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下来吧,太初在等你。”
嘉柔一个激灵,清醒大半,外头天色盘亘着一团子乌黑,她被桓行简抱下马车,兜帽往头上一戴,幕天席地的风雨似乎就此隔断,人被紧紧拥在他胸膛,桓行简不容她挣扎一路把嘉柔领进来。
见到狱官,几句话交待清楚,桓行简似乎没有要跟着的意思,嘉柔盯着他,许是夜色的缘故,许是风雨的缘故,在这阴暗潮湿破败的监牢里,她心里竟多出些不合时宜的天真念头:
他看起来如此平静,难道,放过了兄长?
嘉柔浑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她忽然拽住桓行简的衣袖:“大将军,我去好好劝我兄长……”
话没说完,她看着桓行简那双宛若幽潭般冷沉的眼自觉地将剩下的话咽下去了。嘉柔松开手,不再说话,转身跟狱官去了。
冷不丁瞧见那抹熟悉身影时,嘉柔一愣,急的将栅栏一抓喊道:“兄长!”
夏侯至回头,似乎对嘉柔这么快就到身边有些讶异,他人清瘦了,眼眶下布着的灰青像蛾子投下的阴影,嘉柔顿时泪眼滂沱,哭道:
“兄长,我是柔儿啊我是柔儿……”
牢锁一开,嘉柔疾步进去扑在他怀中失声哭起来,关押数日,夏侯至并没有如她所想的胡子拉碴落魄潦倒,相反,他的衣襟上还带着嘉柔幼年时熟悉的一缕清幽,他用的香没变,夏侯家的男人都是如此长情。
那个时候,住在洛阳,每到夏夜夏侯至会带着她们去洛阳城城郊捉萤火虫,点点绿光就藏匿在狭长的草叶间,忽明忽灭,天上有灿然的星子,地上有快活的人们。嘉柔年幼,早早困乏她伏在夏侯至温暖的后背上眼皮粘得睁不开,兄长的衣裳里有清甜的香,路过铜驼街,灯市如昼,火树银花里闪过少年和稚童的身影,须臾即永恒。
自然,洛阳城还会有少年,也还会稚童,少年公子的衣服上依然会熏香,稚童也依然会在睡意里做最香甜的梦。
夏侯至将她搂住,他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嘉柔了,他抬起手,不住轻抚着她颤抖的肩头,微微垂首,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
“我没办法救兄长……”嘉柔很快哭了满头的汗,她抬起脸,像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小孩子,两眼凄凄,“我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骂我吧,你骂我吧……”
夏侯至红着眼睛挤出一丝笑容,为她揩去滚烫的泪水:“成王败寇,我技不如人没能杀掉他,愿赌服输。”
嘉柔突然止住哭声,呆呆望着他,好半晌,后知后觉般掐住了他双臂,眼里变得疯狂起来:
“真是他杀了姊姊对不对?你知道了真相,你要报仇对不对?你告诉我,是桓行简杀了姊姊,他现在还要杀你,他是我们的仇人对不对?”她失控地撼起夏侯至的手臂,眸子里,生平第一次也有了浓烈的恨,“你说话呀,他是不是我们的仇人,你说话呀,我只信你,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是兄长,不是别人……”
牢房里回荡着她一声比一声凄厉的质问,嘉柔哭得失智。
