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前世她荣华富贵加身,从柳州搬来盛京的也只有她父母一家,三叔没有一起过来盛京,继续在柳州做他的书院山长。
那么多年,也就她封后那一年进宫来看望过她,自此直至她重病去世,再也未见。
现在想来,已经数年未曾见面。
舒清妩难得有伤感,又有些感念,那些微末却令人温暖的亲情,那比亲生父母还多的关照和慈爱,让舒清妩至今都不曾忘记。
萧锦琛看她目光里有着些微的煽动,似是晶莹的露珠,又好似洁白的朝霞,让人过目不忘。
一看就是颇为怀念了,倒是也有些可怜。
舒清妩微微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想的。”
至于自己想念谁,她没细说,皇帝陛下也不需要知道。
萧锦琛点点头,难得安慰一句:“待过了年,春暖花开时,可让你家人进宫来看望。”
舒清妩抿了抿嘴,脸颊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多谢陛下。”
刚突然被打了岔,话题跑了好远,萧锦琛不喜浪费时间,便又道:“继续说书院的事。”
舒清妩:“……”
伤感都不让多伤感一会儿,真是没心没肺。
她也不知道萧锦琛为何对她家的书院这么感兴趣,仔细想了想,继续道:“因着家里的书院都是贫苦学子在读书,他们大多都是农户出身,三叔就特地多加了春耕假,在每年五月并九月丰收前后就让学生们回家去,让他们帮家里一起劳作。”
萧锦琛认真听着。
难得有个机会,能让皇帝陛下坐下来跟个学生似得听人讲话,舒清妩越讲越放松,声音也柔和不少。
“三叔说,若一朝读书便数典忘祖,那这样的学生也不必再读,便是天分再高,学问再好,春闱高中成了官老爷,也不能造福百姓。”
萧锦琛道:“这倒是不错的,舒先生还算是个明白人。”
三叔确实还算明白,但也仅此而已,当不了官,做不了大学问,却能当个四平八稳的书院山长,培养些好学生出来。
这话,皇帝陛下可以说,舒清妩就不能跟着夸了。
她也不知道萧锦琛费神跟她说了这么半天到底是为什么,只能跟着找些话题。
“清平书院的学生都很勤奋,往常都不肯歇息,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年不中就要再拖一年,时间长了,一家人都要被拖垮。”舒清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家里许多事她都清楚,也都看在眼中。
“有人富贵滔天却一字不肯用心,有人贫穷无物,却艰苦不肯放弃,只科举这条路难上加难,不是努力和用功就可以达成所愿。渐渐的,有些人高中为官,有些人继续苦读,有些人放弃书本回乡,不再展望青云路。”
舒清妩缓缓说着。
并非所有人努力都能有回报,三年一开的恩科,一榜二榜三榜,进士同进士加起来,少的时候不过数十人,今年是萧锦琛登基初年科考,要大批选拔人才,最后也不过百来人。
但举国上下,又有多少读书人?
萧锦琛今日不过是想问一问清平书院的近况,因为新一年的朝臣考评出来,清平书院的学生们虽职位都不算太高,但在百姓里的口碑都是极好的,上峰的考评有好有坏,却不影响萧锦琛对每个朝臣的评判。
仪鸾卫到底干的是什么样的差事,或许只要有皇帝陛下才知道。
科举考试,确实是农家子平步青云的最好途径,书院是教导他们如何考试,却也要教导他们如何做人,如何为官。
教书育人,才是正道。
相比之下,青山书院到底差了些意思。
若非看到这一份仪鸾卫的秘折,萧锦琛也不会想起来清平书院就是舒婕妤家的,这才有了今日的午膳。
舒清妩说了一会觉得口渴,低头喝了口茶,却听到萧锦琛道:“倒是不成想,舒婕妤有如此见地。”
她一个女儿家,上学读书是一回事,自己能真正领悟这些道理又是另一回事,虽说大齐不限制女子读书,但真心培养女孩子的人家却是少之又少。
舒清妩能有如此见地,除了家中教导得好,也是因为她本身聪慧,能举一反三,由表及里。
若是她能在朝为官,指定也能做个好官。
萧锦琛随意夸了一句,回首看去见外面已是金乌高悬,正值正午时分,御花园中安安静静,除了呼啸的冬日寒风吹动竹叶,便只有听竹阁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略有些热闹和繁盛。
萧锦琛心里的烦躁都消散开来,整个人都清爽了,再不觉得如何烦闷和郁结。
他虽才当了一年皇帝,却也知道许多事都不能急,官场陋习要一点一点改,他所认可的青年才俊们要按部就班从州县历练,等到以后风气一新,万象更新时,他就再不用如此急切和忧虑。
这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但萧锦琛却颇为乐观,一点都不觉得难熬。
他还年轻,人生还长,他可以等。
三十岁不行就四十岁,四十岁不行就五十,他是天之骄子,是九五至尊,若他都不能做到,那旁人就更不能了。
萧锦琛长舒口气,觉得今日浪费得时间已经许多,便起身道:“同舒
婕妤谈天倒是颇有些心得,此时已过了正午,回去歇息吧。”
舒清妩心里暗暗放松,立即起身福了福:“是,谨遵圣谕。”
萧锦琛点点头,他利落起身,转身就下了听竹阁,舒清妩跟在后头,扶着栏杆小碎步慢慢走。
原本今日这就算结束了。
萧锦琛走的快,等他到了一层时,抬头才发现舒清妩刚走到拐弯处,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萧锦琛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第41章
待回了景玉宫,舒清妩没坐多久就睡下了。
中午跟萧锦琛那一场御前奏对颇有些费体力,也很费心神,便是用过午膳,她也觉得有些疲累,这会儿就支撑不住。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光怪陆离的,什么场景都有,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是今生,总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待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景玉宫东配殿的稍间更为宽敞,窗户都是透亮的琉璃片,阳光好的时候屋里很是明亮,只帐幔一向厚重,倒是能遮住这漫天光影。
舒清妩安静躺了一会儿,伸手掀开帐幔,往外望了望,仔细听来,整个景玉宫都安安静静的,仿佛除了她都没别人在。
不过她这一动,外面就有了声响。
云烟快步进来,笑着问:“娘娘可醒了?中午睡得可好?”
