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舒清妩一听庄六叫那人叔叔,就明白了,她点点头:“若他能说些消息,我就让云桃去给素蝶姑姑说一句。”
一句话的事,妨碍不了什么。
庄六自然是千恩万谢,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叔叔确实不知那日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知道,那个后罩房在前两日有人进去过,当时是尚宫局的一个小宫女,他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只知道拿了腰牌说要进去看看布置,回头好安排人进去住。”
舒清妩挑眉:“这小宫人的事,他可说了?”
庄六咽了咽口水:“自然是说了的,叔叔把前后几天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清楚楚,若非如此,慎刑司也不能放他出来,不过……”
“不过最后,他出来的时候,看见慎刑司的人请张桐姑姑进去了。”
舒清妩猛地坐起身来。
“端嫔的管事姑姑?”
庄六有点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他使劲点点头:“没错,这事悄无声息的,张桐姑姑的头上还蒙着斗篷,但叔叔见过她那双绣着绿荷的硬底鞋,一眼就认出来了。”
舒清妩闭了闭眼睛,少顷片刻慢慢睁开。
“怎么会呢?”
第56章
听到这个消息,舒清妩倒是没有特别惊讶。
相对的,她其实也并非特别确定。
萧锦琛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大齐以孝治天下,但凡牵扯到张家并太后的,他都不会一意孤行肆意妄为。
哪怕偶尔太后惹他生气,他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忍让。
他的忍让不是对太后本人,而是对这个以孝治天下的规则,是对平衡与安稳的妥协。
所以若王选侍的死真的牵扯张桐,慎刑司也绝对不可能直接把张桐请过去,哪怕是悄无声息的都不会,多半是慎刑司的姜小宏亲自去一趟碧云宫,好生问几句。
舒清妩垂下眼眸,沉思片刻,道:“此事自己知道便好,万万不可再提。”
庄六行礼作揖,道:“小的省得,娘娘,那行走中监还说,王选侍平日里很低调,大抵是因为宫女出身,性子非常敏感谨慎,宁嫔娘娘看上去脾气似乎不好,对自己宫里的人却很护短,对她与赵选侍都很照顾。”
“赵选侍跟宁嫔娘娘很亲近,闲来经常去陪宁嫔娘娘玩,可王选侍就自己一个人待着,也只跟早年在望春院的几个同乡来往,早年张才人的事想必就是她们说的。”
舒清妩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道:“你去查查王选侍的同乡都有谁,又跟什么人接触过,能特地跟王选侍说这样的事,肯定不是闲聊所致,王选侍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肯定有什么人暗中窥视着宫里的一切。”
有些话舒清妩没有说,单凭最后的洒金笺落到她身上,就让人忍不住多想,因着对对方的了解,舒清妩第一个就想到了谭淑慧身上。
前世里,谭淑慧面慈心恶,什么坏事都干过,也因着最后太过张扬,被慎刑司或者说是陛下盯上,于隆庆五年时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依旧是端嫔的张采荷渐渐沉默。
谭淑慧见不得任何人比她好,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重生来过,她不过是早于谭淑慧侍寝,谭淑慧就嫉妒成狂连番陷害,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不够自信。
她不够美,不够娇柔,也没有那么硬气的家世,只能靠自己往上爬。惠嫔的位置对她来说太低了,她是个野心家,不拼搏到最后决不罢休。
舒清妩上一辈子,在宫里的前几年大多都是同她斗。
后来谭淑慧一朝倾覆再无翻身之地,还特地给舒清妩写过一封信。
她说: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舒清妩当时觉得谭淑慧可笑,现在却发现,可笑的其实是她们所有人。
宫里永远只有一个赢家,就如同天下永远只有一个圣主一般,最后的最后,得利者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然而今年才隆庆二年,如今正月还没过,谭淑慧真的有这个能力,在宫里手伸得这么长吗?
