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朱闵青低低应了一声。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接连几日都没有停的迹象,反倒越下越大,京城的街巷中全是积水,浑黄的水泛着白沫子,缓慢地流向两旁的排水沟中。
惊风密雨中,秋狩遇袭的案子逐渐有了眉目,崔应节得了朱缇的吩咐,将查案经过备细和朱闵青秦桑二人讲了一番。
竟是张昌的手下招揽的那些江湖宵小,与宁德郡王里应外合,在皇上眼前演了这一出大戏。
朱闵青猜到宁德郡王牵涉其中,然而没想到其中还有他的手笔。
“老大,别说你,督主都没料到,嘿,正愁没法儿收拾他呢,这可是送上门来的罪证!”崔应节眉飞色舞道,“老吴盯着那中间人呢,督主吩咐不可打草惊蛇,省得张昌一退六二五,推卸个干净。咱只等拿到确凿证据,一举击溃他们。”
能扳倒张昌,对朱闵青来讲无疑是好事,然最初的兴奋过后,没由来一阵郁闷,叹道:“这次你和吴其仁都立下了大功,你们忙得不可开交,我却在家无所事事。”
崔应节瞅瞅他的眼睛,笑着劝道:“等你的伤好了,想闲都闲不下来。再说我们也没立下多少功劳,全是听令行事而已。”
“江安郡王才是厉害,硬是把来袭之人的招式全记住了,还一招一式地画了出来,我们拿着画儿去查,可省了不少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快查出来。”
朱闵青听了更觉烦闷。
秦桑很快察觉到他心情不畅,因笑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他和爹爹合作总不是坏事。”
崔应节也点头道:“督主对他也蛮客气的,老大,这事明摆着是储君之争,你说宁德郡王这回算是彻底栽了吧,那江安郡王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呐!”
朱闵青脸色一僵,低声喝道:“噤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崔应节挠头,讪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老大,不是我瞎操心,你是没看到,朝廷上立储的风声越来越大,好些个朝臣们疯魔了似的往宁德郡王府上跑,连我父亲那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都被人硬拉着署名。”
秦桑不屑道:“等案子查明在皇上面前一放,他们且等着哭吧。”
朱闵青冷冷一笑,“刀架脖子上了都不知道,我看朱承继和张昌还能得意到几时!”
“得意不了多久,”崔应节起身准备告辞,“督主说他得空就回家看你们,老大你安心养伤,我这就走了。”
朱闵青知道他差事繁重,略一点头并未挽留,倒是秦桑把人送了出来,立在廊下,犹豫着问道:“崔姐姐可好?”
“不大好。”崔应节坦诚道,“淋了雨,回去就病了,直到昨天才能下地。我妹子从小到大,就没受到这样的苦,唉,不过也好,总算过了这道坎。”
秦桑狐疑地盯着他:“你知道崔姐姐的心事?”
“我们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崔应节笑道,“她那点子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秦妹子,阿娆朋友不多,你可别因为这事和她生分了。”
这话说得秦桑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因为这事和她生分?”
崔应节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忙道:“是我说错了话,秦妹子莫怪,你有空去看看她。”
心中却叹道:这丫头竟没吃醋,老大,你任重道远,兄弟先替你哀嚎三声……
崔娆生病,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秦桑寻思片刻,说道:“烦劳你告诉崔姐姐一声,待雨停了我就去看她。”
不知老天爷是否听见了,后晌雨势愈来愈小,飘飘摇摇的牛毛细雨洒了一夜,第二日就云散雨收,天空放晴。
秦桑吩咐豆蔻备车,和朱闵青说了句“我去看崔姐姐”便登上马车出门了。
朱闵青默然枯坐,无聊透顶,只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半个多月以来,要么是秦桑过来陪他,要么是他过去找秦桑说话,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人一多半的时间都在一起,有她在,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然她现在不在,猝然而生的空虚感,如同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样,闷得他透不过气。
朱闵青坐不住了,唤来小常福,“备车,去崔家巷子口。”
小常福不确定似地重复一遍,“崔家巷子口?不是崔家?”
朱闵青不耐烦道:“巷子口!”
小常福一激灵,不敢再问。
大雨过后,京城街巷的积水还没排干净,街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有不少的水洼。
小常福一路小心赶着马车。
光他小心是不够的,前面横冲直撞来辆马车,速度很快,从小常福身边经过时,不但没减速,那马车夫反而甩了两下鞭花,将马车赶得更快。
哗啦啦,泥水溅起老高,无数的泥点子扑过来,小常福躲闪不及,被溅了满脸满身,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流,那模样,甭提多狼狈。
再看自家的马车,半面车壁都花了。
对面的马车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下车道声“对不住”的意思。
小常福登时就怒了,扯着嗓子骂道:“狗东西赶着去投胎么?”
