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他与王父初来乍到,怎能沉沦女色。那些送进云泽台的女人,他一个都不想养,浪费粮食,与其养她们,不如养将士。
姬稷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可如今嘛。姬稷眼底沉了沉,赵姬说起他不给粮食时的神情,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小气寒酸的人。堂堂帝太子,怎能被人视作不近人情的吝啬鬼?
他得让她知道,天下最大方的人就是他了。
“昭明,传孤的命令,让家令准备一千担黍与麦,一千匹布,凡是去年一年云泽台该有的吃食与用度,全都补齐了送过去,只要是云泽台中人,见者皆有份。”
姬稷语气淡淡的,“再从王父给孤的私库中,取一套青铜器皿和一套白玉食皿送到赵姬那边去,别人不用给,只她一份即可。”
东西赐入云泽台,云泽台众人感恩戴德三跪九叩。
美人甲感动得泪眼汪汪:“殿下果然惦记着咱们,去年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所以才会忍痛不管咱们。”
美人乙激动地捧住心口:“殿下还没回来,就已赏了粮食和布匹,等他归来,不知还要赏多少东西。”
美人丙痴痴笑着:“我们跟着殿下,以后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赵枝枝悄悄问旁边的阿元和金子:“我们也有吗?”
“每个人都有。”阿元指了指从宫里分派来的寺人:“他们会将赏赐的份例送到各人居室,我们一回去就能看到赏给我们的粮食和布匹了。”
赵枝枝一听,恨不得立马飞回去清点赏赐的东西,趁众人不注意,拉着阿元和金子离开谢恩的队伍。
一路小跑回去,入了屋,果然看到满院子的粮食和堆积成山的布匹。
赵枝枝高兴得合不拢嘴,恨不得躺上去滚一滚。
她小时候挨过饿,被挑出来在阿姐身边陪侍才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在她快要忘记挨饿的滋味时,她又被送进云泽台过起变卖衣服首饰养活三个人的日子。
如今,再没有比堆成山的粮食更让她开心了。
吃饱穿暖,生活不愁。
阿元在屋里呼喊:“贵女快来看!”
赵枝枝跑进去,屋里整齐摆着两套器皿食皿,一套青铜打造,一套白玉制成。
青铜与白玉所制的器皿,皆是王室才能用的东西。公卿贵族未经赏赐,是不能随便用的,若是被人发现,是僭越的大罪。
赵枝枝第一反应:“丢出去,快丢出去。”
负责此次赏赐的家令尚未走远,他带着几个寺人亲自送赵枝枝的那份,送完东西想着找个机会见见这位赵姬。毕竟是得了殿下特别赏赐的人,而且赏的还不是一般物件,是青铜白玉器皿。
这东西寻常人可用不得,是殿下平日起居饮食所用之物,其他美人就算想要备这个,没有殿下的恩准,她们也不能够。
殿下将青铜白玉器皿赏了赵姬,说明什么?说明以后殿下要时常与赵姬同吃同住!
他身为东宫家令,掌东宫刑罚饮食仓储奴仆等事,以后理云泽台各项日常杂事,怎能不提前见见这位能与殿下同吃同住的赵姬?说不定,以后殿下的喜好,还会按这位赵姬的喜好来。
家令刚一折返,就看到赵枝枝要将东西丢掉,吓得立马出声:“贵女且慢!东西丢不得!”