她今日难得睡得足,一觉睡到这个时候都才刚醒来,故而云烟有此一问。
舒清妩点点头:“很好。”
云烟伺候她起床洗漱,小宫人们端了温水进来,安安静静站在边上。
“娘娘,尚宫局安排的新宫人到了,娘娘可要见一见?”
舒清妩点点头,喝了一口橘子水再吐出去,然后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嘴。
“正巧快晚膳,都叫到明间来,我有话要讲。”
如今她这景玉宫的草台班子可要拉起来,周娴宁来了她的心就定了,又有云烟并云雾陪在身边,她身边的所有人又都回来了。
云烟福了福,转头看了迎竹一眼,自己则给舒清妩挽发。
迎竹立即退了出去,云烟就低声道:“这回来的几个,除了娴宁姐姐是原来见过的,其余都是尚宫局的人。”
舒清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问:“管事黄门呢?”
当了婕妤,应酬的事就比以前要多,往日里见客走礼就是一件异常复杂的事,没有个专门管外务的管事黄门是真不行。
云烟回答:“管事黄门也来了,是乾元宫贺大伴直接安排的,听闻是祥公公的属下。”
舒清妩微微挑眉,她居然有这脸面,让贺启苍直接给安排管事黄门。
“娘娘别不信,来的黄门名叫庄六,娴宁姐姐说她见过,确实是乾元宫的。”
这事说出来,谁能信呢?
舒清妩左右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见她年轻貌美的脸上满满都是朝气,深吸口气:“好了,走吧。”
此刻的明间中,宫人们已经安安静静排队站好,一个个姿态都很恭敬,瞧不出什么来。
三个大宫女并管事黄门站在第一排,其中有两个人都是生面孔。
云烟扶着舒清妩进了明间,宫人们立即便跪下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迎娘娘。”
舒清妩落座后,云雾也跟到身边,给舒清妩温茶。
明间里依旧安静。
舒清妩不说话,她垂眸慢条斯理喝了小半碗碧螺春,这才算是彻底醒过来。
她微微一抬头,淡然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轻轻扫过,让人越发不敢凝眸直视。
舒清妩柔声道:“免礼,平身。”
宫人们安安静静起身,谁都不敢多话。
舒清妩看了一眼周娴宁,又看了看几个生面孔,道:“新来景玉宫的都说说姓甚名谁,咱们也好熟悉一番。”
周娴宁倒是颇为利落,大抵同舒清妩有过一面之缘,还得了舒清妩的恩惠,对于平调来景玉宫的事,她是异常高兴的。
此刻的周大姑姑还年轻,没经过那么多事,朝气蓬勃的小脸蛋上满满都是欢喜。
她当仁不让地先行一步,朗声道:“给娘娘请安,奴婢姓周,名娴宁,原是御花园大宫女,能得令伺候娘娘,是奴婢的荣幸。”
舒清妩目光平和,没有多言。
紧跟着就是新来的另一个大宫女,这一位瞧着很面生,也不是以前伺候过舒清妩的,只个子很高,比她身边的庄六都要高半个头。
她很利落,等周娴宁说完,立即上前一步:“回禀娘娘,奴婢原姓张,进宫后在尚宫局素蝶姑姑属下,今日素蝶姑姑特地给奴婢改了名字,以后娘娘叫奴婢云桃便是,给娘娘请安了。”
这一位云桃,舒清妩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宫女,不过既然人家利落地改了名字,舒清妩也顺水推舟。
“好,云桃也是极好听的,你就叫这名儿吧。”
云桃福了福,又利落地退了回去。
然后就轮到庄六。
庄六看起来年龄确实不大,不过二十来许的年岁,长得很普通,眉眼平平,身量不丰,他穿着管事黄门特有的青灰褂,头上戴着平安帽,整个人都低眉顺眼的,一点都不显眼。
这是个丢人堆里,不说话就没人能注意的主儿。
他轻轻往前一步,只说:“给婕妤娘娘请安,小的原是乾元宫王小祥公公属下,此番公公特地差遣小的转入景玉宫,还请娘娘多多扶照。”
这庄六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语气里颇有些平淡和持重,但舒清妩却不觉得他不待见自己,或者说不待见景玉宫,王小祥又不傻,绝对不会安排这样的人来膈应自己。
这个庄六,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