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他就要走了,再不和她多说几句话,以后就很难说上话了。
昭明试图找一个轻松点的话题,问:“这孩子生得这般乖巧可爱,以后定是人人都爱的少年郎。”
赵姝:“我妹妹和兄长也这样说。”
昭明盯着她看,小心翼翼避开可能牵扯上孙家的话题,脑海中过一圈,最终轻声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赵姝对上他的目光:“不怎么办,我以后就在赵家了。”她眼神一黯,继续道:“我再也不嫁人了,嫁人太可怕,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都待在赵家,哪都不去。”
昭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会生出这种念头再正常不过。
昭明问:“那你兄长那边呢?他愿意让你一直待在赵家吗”
赵姝:“当然愿意,兄长说,在别人家终究比不得在自己家,既然回来了,以后不必做谁家人,只做赵家人即可,我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会让饭饭继承赵家的家业,护我们母子无忧。”
昭明心中石头落地。
是他多想了,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要走了。”昭明轻轻放下孩子,又对赵姝说,“后会有期。”
赵姝当然知道他要去哪。芜城,他要去芜城,一个连杂草都不长的荒野之地。
枝枝说,只有这样,太子才能护住昭明,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地出去避风头。换做其他半奴,不必有证据,单是怀疑,就可处死。
赵姝着急道:“这就要走了?”
“嗯,该走了,不能再耽误。”
赵姝将他看了又看,别开眼,伸手攥住他衣角,声音哽咽,小声问:“我给你写信的话,你会回我的信吗?”
昭明想了想,苦恼道:“我识字不多,不会作文章。”
“那你就刻一个好字回我。”赵姝忙忙拽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比划,用雅字写一遍,又用枝字写一遍:“这样写。”
昭明会写好字,但他还是认真地学赵姝的笔画写了一遍,“记住了。”
赵姝声音陡然一高:“你会回来的,对吗?”
昭明不做声,他往外面走。
赵姝:“我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连外面呼啸的冬风能盖过她的声音,可她的话却又是那般有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昭明脚步顿住,他回头看,赵姝乌黑的长发垂在肩膀两旁,她仰着雪白的脸蛋,柔艳的眉眼如雾如梦,一如云泽台大门外初见时的模样。
那时她恳求他莫要拦路,今时她恳求他回来相见。
昭明应下:“好。”
第138章 一更
赵枝枝为赵姝的事难受, 姬稷为昭明的事难受,两个人抱在一起难受了半个月, 彼此宽慰,渐渐地也就缓了过来。
星奴代替昭明跟在姬稷身边,偶尔几次姬稷脱口而出唤“昭明”,星奴全都应下。
昭明走后, 每晚睡觉, 姬稷将自己和赵枝枝绑牢, 他将被子绑在两个人身上,因为不会再有人在他踢被子的时候三番两次帮他盖被子了。
赵枝枝注意到姬稷每晚入睡前的异样, 他总是会焦虑被子被踢翻后两个人着凉。她悄悄在夜半时分爬起来, 将踢掉的被子盖到两个人身上, 一次两次后,姬稷察觉到她眼下的青黑, 他顿时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姬稷没再焦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是忧心踢被子的事,他是不习惯昭明的离开而已。
姬稷沉思过后, 借助自己的聪明才智, 完美解决了踢被子的事。
他派人做了几床特别的厚被,他自己想出来的点子,人套进去那些被子里就像是穿一件厚重的袍服, 前胸后背皆有遮挡。两个人抱在被子里睡,虽然不能自由地滚来滚去,但也不用再担心被子被踢掉。
“幸好孤有你陪着。”夜晚入睡前,姬稷忽然开口。
赵枝枝从他怀中抬起头, 太子发怔的目光映入她眼帘,他似乎在想谁。
她当然知道他在想谁,她第一年离开阿姐的时候,也会时常想起阿姐。人都是会思念的,连她都会思念昭明,更何况是从小到大都有昭明陪伴的太子殿下。
赵枝枝两只手将姬稷圈得更紧,她攀上去,温柔亲吻他的眉眼。
“我会永远陪着你。”她在他耳边说,手抚抚他的心口处,“这是我的。”又抚抚自己的心口处,“这是你的。”
姬稷发呆的眼睛不再黯然,他眸中涌出笑意,炯炯有神恢复往日光彩。
“嗯,是孤的。”隔着衣裳,他亲吻属于他的那颗心。
两个人紧紧贴着,又想从前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悄悄话。
“夏公主是不是这个月就会入帝台?”赵枝枝将她听来的话拿来问姬稷。
姬稷答:“是,她已经动身前往帝台,最迟三日内,就会抵达。”
赵枝枝:“听说帝天子和皇后会亲自相迎?”
姬稷:“对。”
赵枝枝问:“那你去吗?”
姬稷低眸睨她,“要是你不想让孤去,孤就托病不去了。”
“我为何不想让你去?”
