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胖哈
青石板周正平实,仿佛没有任何浮突,唯独前方九方风水之地陡然多了一片缱绻梅林,虽没到梅花盛开的时节,却是让人径直联想到了盛开时节那清艳卓绝的人间冰雪样。
而在它之间的青石板之上突兀起了一块等人高的浮屠玉磐。
规则无端,远看雍容大气,近看温润典雅,给人一种超脱于人间之感。
“这么大快的玉磐石?!怕是价值连城了,怎就这样摆着?”赵锦瑟吃惊,正要说话,却听东林喃喃说道:“诸国征伐,谋而诡局,国律清绝,天下归元,左不过一大蜀青衣。”
顿了下,他寥寥而叹:“而遥想这人间江山数百年,也不过一青珂浮屠而已。”
是浮屠,才有梅林前“浮突”而出的玉磐。
“磐石如远山,温玉敛风华。”赵锦瑟已然开始学大蜀国政之书,自然知道大蜀复国后太初君上亲自定下的玉磐意指一个人。
一个在百年前风华绝代的人。
众人都有些肃然起敬,也不再说话,直到马车哒哒行驶过青衣巷,赵锦瑟透过帘子见着玉磐从视线里远离。
她蔚然感慨:“这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偷来,转手卖一下,单是转手费就暴富了。”
赵富贵跟东林:“...”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的,但是大小姐你还真是将商家风范贯彻到底啊。
“没人敢偷的,别看这里周边都是路人,却一直都有深藏不露的青衣卫隐匿值守,天下武林榜上排行前十的人物也不敢孤身闯这里犯事儿。”
东林言辞有物,倒也给赵锦瑟涨了许多见识,不过见过了青衣巷,其他地方给赵锦瑟的感觉就平静多了。
人果然还是要开阔眼界的。
“到了,府邸给你定了东榆巷这边,位置极佳,周遭多是富家府邸,挨着官道,东侧门进去就是官家府邸聚集的拱辰巷,平日宵小不敢冒犯。”
本来赵富贵想花大价钱买下拱辰巷里面的宅院,但想到官家里乱七八糟的龌蹉人物也不少,若是让那些纨绔子弟见了赵锦瑟,借着官身欺负她是商家女,就算邯炀律法森严,后可求得处置,也怕赵锦瑟先吃了亏。
所以赵富贵特地挑了边上的东榆巷,清净。
五进三出的大宅院,气派娴雅中不失意趣,已然装修妥当,皆是按着赵锦瑟的喜好。
“是不错,父亲辛苦了~”赵锦瑟也晓得亲爹上心,上前谄媚捏捏他肩膀,以示孝顺,赵富贵心中受用,跟她嘱咐几句后也不耽误她,毕竟她那小院的物件装置还需要她自己安排。
其实赵锦瑟也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陵城丫鬟就带了四个过来,皆是老道的,又在当地买了好几个,加上小厮仆役,十几个忙里忙外打扫装置,有欠缺的,管家问了列名单,一并采买。
单单这入住后的花销就上千两银子了,更别提之前对整个大院的置办花销,在当地被聘来的一些仆役心中暗暗吃惊,越发觉得不可小看外地富豪。
足花费了三天光景才算妥当了下来,赵锦瑟正要开始着手进学的事情,因为邯炀府学招生也就是这几日,她还得凭着秀才官引去报名。
当然,人脉是已经打通了的,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岔子,否则单单拜学就十分麻烦。
这几日赵富贵也没闲着,走了几家往日有些往来的邯炀大户人家,聚了下感情,给赵锦瑟打打关系,本也算顺利,却不知这第三日,他心急火燎提前回来了。
“有些麻烦了。”
赵锦瑟正在准备进学的适宜呢,闻言惊讶,也担心了:“怎了,有哪家背景很大的纨绔子弟看上我了想强抢?是皇子还是世子?”