“不是,”夏侯至心如刀割,捧起嘉柔的脸,逼着她冷静下来,“没有的事,你姊姊是病逝的,我亲眼所见你相信我。我同中书令密谋此事,只有一个原因,我姓夏侯,我的祖辈父辈们为大魏流过血,送过命,大魏也是我夏侯家的荣光。大魏的江山一步步被桓氏蚕食,我愿最后奋力一搏,只可惜,我失败了。今日结果,我早想过,对于我来说,败就是死,对桓行简来说也是,这才是洛阳城。”他一把揽过嘉柔,不去看她的眼,仰起脖颈克制着眼泪,“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不好,我不够疼爱你忽略了你,让你现在为难,忘了我吧,柔儿,也忘了你姊姊,好好活着。”
嘉柔恍恍惚惚听着他的声音在耳畔流转,时近时远,她神情变得有些痴傻了,长发凌乱,可笑的黏在红彤彤的腮上。
她一下什么都不懂了,又成了稚子。
“你知道凉州的鹞子吗?它们一直飞,一直飞,我见着鹞子的时候它们总是在飞。我问姨母为什么鹞子要一直飞,姨母说我小孩子家脑子里总稀奇古怪的。后来,”嘉柔喃喃看着夏侯至,居然笑了一下,“有个住在凉州很久很久的碧眼老汉,他可老了,胡子全白了,眼睛凹在眼眶子里,像盛满了绿绿的水藻,跟我们长的一点都不一样,但他懂得可多了。他不嫌我脑子里有那么稀奇古怪,他说,鹞子的命就是要在苍穹底下飞,它巡视着疆土,捕捉着猎物,等有一天,飞不动了,就是它死的时候。碧眼老汉还说,人跟鹞子一样,来这个世上,要不停操劳,不停操劳,等歇下来的时候,就是死的那天。可是,碧眼老汉他活了那么久,我以为,大家都是要活到碧眼老汉那个样子才会死,但我来洛阳,才知道,萧辅嗣是个少年郎会死,姊姊那么年轻,也会死,而兄长,”她伸出细长的手指,在朦胧的视线里,攀上夏侯至的脸庞,那么专注,那么仔细,一点点摸过他的眼睛,“兄长的眼角连皱纹都没有,你也要死了,对吗?”
嘉柔嘴一咧,呜呜的,像失路荒野的孤独孩童。夏侯至捉住她的手,被这一番话牵扯的心底大恸,他也终于不再隐忍自己的泪水,“兄长在长安也见过鹞子,只是,还没有机会去看一看凉州的风土人情,你说的碧眼老汉,一定是个很慈祥善良的老人,历经沧桑世事,不失赤子之心愿意跟你一个小姑娘说鹞子,我很羡慕他,如果我老了须发苍苍,遇见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小姑娘,我也愿意停下脚步,泡上一壶好茶,坐下来,跟她聊一聊我所知道的人间百态……”
他说不下去了,满脸的泪,“不,”嘉柔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大哭着摇首,“不,你一定会活到须发苍苍的时候,你都没来凉州看过我,我们都没一起爬城墙,你见过胡人的骆驼队吗?他们就从长安经过……我还没有带你吃凉州的驼峰,喝凉州的昆仑觞,你还没见过凉州城外的风沙,芨芨草长起来的时候绿茫茫的一片像天上的云一般蓬蓬的,跟洛阳不一样的,你都没见过呢,你没见过的山河可壮丽了,你别死,你别死呀……”
夏侯至被她勒得身子微微晃,眼一闭,泪水又一次滚滚而下,他无言以对,唯有亲了亲嘉柔被泪水汗水打湿的乌发。沉默片刻,低语道:“没关系,柔儿,你知道吗?我既见过长安的鹞子,它必定会展翅腾飞万里,去过大魏的边疆,我就当鹞子替我见过了壮美的山河。这样想,我就不觉得遗憾了。”他如此说,嘉柔的眼泪更汹涌了。
良久,嘉柔终于哭得疲累,到最后只是抽抽噎噎,怔了一时,夏侯至将身上的唯一一块玉饰解下,微笑道:“我这个做舅舅的,如今连件像样的礼物也备不起了,柔儿,你替孩子先收着罢。”
嘉柔依旧身不在何处似的,木木地接过,下意识地看了看四下环境,攥着冰凉的玉,痴痴问道:“兄长一个人在这里,冷吗?晚上的时候害怕吗?”
