵氏女是帝台有名的美人,他早就想一亲芳泽了。他还说,美人待在云泽台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了一年多的时光,早就该让他这样的惜花人品尝。”
季衡拿过鞭子就往季动屋里去。
打完一顿,季衡气冲冲吩咐人:“将这个混账东西抬下去,没我的准许,谁都不准给他送饭吃!”
季玉哭完季动后,假惺惺收起泪水问季衡:“叔叔,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季衡牙痒痒:“赵锥这厮,竟敢害我儿。”
季玉:“因为是进过云泽台的人?”
季衡想到那日广阳道上无意撞见的一面,太子身边的女子分明是赵家那个会跳《绿袖》的小女儿,那时他还以为赵家出息了,竟能用这个小女儿攀上太子,就算没有名分,但好歹是入了太子的眼。
现在看来,赵锥又蠢又坏,就是个下贱玩意,害人精!
怎能将在云泽台待侍的人送到他季家?就算是个玩物,那也是太子的玩物,除非太子不要,否则谁也别想染指。
“叔叔莫忧心,那是前几天的事了,现在赵家得知太子殿下回云泽台了,肯定不会再将人送进季府。”季玉急忙宽慰。
季衡一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差点捅个大篓子,他就头皮发麻:“这口气老夫咽不下。”
季玉露出善良的笑容:“侄儿为叔叔出气。”
数日后。
赵家的马车出行至半路,突然被一群蒙面大汉袭击。
赵家家主失踪不见,找到时,已在城外的小草屋饿了两天,被揍得鼻青脸肿。
此事传遍全城,赵锥沦为城中笑柄。
姬稷听到时,正好看完手里一卷竹简,抬头问:“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