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瞎扯。
赵富贵瞪她,喝了口茶压压惊,说道:“是本家的人要见我们了。”
“就这事儿啊,本就要见的,就是早晚而已,咦,莫非他们觉得我们现在还没去,不高兴了么?”
赵富贵皱眉:“不是不高兴,是生气了。”
这不废话。
赵锦瑟撇嘴,“若是我们去早了,他们会觉得我们赶着趟儿上去占便宜,上不得台面。如果晚去几天,他们又觉得我们傲慢,不尊重他们,左右都是随他们高兴说了算。”
本家的傲慢她是领教了的,每年春节赵富贵送上年礼,而本家总是晚几天才慢腾腾寄予不咸不淡的回复,用词也颇为高高在上,让她十分不喜。
“一贯如此,但如今跟以往不一样,现在你在邯炀,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不怕他们不愿待你好,就怕还给你使绊子。”
他这本家虽说近几年已有些没落,但还是有些根基的。
“仿佛本家的人是第一次见我?”赵锦瑟倒算镇定,因这种事情怕也没用。
“自然,人家都不稀得见我,何况是你,不过如今你得了女秀才,他们大概会对此问询一二。”
赵富贵还想嘱咐一番,却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因赵锦瑟到时候肯定是拉到内院女眷那边见礼,那些内宅妇人的手段,他怕是不太熟的。
“总归要去的,那就去吧。”
赵锦瑟想着自己要穿什么衣服才最恰当。
最好让她们惊艳嫉妒厌恶但又对她不能怎么样。
邯炀赵家, 祖上最辉煌时曾随太初君上复国定朝纲,历户部尚书,下一代三子皆是在朝中任职,门生不少, 子弟也曾出了几个风流人物,门楣一时也算显赫。
但先祖故去后, 三子各有发展,本没分家, 但发展不同,各有没落跟矛盾, 久而久之就生了间隙。
大房为尊,占了最大的家族资源,扶摇直上, 二房攀附,三房较为独立,但时局不慎,朝堂上招惹了祸事,被贬了,因此没落, 后被两房排挤, 就去了陵城自求生路, 也曾十分没落过, 连宗祠都不得进。后面好在出了赵锦瑟祖父, 精明能干挣下了小本家业, 本来也没想太多,图着家宅安康就好,倒是想过重新让子弟科举入朝,却没想一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结果转眼出了个最不会读书的赵富贵。
赵富贵此人年少时那皮的呦,上下几乎都认为三房这下子是栽到底了,没成想这不会读书的鬼头是个经商的鬼才,特圆滑世故有手段,少年时期用了几年就把家业翻了个几十倍,等赵锦瑟出生时已经是陵城叫得出名的商人,后面就更不必说了,说是财源滚滚也不为过。
可这些在本家看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商贾之流而已,不雅,不雅。
赵锦瑟其人,商贾之女,一般一般。
“陵城是江南富城,但商贾小家,养出的女孩该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你们等下给她些体面就是了,你们几个女娃,也记得带她看一看走一走,提点好,切莫让她丢了我们赵家的脸。”
赵家二房夫人本姓陈,陈夫人是很重体面的,对小家小户一向看不上,也不太明白为何大房要把早已分出去的商贾之家叫回来,这不是白让人家搭关系么。
三房血亲,那都隔了多少代了,如今还能有什么情分。
既然是商贾,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她顺着心说,左右这话也是对的,亦是对那赵锦瑟的提点不是。
大房李大夫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也没反驳,毕竟商贾之女大多轻佻不知礼数,二夫人这表态是对的。
正如此说,跟赵锦瑟同辈的几位赵家小姐们也在讨论这个远方亲戚。
不过她们嘴里讨论的却不止赵锦瑟一个名字,还有一个叫叶洛水的。
“一个锦瑟,一个洛水,听着总有一股小家子气,不体面。”
“尤其是锦瑟,总有些...”