舒清妩把这里面的前因后果都想清楚,缓缓长舒口气。
张桐会出现在慎刑司,就
证明这件事不是跟张家有所牵连,就是张家分外关注,无论哪一点,都需要舒清妩谨慎。
端嫔想不到这么深远的事,那么关心王选侍的一定是太后。
她想了想,道:“六子,你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被人知道动机,其余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庄六应了一声。
舒清妩又道:“如今还是正月,陛下必然不会大动干戈,行走黄门这几日还平安,等过阵子若是我能侍寝,我会同素沁姑姑说一句,此事就不牵扯尚宫局了。”
尚宫局人多口杂,是宫里最有规矩的地方,也是宫里最混乱的地方。若不是摸清底细,他们也不知尚宫局的人到底心里装的是谁。
别一不小心弄巧成拙,那就麻烦了。
庄六也明白舒清妩的顾虑,却还是很感激:“谢娘娘,娘娘大恩,小的铭记于心。”
舒清妩笑笑,挥手让他下去忙,这边刚要同周娴宁再说几句,就见云烟匆匆而入:“娘娘,郝选侍来看望娘娘了。”
一开始舒清妩还不明白怎么这会儿郝选侍来看望她,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在装病,不知道为什么,竟是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她赶紧让周娴宁取了毯子来,仔细盖在身上,然后才说:“请郝选侍直接来后殿吧。”
周娴宁看她如此,忍着笑退了下去。
舒清妩叹了口气,本来是准备糊弄陛下,结果不小心小姐妹当了真,还特地过来探望她,只能继续演下去。
不多时,郝凝寒一脸凝重进了后殿。
可能是真的以为舒清妩病了,她特别着急,一大早就过来看望。
结果一进后院,看舒清妩正面容安详地坐在摇椅上,正盖着锦被喝茶看天,她顿时松了口气。
舒清妩让她坐在身边,然后道:“原本没多大事,值得你如此上心。”
郝凝寒刚才急得不行,眼睛都差点红了。
“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说你病了,心里头火急火燎的,”郝凝寒颇有些害羞,“我也不是故意同姐姐攀关系,也不是要巴结姐姐,只是之前姐姐救过我的命,又开导过我,我心里就把姐姐当成亲姐妹那般。”
舒清妩上一世同她没怎么接触过,倒不想竟是个性情中人,此番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她是真的挺高兴。
听郝凝寒如此情真意切,舒清妩也颇有些感慨:“咱们俩个有着那样的缘分,本就应当以姐妹相交。”
郝凝寒低头抹
了抹眼泪。
“说来怕姐姐笑话我,我其实特别爱哭,原在家里时母亲总说我是个泪人儿,只怕是水做的,”郝凝寒低声道,“后来进了宫,再没人关心我,也再没人说我是水做的了。”
舒清妩知道她对进宫这事一直有心结,之前她劝过一回,这一次就不用再劝她。
如果郝凝寒自己走不出来,那无论舒清妩怎么劝都无用。
舒清妩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同自己一起喝桂花露:“四季桂的
花并不香,用来做熏香怕是不行,倒是可以存成桂花蜜,往后你若想吃,尽管叫人来宫里取。”
听到她这样说着家常,郝凝寒的心复又平静下来。
“姐姐总是特别淡然,便是在宫里的日子,也过得这般云淡风轻,我一直很羡慕姐姐,也很崇敬姐姐。”郝凝寒说。
舒清妩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待以后你有了恩宠,从碧云宫搬出来,也可以同我一样这般过日子。”
宫里这些主位,无论跟谁都比跟谭淑慧好,舒清妩倒是真心希望郝凝寒能早日搬出来。
郝凝寒一听恩宠两个字,脸色骤变。
“姐姐的病还未好,且好好养着,这些就不提了。”
舒清妩见她神情恍惚,带着些惶恐与哀愁,不由有些吃惊。
“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略有些不舒坦,再者马上就要挂红,才提前报了病,”舒清妩轻声细语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前两日才侍寝的?”
过了年,萧锦琛大概是嫌太后罗嗦,召幸了那么一两次,其中是有郝凝寒的,旁人舒清妩不知,但她却为郝凝寒高兴。
宫里人活着就看恩宠,有没有的,日子天差地别。
但郝凝寒这个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听到舒清妩这么说,郝凝寒一下子就哭了。
她眼中含泪,一脸哀愁,显然是委屈到了极点:“姐姐,我真的很怕陛下,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发抖,不要说侍寝了,便是他看我一眼,我晚上都要做噩梦。”
舒清妩:“……”
萧锦琛有这么吓人吗?
前世郝凝寒进宫就病了,一直到她过世都是缠绵病榻,自然没机会侍寝。
舒清妩还真没想到,她竟然怕萧锦琛怕成这样。
虽然皇帝陛下冷着脸是挺严肃的,也从来都是冷冰冰不会哄人,但也不至于吧……
舒清妩低声问:“那前日……”
一听到前日两个字,郝凝寒哭得更厉害了。
她边哭边说,看起来是真的很害怕:“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要跟谁说,心里头怕的不行,这几天都吃不下睡不好,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我……我……”郝凝寒说,“前日侍寝,我一看到陛下进寝殿,吓得就跪到了地上,直接就哭出了声。”
舒清妩皱起眉头,郝凝寒这样,确实不像只怕皇帝一个人的,但她不了解郝凝寒
家中情景,有些事也不好问。
不过她却很了解萧锦琛的性子。
看到宫妃这样,萧锦琛倒是不会生气,只是从此他再也不会召见这人。
他会漠视到底。
舒清妩看着郝凝寒,莫名有些心疼。
若不是今日这一哭,她真的不知郝凝寒为何这么抗拒入宫。
舒清妩握住郝凝
寒的手,轻声细语安慰她:“虽然说起来有些残酷,但姐姐接下来说的话,你听过就过去,不要跟外人提。”
“凝寒,陛下的性子我还是能揣度一番的,他其实是个豁达的人,尤其是对女人,他轻易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把女人放到心里去,”舒清妩这么说着,心里莫名有些刺痛,可她却越来越平静,“他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便是宫妃也不怎么在意,因此,你如此大不敬他也必然不会生气,却是从此再也不会召见你。”
肆意猜测陛下心思,推测陛下的行为,也是大不敬。
所以舒清妩前面才会铺垫那一句,这些话,她甚至都不敢跟云雾说,只私底下跟周娴宁说过几句。
但是郝凝寒却听得分外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