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毕竟隆承志连她是什么病都说不出来,每每都是说她思虑过甚,辛苦劳累,若真如此,怎么陛下比她忙碌得多,却每日精神矍铄?
舒清妩觉得不对,可隆承志已经是院正,陛下的平安脉也是他在请,舒清妩到底也没再大动干戈。
这么一耽搁,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一次,她却不打算再坐以待毙,早早瞧看了,一个不行就请两个,两个不行就所有太医都看一遍,若是真的没人能治好她,那还有坊间的名医们。
天无绝人之路,她都能死而复生,自然认为老天不会让她重蹈覆辙。
因着今天午歇的梦魇,她下午心神也不太宁静,坐在窗边看了会儿院景,这才又叫云雾取了笸箩来,慢条斯理做荷包。
上面的海上生明月绣纹都已经做完,只要把整个荷包收尾封好,坠上流苏和璎珞,再穿上如意结,就算是大功告成。
不多时,云烟跟着一位三十几许的灰绿朝服女官进了寝殿,舒清妩还没来得及起身,来者就先行大礼。
“给舒才人请安,才人大吉。”
舒清妩放下手中的荷包,起身行至次间的雅座处坐了,笑道:“想着年前还有次平安脉,估摸着越往后太医院越忙,我这就提前请了。”
“才人有心了,”徐思莲柔和地问,“才人近来若是有什么不妥,可先讲给臣听。”
舒清妩抬头看她,只见她今年不过三十几许的年岁,兴许已经成亲生子,身上气质异常温婉,面容也是极为清秀灵动,倒是个很出色的佳人。
年纪轻轻做到医正,想必医术了得,简直是才貌双全。
舒清妩垂下眼眸,思量片刻道:“近来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想提前看看自己的身子状况,看是否能利子嗣。”
宫中的妃嫔们,人人都求儿女缘,徐思莲二十岁就已进宫入院,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如今陛下膝下空虚,妃嫔们肯定要更着急一些,都眼巴巴盯着长子的位置。
徐思莲顿了顿,依旧很和气:“那就烦请才人允臣请脉。”
舒清妩点点头,伸出手来,让她过来请平安脉。
她诊脉是相当仔细的。
舒清妩也不再多言,屏气凝神等她把左右手的脉都听完,才问:“如何?”
徐思莲闭了闭眼睛,沉吟片刻,道:“才人,您脉象沉稳,身体年轻健康,除了略有些干热之外,其余皆无问题。”
说到这里,徐思莲顿了顿又道:“至于喜事,才人身体康健,倒是不必太过心急,顺其自然就会有喜事降临。”
舒清妩听了她的话,倒是微微皱起眉头。
她原也不怎么忧心这些,往常请平安脉都是简单询问,后来从才人一步步往上走,升至主位后,对子嗣的愿望就更强烈一些。
可到了那个时候,隆承志却说她身体虚寒不易有孕,就这么吃了几年的坐胎药,依旧没有下文。
如此想来,他的说法跟徐思莲是完全不同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掌管六宫之后殚精竭虑,思虑过重,坏了身子?
可舒清妩隐约记得,隆承志说的是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
徐思莲间舒清妩的脸色忽然有些晦涩,略有些迟疑地问:“才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舒清妩摆摆手,沉思片刻,问她:“徐大人,瞧着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是个扭捏性子,若是有什么疑惑,当是要问一问你的。”
徐思莲拱手行礼:“才人请讲。”
舒清妩轻声道:“若是有一个女人,因为太过辛劳,思虑过重,是否会影响身体,导致身体虚寒不易有孕?”
这个问题,显然是有些慎重的。
徐思莲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回禀才人,这是断然不会,思虑过重只会让人疲惫难安,体虚身弱,哪里会影响后嗣之事?再一个,身体虚寒者往往都是生来体弱或是少时犯忌,伤了身子,一个健康的姑娘家,多半不会太过虚寒,便就真的有这样的病症,多用些汤药好好调理,也能大好。”
舒清妩捏着帕子的手下意识收紧。
圆润的指甲扣在手心里,到底留下了一道清清浅浅的痕迹。
难道当时隆承志的那些话,都是谎言不成?