“因为你说过,不想让孤看别的女人,看一眼都不行,孤要是去迎夏公主,可不就得看她了吗?”
赵枝枝轻戳他上扬的嘴角,嗔道:“好哇,你笑我小气。”
姬稷搂住她,眼中笑意更浓:“谁说你小气?你可别冤枉孤,孤会觉得枝枝小气吗?不,孤只会觉得枝枝大方。”
赵枝枝继续戳他下巴:“油嘴滑舌。”
姬稷撅起嘴,又伸了伸舌头,“哪里油?哪里滑?你倒是先尝尝。”
赵枝枝捂他嘴:“不尝不尝,我今天晚上已经吃得够饱了。”
姬稷逮住她手心一顿乱亲。
赵枝枝咯咯笑出声,笑得气都喘不匀,最后翻身上去压住他不让动:“再闹就睡不着了。”
姬稷立马停住不动,两只眼装模作样闭上:“那不闹了。”
赵枝枝见他真闭上眼,她话还没说完,哪能让他睡下?
她急忙晃晃他,“你不要托病,我没想过不让你迎夏公主。”
姬稷睁开眼,眸中含笑:“迎了可就得看她了。”
赵枝枝犹豫,百般纠结,伸出手指:“那就看一眼。”
姬稷哈哈笑,揽过她:“不看不看,一眼都不看!”
赵枝枝才不信:“怎么可能一眼都不看,她跟你问好,你总得看她。”
姬稷笑道:“谁说的?孤偏不看她。”
赵枝枝不以为然,伸个懒腰闭上眼:“睡觉睡觉。”
姬稷亲她额头:“睡觉。”
夏公主到达帝台那日,整个帝台的人都跑去城门口看热闹了。
赵枝枝也想去看热闹,因为她是帝台人,而夏公主是帝台人的公主。从小到大,她心目中公主二字的定义,就是夏公主。
她不得不承认,就连她也无法免俗,小时候她认为夏公主是真正高贵的公主,直到现在,她仍会不自觉将夏公主视作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公主。
她不想帝台再来公主,可如果是夏公主,那就不同了。
因为帝台本就是夏公主的家——身为帝台土著的赵枝枝对自己家乡本土出产的公主这般想。
赵枝枝最终还是没有迈出云泽台看热闹,外面街市人太多太挤,家令说,出去看热闹不是不行,带上一百个奴随一百个寺人再加一百个侍卫,就可以出去了。
带上这么多人,那还叫看热闹吗?岂不成了别人看她热闹?
赵枝枝只好收回朝外迈开的小步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建章宫睡大觉。
等着殿下今晚回来告诉她外面到底有多热闹吧!
满城相迎,人山人海。
伯雅怔怔望着昔日熟悉的帝台城,恍然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夏王室犹在的帝台城。
“我回来了。”伯雅喃喃,她对自己说,也对眼前这座城池说,“我回家了。”
随伯雅一起回帝台的还有乌夫人,乌夫人知道伯雅不能落泪,所以她替她落泪:“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伯雅耳边听着乌夫人的哭泣,眼眸中是前方黑压压前来相迎的帝台百姓。
“他们曾是王父的百姓,也曾是我的百姓。”伯雅失神道。
乌夫人宽慰:“以后也会是公主的百姓。”
伯雅顺着乌夫人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辆威严高大的青铜王车上,殷王室的人长身而立,气势如山,他们的身后,跪着百姓,跪着将士。
她的目光落在与殷天子并列的那座王车上。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是英俊的帝太子。
殷天子已有皇后,且皇后育有二子,但帝太子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成为殷王室的人,这条路或许很曲折,但是她不怕。若她无法夺回属于夏王室的王位,将来她的孩子能够夺回王位,那也是好的。
凤城暗中养着三十万将士。先礼后兵,她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走不通,她还有另一条路。她希望自己先选的这条路能够顺利,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兵戈相见。
她有帝台百姓的拥戴,有夏王室延续了几百年的纯正血统,更有殷王室亏欠她王父的那份恩情在,就算她现在以择选殷贵的理由打消殷王室的顾虑,将来她直接说自己不嫁殷贵要嫁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在那之前,她希望能够多多接近这位帝太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只有靠近他,她才能成为他的妻子,进而慢慢侵蚀殷王室。
伯雅收起眼中的算计,恢复人前端庄高贵温柔如水的模样。她下了车,袍服下优雅的小碎步朝前迈去。
从城门到王宫,伯雅的轺车跟在姬稷车后,她盯着姬稷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帝太子同她问好,却又为何不看她?
他的态度是那般谦和有礼,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脸上。若不是他深邃如湖的乌眸太过沉静冷峻,她几乎要以为他是因为害羞所以才不看她。
可他并非害羞,他不是个害羞的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轻易不会动心。
他的眼里,只有权力与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