仿佛看到她幼年时的稚气,夏侯至心中柔情涌动,抚了抚她的脸颊,沉声道:“柔儿,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我能见你最后一面,已经足够。你知道,从长安回来后,我很少再跟人打交道,故交零落,亲友疏远,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这世上。所以,此次事败,死亡对于我倒像个亲切的归宿了,纵然我必须承认,此生有遗憾。但何人的一生又是完满的呢?谁的一辈子,没有些得不到的梦?前尘旧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少年时爱读老庄,如今回头看,那时到底有轻狂的意气在,如今百般滋味尝过,才知不易。你还青春,前路漫漫,听我的话,好好活着等孩子出世你就有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了,你不会孤独,你会活到碧眼老汉那个年纪,等到那时候,你再回想这一生所经历的事,就会释然了。”
风雨继续顺着高窗潲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他清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便也跟着飘忽不定,像伶仃的皮影紧贴。夏侯至扬起头,声音渺远:
“年少时,这样的雨夜做点什么都好,读书写字,作画对弈,从未觉得冬雨凄清。后来,不知几时觉得这雨似乎也变了,这个时令想必北邙山上定是副凛凛光景,草木生意尽矣。”
他终究也做了北邙人。
“为了你的孩子,你也要好好活着,答应我,柔儿,为你自己和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夏侯至扭头,郑重凝视着她,“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便是走,也走的伤心。”
嘉柔纤弱的肩头又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着唇,定定瞧着夏侯至,他的面容还是如月般清朗,他的眼神也还是如此真挚,虽然沦为阶下囚,他依旧不卑不亢。嘉柔心中忽喜忽悲,有一种人,淌过这人世的黑黑白白,苦难与喜乐,他都不会变,她的兄长就是这种人。
“我答应你,我不要你伤心。”嘉柔忽冲他嘴角慢慢扯开,露出个浅浅的笑容。牢门外,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抹玄色衣角一闪,翩然去了。
夏侯至点头:“一言为定,天不早了,你听,外头风雨声不小,我不能送你,你珍重。”
他将嘉柔扶起,嘉柔紧紧握着那双温暖手,直到她跨出牢门,欲转身想最后为他整理下衣裳和头发,夏侯至忽伸手按在她肩头,低声道:
“走,不要回头看我,柔儿,不要回头。”
嘉柔的嘴唇一下咬出血,她站了片刻,深深吸口气,视线里的路时清晰时模糊。她嘴唇颤抖得厉害,彻底失色,却没再发生半点声响。
终于,她迈出第一步,朝着背对他的方向,渐行渐远,没有再回头。
夏侯至目送嘉柔,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阴暗幽长的过道里,他才慢慢坐下,脸上露出一抹清虚的微笑来。
这微笑,和墙壁上的影子,最后一次贴合他的字,孑然此身,恰似太初。
太初有无,无有无名。
第108章 君子仇(16)
行刑这日,洛阳城下起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道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飞琼如屑,他们的神情和几载前看刘融等人被夷三族时没什么变化。北邙山绿了枯,枯了绿,洛水奔腾不息日复一日地流淌,当年洛下贵游子弟们是如何倾轧,阴谋阳谋交错,成功或是失败,这和平凡寻常的百姓无关。东市,还是那个东市罢了。
罪人们拖拉着沉重的镣铐,蹒跚而来,最引人注目的当是那个鬓发文丝不乱,一脸从容的年轻男子。他是如此英俊,他又是如此的沉静。百姓们对他指指点点,人群里,混着叫和峤的少年,他是夏侯至长姊家的郎君。
这几载,舅舅同亲朋的往来总是很稀落,和峤很仰慕舅舅,可却并不常见到舅舅。他眼睛通红,紧张地目视着夏侯至,喉咙发疼,在夏侯至从他眼前走过时最终也没能喊出那一声“舅舅”。
和他一起的,还有裴家荀家王家陈家的少年郎们。洛阳城里的高门子弟们,大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青涩间,却各自维持着矜贵的风度。
“长舆,”裴家的少年低声喊和峤,“大将军和你舅舅交好的年纪,就像我们这么大罢?”