舒清妩一阵恍惚,她听见自己的心扑通作响。
所以,有这样一位主治太医,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20章
徐思莲看她脸色实在不太好,下意识道:“才人且放宽心,小主如今还甚年轻,且身体康健,心态平和小殿下自然便会到来。”
舒清妩沉吟片刻,最终问她:“你肯定,我身体一点病症都无?”
这问题问的,若是其他太医兴许就不会回答,但徐思莲到底有些慈母心肠,一看舒清妩这愁眉不展的模样,就动了恻隐之心。
“才人,臣可以明确告诉您,您的身体真的很好,完全不需要如此忧愁。”
舒清妩轻轻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让云雾备了个大荷包给她:“徐大人也请放心,今日你肯劝我,我已是十分感激。”
平安脉请完,舒清妩便亲自送了她出锦绣宫。
待回到寝殿里,云雾瞧她有些不愉,便道:“小主,仔细下午没事,外面又是阳光明媚,不如咱们去投壶?”
舒清妩便是此刻心中郁结,也知道不好太过纠缠,便就点头同意了。
果然,在冬日午后暖和的阳光之中,一群人欢声笑语玩了一个时辰,最后舒清妩因经验丰富胜出了今日的投壶比赛,赏了宫人们一人一碗桂花酒酿。
出了些汗,舒清妩的心情便好了些,回到殿中继续做荷包时,脑子里比刚才要清明许多。
前世的种种,有些许事因时间久远,也并不那么重要,她基本上都已经遗忘在脑海深处,现在因徐思莲的一番诊断,倒是重新翻涌上心头。
舒清妩突然想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似乎只是随口说一句自己喜竹,宫中就多栽种翠竹。
但盛京到底是北方,冬日寒冷至极,她宫中的翠竹却一年四季都翠绿如新,一如盛夏时节的繁盛与热闹。
那时候宫中人人都夸,说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嘉柔天成,是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就连这翠竹也知娘娘端方慈和,特地为她冬日繁盛。
这些自然都是宫人们奉承她的吉祥话,舒清妩又不是太后,听不明白那些言语,她知道这翠竹定是尚宫局费尽心力来保养下来的,却也很高兴宫人能为自己如此尽心尽力。
可今日再思,却让她顿觉心惊胆战。
前后不一的诊断,从来治不好的头痛,也一直未曾怀上身孕的前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是她到死都没有看明白的?
舒清妩长舒口气,只觉得心里又渐渐烦躁起来。
死而复生,重活一世,她回到刚进宫的这一年,一切仿佛重来,可记忆深处,那些曾经却又如一道道门槛,阻拦在她行至幸福人生的路途上。
如果不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舒清妩到底不能放宽心。
不过事情似乎也不那么急。
舒清妩微微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查明真相,哪怕无法查明,只要把这一世好好过下去,最后长命百岁儿女双全,幸幸福福度过这一生,曾经发生的那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若一直沉湎于过去,又怎么朝前看?