赵枝枝见到陌生男子,下意识往阿元身后躲。
阿元张开手臂将赵枝枝挡好,一个眼神示意金子去拿刀。
家令一看这杀气腾腾的阵仗,便知是误会了,立刻赔罪:“吾乃东宫家令。”
阿元仍不放心:“你往后站,退到十步远的地方再和我们贵女说话。”
家令退后站定,余光打量阿元身后站着的赵枝枝,不敢正视,匆匆一瞥,心中震撼。
瓷白如玉的娇娇美人,螓首蛾眉,清眸流盼,纤腰皓腕,穿着极为普通的家常深衣,却如云端仙子般遗世而独立,此等出尘脱俗的般般风流之态,天下少有。
他自问见过无数美人,无一人能与眼前的赵姬相比。
难怪城中有言,“赵家有女,绝色无双。”
想来这位赵姬,就是得封帝台娇姝的那位赵氏女。
家令不敢怠慢,往后又退五步,低低伏下腰,语气恭敬:“禀贵女,箱子里的器皿是殿下亲赐,还请贵女收下。”
赵枝枝听他表明身份,又听他说东西是太子赐的,慌张的思绪顿时平复,“真是殿下所赐?”
家令:“千真万确。”
赵枝枝疑惑:“殿下赐我这个作甚?我又用不得它。”
家令赔笑,心中暗答:现在用不得,不代表以后用不得,等云泽台修好殿下搬进来,不就能和殿下一起用了吗?
家令见到人,心中大致有了数,不便多留,躬身离开。
赵枝枝盯着青铜白玉器皿发愁,既然是太子所赐,那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他为何要赐她这个?
赵枝枝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或许其他人也有。大概太子给每个美人都赐了两套器皿,方便他随时能够出入各宫室起居作息。
阿元问:“贵女,东西要收起来吗?”
赵枝枝指了指墙角上锁的大箱子。
大箱子专门装能用来变卖的物件,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是“天赐之物”,是从每次丢在屋门口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中挑出来,算是她的小私库,万一以后处境艰难就能拿来救急。
她虽然现在身在云泽台,但并不一定永远待在这,或许能去她想去的地方。
玩物也有做梦的资格。
也许有一天,她能够堂堂正正地离开,她不用被赵家当成讨人欢心的礼物送来送去,她可以安稳地过日子,不再担惊受怕,不再为将来发愁。
在此之前,在赵家放她自由之前,不,不对,云泽台的主人要回来了,她不再是赵家的小东西,她将会正式成为云泽台主人的小东西。倘若云泽台主人要将她送人,为她冠姓的赵家也不能说不字。
男人们将姬妾送给他人享用是常有之事,爹就曾经将府里临幸过的几个姬妾送出去,她现在若是身在他处,别人或许还会顾忌她的赵姓,但她要面对的是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无需顾忌她的姓氏。
被谁送人都一样,可她不想被送出去了。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就只想吃好喝好睡好,做一个能够掌控自己去向的普通人,不用担心逃跑后会被人抓捕卖做奴隶。
若可以,她还想寻寻她的母亲。她没有见过她,她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赵枝枝没有想过在东宫争一席之地,她觉得小气了一年突然大方的帝太子不是她能妄想的,人人都说她是玩物的命,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之前可以丢弃云泽台的人不管不顾,云泽台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公卿之女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她凭什么奢望他会将她放在眼里?
就凭这张脸这具身子?
她有同他欢爱的信心,却无令他付出真心的妄念。
情爱易得,真心难得,更何况是贵不可言的帝太子。
男人的真心,大多在抱负前途上,他们的大事,从来不关乎女人。这是他们主宰的地方。主宰者既能轻松获得情爱之欢与子嗣后代,又何须放下身段讨好被主宰的人呢?