一声骂,把那人给骂回来了,“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等着找死呢!”
朱闵青在马车里听得分明,敲敲车壁,“抽他,抽他眼睛!”
小常福得令,二话不说挥鞭就上,一鞭子把那人抽了个满脸花,疼得是哇哇大叫。
却见车帘一掀,露出朱承继略显浮肿的圆胖脸,“太岁头上动土,哼,哪家的恶奴活腻歪了,来人,把他给我绑喽!”
便有两个下人装束的壮汉围了上来。
“谁敢!”冷冰冰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声音不大,却透着巨大的威压,令那两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朱承继愣了一瞬,随即拍手大笑:“朱闵青,是朱闵青那个瞎子对不对?”
“啊,是我,好巧,郡王爷。”朱闵青慢慢走下车,循着声音望向朱承继,嘴角扯了扯,笑得意味莫名,“我今儿的运气真好。”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下。
朱承继但觉一股寒意袭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居然生出几分怯意。
转念一想,怕一个瞎子作甚,何况自己今非昔比,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
今日就要将以往受的屈辱讨回来!
朱承继也跳下马车,踱着四方步走到朱闵青面前,故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确无反应,遂讥笑道:“朱闵青,你说你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什么,你仇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小心让人一刀砍了你。”
他说话时,朱闵青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举起,蓦地抓住朱承继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折,朱承继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朱承继疼得满头大汗,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紧跟着脑壳疼痛欲裂,朱闵青的另一只手扣在他头上。
他抬头,正对上朱闵青的“眼”,虽蒙着白布,可他仍觉得那里有两个黑洞阴森森地盯着他。
只听朱闵青道:“郡王爷,你的眼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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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朱承继但觉头皮一炸, 想招呼自己的人, 奈何喉咙被朱闵青卡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手下一见情形不对,硬着头皮想往前冲,但是自家爷的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行动间不免畏畏缩缩, 扯着嗓子叫道:“你敢伤我家爷, 皇上就会要你的命!”
朱闵青的手松了松。
朱承继重重深吸口气,像是一个濒临溺死的人吸入最后一口空气, 心头一松, 哑着嗓子道:“放开我, 你仗着朱缇有屁用,我身后可是皇上!”
朱闵青慢慢仰起头, 今天的日光应是很好,闭着眼,蒙着布, 都能察觉到光亮, 且, 一阵阵地疼。
他笑了下, 弯下腰,什么都没说,右手骤然收紧。
朱承继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 只发出“嚯嚯”的模糊不清的字眼,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朱闵青的手就是纹丝不动。
忽眼前黑影一晃,冰凉的手指摁在他眼皮上。
朱承继连呼吸都忘了。
朱闵青冷冷吐出四个字,“以眼还眼。”
蓦地手指伸出,竟将朱承继两颗眼珠子活生生挖了出来,往地上一抛,松开了他的脖子。
“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一阵惨叫几乎刺破人们的耳朵。
朱承继满头满脸都是血,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呼声凄厉无比,须臾片刻,已然昏死过去。
街面上死寂得像荒墓一样,过往的行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哆哆嗦嗦靠街边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而朱承继的侍从也只满脸骇然盯着朱闵青,竟忘了地上的郡王爷。
朱闵青拿帕子随意擦擦手,转过身,脚步一动又停了。
小常福会意,忙上前引着他往回走,小声问:“少爷,还去崔家巷子吗?”
虽出了口恶气,然已没了出行的心情,朱闵青道:“不去了,回家。”却觉小常福身形一僵,便问:“怎么了?”
小常福打了个磕巴,“小、小姐……”
朱闵青怔楞了下,忽然间有些慌乱。
前头街巷拐角静静停着一辆马车,秦桑正透过车窗看向这边。
车帘一晃,豆蔻煞白着脸跳下马车,落地时一趔趄,几乎瘫坐地上。
秦桑轻声嘱咐道:“你别跟着我了,好好平复下心情,切记不可乱说,更不要在他面前失态。”
豆蔻点点头,跟头咕噜又爬回车厢。
秦桑慢慢走过来,“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朱闵青下意识将手放到身后。
秦桑心头好像被针尖轻轻刺了下。
车马店第一次见面,他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杀人。
山林遇险时,他让自己闭上眼,捂住耳朵,他不愿让自己看到他杀人的模样。
现在,他将染着血迹的手藏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
心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其中,又疼又痒。
秦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很清楚,朱闵青现在情绪很低落,而她,想让他高兴起来。
秦桑把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左右摇了摇,“这个朱承继一肚子坏水儿,我恨死他了,多谢哥哥帮我出气。”
朱闵青又是一愣,喃喃道:“你没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