有些风月魅行。
颇有些娇俏的赵绫正要说话,被姐姐赵谨打断了,不是怕她说错话,是怕这话出自她口,日后总归会落人把柄。
而且叶洛水来了。
叶洛水弱质蹁跹,颇为娇弱怜美的模样,也有江南水乡的优雅韵味。
不过赵绫说不出话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
“夫人,陵城锦瑟姑娘到了。”
仆妇欠身行礼传告,众人皆是扭头看去,先看到了刚走过花廊的叶洛水,然后是后面领过来的赵锦瑟。
商贾之女自然是不缺钱的,但她今日穿的很随便,虽是上等的云烟绸裙,款式跟花色缺都很低调随意,这样的衣裙是相当难驾驭的,非貌美绝色且体态风流的女子不能胜任。
可她穿了。
踱步而来的时候,波纹倜傥如流水,眉眼含笑若似带春风秋意,总有那股子不能被人驾驭的风流。
年少不轻狂,但不曾折腰以奴示人,如她只带半只的晶莹耳坠。
那是水晶,外邦商运的珠宝,昂贵稀少,中原女子鲜少能驾驭,而她驾驭了,却又故意只带半只,说明不拘泥于保守。
哪怕无任何繁华点缀,哪怕低调随意,她也驾驭了她们不能驾驭的,这是一种姿态。
她,跟我们不一样。
赵锦瑟扫来一眼的时候,不论老少的闺阁女子都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适才是谁说一般一般?
只一霎,李大夫人跟陈二夫人就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
之前是哪个女娃编排说锦瑟此名风月魅行来着?
原来此女——真的风月魅行给她们看了。
她哪来的这般底气?简直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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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赵富贵正被在礼部当人三品典正官的赵沿拉着聊天,比起内宅女眷们的勾心斗角,男人这边的也不遑多让了。
一个虚伪中带点热情,热情中透着一点虚伪。
一个客套中带点客气,客气中带着一点敷衍。
但男人么,除了官场跟生意场上那点事儿,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而且人也少,气氛还算单一,然而女眷这边却是莺莺燕燕一大群。
陈二夫人第一个没憋住,笑说:“早就听说你爹在陵城的生意做得极大,财帛无数,今日才知晓名不虚传,瞧这一身的衣着,怕是连我们本家这边的大小姐也没得一件,真真让我羡慕得紧。”
本家的嫡长女当然出自李大夫人膝下,把她带出来是为了先挑起大房跟赵锦瑟的矛盾。
李大夫人知道陈二夫人用意,不过她心里也确实不太舒坦,因这些年赵家手头的确有些紧,膝下儿女用度也有些蹩脚,而这赵锦瑟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她的嫡女比?
“洺儿常在进学,夫子一向要求严,素来让他们以德行为正统,衣食住行不过是外在,何必执着,男儿当以修身齐心治天下,我等女郎也该修闺仪、明淑礼。”
大夫人这话说得机锋暗藏,赵瑾姐妹脸色都微微一变。
咦,里面有故事?
赵锦瑟深为八卦,边上当丫鬟陪同的林雨却在心中暗想:“大小姐,人家也攻讦你了。”
然而赵锦瑟当没听懂,闻言笑得爽朗,真诚点头:“这话好有道理,我也是一直都这么做的。”
不,你没有。
在场女眷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明白说你没有,你这样穿太好看了不像是正经女子?
人家哪里不正经?衣服明明穿得十分妥帖低调。
没人家好看还怪人家?
赵瑾一时表情十分奇怪,那叶弱水也打量赵锦瑟,却不说话。
李大夫人眉头一锁,一时把握不准这赵锦瑟真是个心眼缺洞的货,还是扮猪吃老虎。
还是陈二夫人直接,说:“锦瑟,我看你年纪也是不小了,听说在陵城还未婚配?怕是言行无礼,让人编排,日后还是多注意点好,免得女子失德失名,那日后婚配可就~~”
她还没说完,赵锦瑟端了茶杯喝茶,喝一口后,回:“我今年是不小了,不过在场诸位妹妹们可婚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