和峤恍惚地点了点头,少年便不再言语了。平日里,他们携手同游,纵论千古,日子漫长地挥霍不完,就像十多年前的那群少年人。故交成敌,少年人们望着大雪里那个落拓的名士,各怀心事而沉默了。
谁又知道多少年后,他们这群少年人是什么命运呢?
唯独荀家的小少年,十二岁,他最年幼身量都还没长成,可那双眼乌黑透亮,忽然开口:“我愿入大将军的公府,不想当名士。”
大家看看他,目光里各含意味。他们到该出仕的年纪了,起家官很要紧,荀家小少年见没人回应,有些忿忿:
“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你们因为仰慕太常,不打算出来做官了吗?我不信你们会不顾家门。再说,我所言,皆出自我真心,我自然不是因为今时今日大将军权势在手才说这种话,你们可以仰慕太常,我自然可以仰慕大将军。”
说罢,小少年真挚地看向和峤,“长舆,我知道你为你的舅舅伤心,但你是你,你舅舅是你舅舅,高洁的名士固然令人敬仰,但顺势而为做出一番功业,也是人之常情。”
雪扑簌簌地落,和峤眨眨眼,脸上神情依旧悲戚。不过,少年们的目光很快被一个年轻人牵引,那人衣着夺目,在刑场上显得尤其突兀,格格不入。
卫会奉大将军之命监刑。
人群里一阵骚动,他鲜衣怒马而来,扈从如云,气定神闲地朝台上一站,振袖等待。
刑场上哭声渐起,很快,变成凄惨的哀嚎,卫会的目光只在夏侯至一人身上,对方面不改色,好似回首此生,眼前只空待一死。
时辰还没到,卫会很快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些少年子弟,眼神清嫩,却一个个紧绷。他认识几个,便以略年长的身份冲他们和气地点了点头。目光一错,他亦看到了山涛和阮籍,卫会短促地笑了声:
大将军杀旧友,不知道看客们心里在唏嘘着什么。
雪下得更紧了,夏侯至眼睫眉毛上很快覆落上一层白,卫会负手走到他眼前,正色开口:
“我本有一焦尾琴,今在大将军夫人姜氏手中,不便索回。不过,佳人难再得,”他从袖管中掏出一枝碧绿的笛子,“我愿奏一曲《梅花落》送太常。”
笛音一起,清越非常。
刑场忽变得安静,夏侯至始终颜色不变,到后来,笛声越发高亢,调子已变,卫会眼神亦变得狂乱,他直勾勾盯着夏侯至,忽然想纵情高呼:辅嗣,你看见了吗?!你我当年想结交的日月清辉,如今也要去了,北邙山上的你,可寂寥如斯?你可知道,今日夏侯太初死,正始的名士便是真的死绝了?
卫会难过极了,但是他的眼睛却依旧精明地发亮,整个人,充斥着一种高亢的狂热。一曲奏至巅峰,戛然而止,有人提醒他时辰到了,他将笛子和令牌一同狠狠抛向空中,扬声道:
“行刑!”