舒清妩想明白这些,心里渐渐恢复宁静。
她对老老实实守在身边的云雾道:“同御花园说一声,就说我明日下午要过去。”
宫中一共有四处花园,就数御花园最大也最别致,宫妃若要去自然是没人会拦着,不过舒清妩比较谨慎,每次都是提前递了腰牌过去。
若是有时候陛下心情不好过去散心,定要提前清场,舒清妩这么贸然前往,说不定会触陛下霉头,反而得不偿失。
提前通传一声,若是陛下正好清场,御花园的人就会过来禀报,省得她白跑一趟。
这也是上辈子的习惯,谨慎些总没坏处。
云雾点点头,道知道了,然后又说:“正巧昨日云烟收拾小库房,寻了个并蒂莲熏笼出来,小主可带着暖暖手。”
舒清妩现在整个人都比以前明快,性子也更活泼开朗一些,许多事不过就在心里过一遍,记住了也就不再去纠结。
这一日便平平淡淡过去,晚上舒清妩早早歇下,略躺一会儿便睡意沉沉,直接陷入梦境之中。
次日依旧是个晴天。
眼看已是腊月二十五,再过几日就要到除夕,各宫都很繁忙,几处主殿的长寿灯和天灯都已经立起来,各宫廊之下也早早挂上各式各样的宫灯,就为迎接隆庆二年的这个新年。
这才是隆庆帝萧锦琛登基国祚的第二年,国朝稳固,四海清平,年轻的皇帝陛下满心都是开创太平盛世,加上又除服,今年的新年便格外隆重。
舒清妩用过早膳,穿好厚实的鹿皮厚底靴并狐裘斗篷,怀里揣着暖融融的熏笼,一路出了锦绣宫。
因着端嫔娘娘和惠嫔娘娘被罚闭门思过,西六宫宫巷里也少了些宫人,整个西六宫都安安静静的,那些忙忙碌碌的宫人都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云烟和云雾跟着她一起出了门,三人也都没多话,只在宫人行礼时说一句免礼。
待穿过乾坤巷,一拐入东一长街,已经是一刻之后的事。
云雾扶着舒清妩的胳膊,小声问:“小主,可觉得冷?”
舒清妩摇了摇头,摸摸她的手,也是温温热热的,便放了心:“今日阳光足,我不冷。”
御花园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作为一个住所只五开间的才人,御花园就显得极为宽敞明媚,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可御花园里山石嶙峋,郁郁葱葱,许多冬日耐寒的植物依旧碧绿如夏,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凋零。
从西门步入其中,就能看到一片假山竹林,假山石整块的太湖石,崎岖蜿蜒的形状很有几分曼妙和诗意,再配上翠绿的碧竹,让人的心一下子便宁静下来。
舒清妩仰头凝视这片碧竹,浅浅勾起唇角:“这时节,竹子竟还没有凋零枯萎,颜色如此翠绿,也不知御花园用了什么手法。”
云雾也不知,倒是云烟道:“小主,以前奴婢在家中时,邻居是个花匠,奴婢记得他曾说过,若要保持草木冬日不凋,一是保暖,二是用重药,可若是用了重药,那竹子的寿命就会缩短,养上个两三年就得换一批新的。”
“不过宫里的花匠到底是如何保养花草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云烟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丫头倒是知道些常识,舒清妩点点头,赞扬她一句,领着两人一路进了翠竹园。
此处假山、翠竹交织在一起,营造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仙境,假山之中隐藏了一栋听竹楼,只有狭窄的过道可通行,夏日置身其间会很是凉爽。
不过此刻是冬日时节,竹林中本就有些阴凉,舒清妩便没想着去听竹楼。
走了一会儿,舒清妩就觉得略有些冷:“花匠什么时候来?”
云雾道:“之前让迎竹问过,迎竹道每日下午申时初刻花匠才会过来打理竹林,不如咱们先去御花园里逛一逛,待会儿再过来。”
看日头,这会儿不过未时正,主仆三人便从林子里出去,在御花园逛了起来。
御花园的布置整体仿照江南水乡,同玉泉山庄的世外桃源相仿,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春日时还能玩一玩曲水流觞,体会一把古朴与文雅。
除去竹林,还有百花园,听雨轩,落梅阁等略大一些的建筑,比拘谨板正的东西六宫要开阔许多。
主仆三人逛了一会儿园子,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也不再觉得冬日寒冷,反而是身心舒畅。
云雾同云烟对视一眼,觉得小主如今越发开朗,心里也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