赵枝枝在胡思想乱和大吃大喝中度过了这个春天,初夏的时候,云泽台修缮完毕,帝太子归来了。
宫里的巫官在云泽台外跳起大舞,大道排列无数宫人与甲士,一里长的道路跪满美人。
初夏的天,微风和煦,空气中全是熏燃的香气。
赵枝枝试图在跪迎的人群中找到啾啾,但人实在太多了,帝太子的铁骑仪仗到来时,她还没来及数清送入云泽台的美人人数,听到轰隆一声响,整肃威武的铁骑踏踏而来,她赶紧伏到地上。
家令洪亮的嗓音响彻大道:“帝太子驾到。”
气氛凝重安静。
车声隆隆,马蹄震天,帝太子的仪仗缓缓驶入云泽台大道。
赵枝枝大气不敢出,额头贴着地,长久的等待,脖颈间透出细细汗珠。如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她谦卑地伏在那,等候着云泽台的主人踩过她们跪着的地,从大道走入云泽台。
她死死低着头,瞥见帝太子那双绣着龙凤虎纹的金舄缓步走入她的眼角余光中。
至她跟前时,这双鞋的主人忽然停下来。
第15章
赵枝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余光都不敢再瞥,紧紧闭上眼。
她没有见过帝太子,背上也没有刻着赵姬两字,她不认为帝太子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停下脚步。
或许他突然有事要吩咐,所以才止住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仍是没有动静,赵枝枝悄悄睁开一条眼缝,那双鞋仍在她面前站定不动。
她不敢出声不敢乱动更不敢抬头,雪白的肌肤涔出更多细汗。过去多日来她为自己鼓足的勇气全都消失殆尽,苦于如何成功献身的那点子烦恼再也算不得什么。
云泽台外这气势如山的阵仗,道路两旁雄赳赳气昂昂的铁甲将士,所有人伏首跪拜犹如臣服神明一般的虔诚,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王权的威严与冷肃。
此时此刻,再没有比他更令她畏惧的人了。光是他停下脚步这一举动,就足以令她心惊胆战。
是她今日的打扮有不妥之处,冒犯了帝太子?
可她只不过是像其他人那样,穿上了自己最美丽的衣裙,戴上最好看的首饰,以此昭显她对云泽台主人归来的喜悦之情。虽然她并非真正喜悦,但她不敢失礼,更不敢懈怠。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盛装打扮,为了勒出最动人的腰线,她昨天一天都没有吃饭。她已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迎接他,倘若因此受到惩罚,她也只能认命了。
赵枝枝殷红的唇咬出浅浅牙印,柔弱无骨的身子似扶柳般折在姬稷视野中,他的目光自她身上缓缓淌过,自黑柔的乌发到那盈盈一握的细腰,每一寸肌肤,细细斟视。
从王车上下来时,他便看见她了。她跪得那么远,可他还是一眼瞧见她。
乌压压的人群中,少女清丽的身影楚楚动人,她不必出声不必动作,只需往那静静一伏,便叫人无法不看她。
姬稷慢慢回过劲,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风姿绰约,不然他怎会连她的脸都瞧不到,只看到她纤弱的双肩后背及那一截莹白细长的脖颈,便能立马认出是她。
她今日的打扮,甚是华美。
是为了他吗?
姬稷漆黑的眸底涌出浅淡笑意,出宫前的不悦和途中繁琐礼法的烦闷稍稍舒散。他往前走近一步,鞋头几乎快要贴着赵枝枝的指尖,她额面滴落的汗珠被他收入眼底,他提起袖子正要弯身替她擦一擦。
忽然赵枝枝身旁的美人软了身子侧倒地上,是想趁此机会,博得帝太子的注意。
美人贴了姬稷的鞋,娇娇捂了心口处:“小奴得见殿下圣威,喜不自胜,有所失礼,还望殿下赐罪。”
姬稷提袖的动作顿时收住,低眸触及脚边的美人,美人察觉视线,更为娇媚,大着胆子用脸蹭蹭他的鞋。
姬稷往后退半步,眼神沉静如水,随意一个手势,向家令下了指示。
家令立刻领会,大声道:“殿下有令,赐死罪。”
不等美人哭泣,已有寺人上前堵住她的嘴,没有人过问她的出身,没有人过问送她来的主家是谁,她就像街上再寻常不过的奴隶,被人拖了下去。
众美人倒吸一口冷气。
回过神,帝太子已经远走进入云泽台。
帝太子一走,立刻就有人前来传话,让众人不必再跪,各自散去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