夏侯至便一脸平静地跪倒,将头搁放,雪花飞舞倒映在他清清的眼波中,天地无暇,一如太初。
头顶,刽子手低吼一声,扬起手中雪刀,一起一落,血花四溅,卫会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那滚下去的大好头颅,世界倏地红透,他凝滞了,良久良久嘴角才露出惯有的轻佻笑容。
白雪映红梅,夏侯至的鲜血飙洒,像一道道朱笔泼出的狂草。
人群中忽又爆出一阵哭声,极为凄厉,人们自觉让开,从中冲过来一神情癫狂披头散发女子,她跑过来,在刽子手没来得及反应的刹那,已经扑倒在地,将夏侯至血淋淋的头颅抱在怀中,也不辨方向,只是将额头磕地砰砰直响:
“求长官,求长官让奴婢葬了我家郎君。”
她衣裙肮脏,很快磕出一脑门的血,卫会静静看着她,道:“不可,大将军有令,曝三日家属方可领走尸首。”
留客抬头,一脸的血污,她像是没了任何知觉,就这么抱着一颗首级,痴痴呆呆的。忽然,嘴巴一扯,露出个极为难看的哭容来:
“长官,雪这么大我家郎君在这里会受风寒的,求你,求你了……”
卫会看她一副失心疯的模样,微微蹙眉,像是嫌血腥刺鼻掩面道:“我体谅你对主人一片衷肠,不计较,三日后你再来吧!”说着,一打眼神,命人将留客拉扯了下去。
底下,和峤脸色苍白,他踉跄着拨开人群往外走,人太多了,今日几乎全城的人都来了东市。一层又一层的人被挤开,和峤迎面撞上一人,是阿媛,她想尽办法偷偷跑出来,刚刚到眼前。
“阿媛妹妹?”和峤愣了下,慌忙牵起她的手往外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不要看。”他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因为大将军的缘故,他与姨母家的妹妹都不常见。
阿媛小脸上全是清泪,她带着嗡嗡的哭腔:“我刚听人说,舅舅到死都很从容,是吗?”
“是,舅舅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和峤带着她彻底挤出人群,替她抹抹眼泪,“你快回家去,被大将军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阿媛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和年龄极不相衬的悲哀来,她低低说道:“大将军其实……”她双眼空洞极了,“你看,我的母族,都被我的父亲诛杀了,长舆哥哥,以后再没人疼爱我啦……”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角滑落,阿媛立在那儿,风雪裹身,像株被肆意侵凌的小树。和峤抱住她,嘶哑道:“阿媛,别哭,别哭了。”他自己都要哭了,却只是一句句重复着安慰。
两人抱头痛哭一场,阿媛忽问他:“我记得,你该出来做官了,你要出来做官吗?我听婶母说大将军想提拔你的父亲做吏部尚书,掌选官之权,如果你想出仕,你的起家官不会差的。”
那一头,是舅舅无人敢收的尸骨,和峤心都要碎了,他擦擦泪:“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乱,真的。”
阿媛含泪劝他:“你还是出来做官吧,如果大将军看中了你,别拒绝,长舆哥哥。”
身后少年郎们跟过来,面面相觑,望着这对凄凄惨惨的表兄妹,和峤扭头,看了他们几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所有人的未来。
雪将血迹彻底掩住了。
阿媛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府,侍卫不让她进,她像个泥人一般立了半晌,是卫会最终把她带进来的。
“你松开我!”阿媛狠狠瞪他一眼,眼泪又迸出来,“你是大将军的爪牙!是你杀死了我舅舅!”她无处发泄,只有骂卫会。
卫会眉眼一压,他没生气,但很郑重地告诉阿媛:“大将军在值房,你跟他说话时最好不要这么直白,你姓桓,别忘了。尽管今天的事对于你来说,很残酷,但你若肯翻一翻青史就会知道,这还不是最残酷的。”
说着,换了副表情先进值房,阿媛在外面等了片刻,桓行简终于让她进来了。
阿媛厌恶地瞥父亲一眼,避开了,她哭得鼻塞眼胀的,头很疼。此刻只把两只眸子定定看向案几上的笔洗:
“大将军一定要这么无情吗?舅舅的尸首也不许……”
她立刻哽咽到说不下去。
“对,夏侯至李丰他们罪不可恕,我并非为羞辱,只为震慑,你要是听懂了就回家。”桓行简搁笔,站起身,走到阿媛面前替她紧紧衣领,拂去发顶雪花,“你去刑场了?”
阿媛扬起眼睛,忍痛道:“是,舅舅到死都是个高贵的名士。我恨你,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桓行简点点头:“很好,我的女儿恨我,阿媛,你到底是我桓行简的女儿,你瞧,你现在还能口齿清晰的跟我说话,有些事,既然无可改变,你我就都再忍忍罢。”
他说完,让人把阿媛送走,风雪肆虐,桓行简披着氅衣撑伞来了后院。嘉柔病了,当日走出牢房的那一刹,忽呕血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