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朱缇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一干人默不作声离开,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秦桑和朱闵青。
朱闵青跪坐在地看着那两具尸首,眼神木然空洞。
秦桑站在他身侧,长久的沉默过后,她说:“你怨我和爹爹吗?”
没有回答。
这样的死寂让秦桑难以忍受,掂掇半晌,说:“下个月我回秦家庄给我母亲迁坟。”
下半句她没说:你可愿陪我回去?
朱闵青仿若没有听见,只轻轻给林嬷嬷合上双目。
秦桑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他扯住了。
她拽了一下,没拽动。
朱闵青垂着头,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攥着衣角的手颤抖着,手背青筋胀起,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仍旧一句话没说,只是固执地揪着秦桑的衣角不放。
大雨直直下了一夜,天亮时分雨势才转小,濛濛细雨飘摇着,雾一样笼罩着京城。
朱缇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显见是夜里也没睡好,“江安郡王那头昨晚来信儿了,说是十分感激你替他消去一桩祸事,想要登门答谢。闺女,你的意思?”
秦桑连连摇头:“免了,他一来才是麻烦。”
朱缇一乐,瞅一眼小自鸣钟的时辰,和秦桑叮嘱道:“不早了,爹要去宫里伺候着,给你留下一队侍卫,有事你就吩咐崔应节。”
秦桑笑道:“我知道您担忧什么,大哥或许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可他绝对不会害我,您尽管放一百个心。”
朱缇摩挲着下巴,长长吁了一口气,“就看他这弯儿要拐到什么时候了。”
秦桑以为不会太久,然朱闵青办完林嬷嬷的丧事后,一日沉郁一日,脸上再无半点笑模样,每天早早上衙当差,回来便关在屋子里闷坐。
秦桑没有主动寻他,说到底这事也是林嬷嬷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这事她和爹爹没法劝,只能等朱闵青自己想清楚。
五月渐近,秦桑准备启程回秦家庄。
离开京城那日,朱闵青没有送她。
骄阳在湛蓝的天空中毫不吝惜散着热,晒得大地炎腾腾的,熏风刮过,官道两旁的庄稼地扑簌簌地响。
秦桑的马车在数十个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向南驶去。
这次崔应节仍充当她的车夫,一面敞着领子吹风,一面笑嘻嘻说:“秦妹子,还好督主把我派了出来,不然天天对着老大那张阴沉的脸,我都怕他下一刻拿刀砍死我!”
秦桑闻言道:“提起这事,定要多谢你。”
“谢我?我以为你会埋怨我,毕竟督主没下令杀她,都是我自作主张。其他人倒也罢了,林嬷嬷……老大对她感情不一般。”
“她终究是个祸害,活着只会让我们和大哥的隔阂越来越深。”秦桑浅浅一笑,“你看得很透彻,主动把恶名揽了过去,怪不得我爹说你是最可靠的人,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崔应节嘿嘿笑了几声,却又叹气,“老大啊老大,可别把路走死喽。”
他们身后一处山丘,朱闵青策马而立,遥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向挺直的腰背有些塌,脸上现出一点茫然的无措。
烈日逐渐西沉,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耳边的红宝耳珰。
手在空中紧握成拳,朱闵青一提马缰绳,向着秦桑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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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自进入夏日, 雨水反而少了起来, 大太阳好像一团炽热的火球挂在万里晴空,照得大地一片蜡白。
黄土官道干得冒烟,随着马蹄车轮碾过,细细的尘土跟流烟似地蹿起来,就着一阵阵热风直往人脸上扑,生生把赶车的俊俏少年郎弄成个灰头土脸的泥腿子。
崔应节呸呸吐出几口土, 苦笑道:“老大每次出远门办案子总要戴面巾, 我们几个还偷偷笑话他穷讲究,这回可知道蒙面的好处喽。”
听他提及朱闵青, 秦桑心头猛地刺痛了下, 唯恐别人看出来, 摇着团扇掩饰般笑道:“豆蔻,赶紧给崔大哥递水囊。累你一路吹风吃土, 这滋味可不好受,干脆换个人赶车吧?”
崔应节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儿水,又接过豆蔻手里的湿巾子擦了一把, 扭头笑着说:“骑马哪有坐车舒坦, 这不叫受累。还有二十里地就到新乐县城, 算算脚程正好晚上到。”
过了新乐县, 再有一天就能到真定,接下来只需三四个时辰就能到秦家庄了。
虽说对秦家庄的族人没多大好感,然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想起种种过往, 高兴的悲伤的,秦桑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豆蔻见自家小姐眉头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想着说个笑话逗她开心,却见月桂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便问她,“你看什么呢?”
月桂瓮声瓮气答道:“找大车店。”
豆蔻不解,“找那个做什么?咱们又不会在大车店歇脚。”
“听说小姐和少爷是在大车店认识的。”月桂丝毫没发现秦桑此刻脸色不大好,老老实实地说,“奴婢好奇,想看看那家大车店长啥样,回去好和小姐妹们炫耀炫耀。”
豆蔻大惊,暗想少爷和小姐正闹别扭,现在俩人谁也不理谁,这傻丫头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当即瞪她一眼,一面觑着秦桑的脸色,一面作势训斥月桂,“咱们是奴婢,哪能随便打听主子的事?小姐好性儿宽待下人,倒养出你一身毛病来了。”
月桂半张着嘴,傻愣愣地说:“那奴婢不敢看了。”
秦桑双目微阖靠在车壁上,没有理会两个丫鬟小小的口角。
她的心情着实不大好,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做错了。
如果一察觉林嬷嬷举动异常时,就和朱闵青明言,是不是能避免今天的局面?
转念一想,前前后后几次冲突,自己不是没给林嬷嬷机会,可那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性,即便这次收手,下次呢?
而且林嬷嬷从心底里就瞧不起爹爹,假如一朝得势,保不齐会撺掇朱闵青和爹爹反目!
朱闵青是怎样想的?这许多天过去,他们之间说的话屈指可数,连见面机会也很少,他就像刻意躲着她似的。
秦桑有些后悔,她一直等着朱闵青自己想通,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大,她该再主动点,起码离京前应好好找他谈谈。
却又想,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是他没管教好奶娘,缘何倒要安慰他去?若不是自己机敏,只怕这会儿坟头都长草了!
翻来覆去纠结着,一阵心烦意乱,越觉车内憋闷难受,秦桑掀开车帘,重重透了口气方觉得好些。
近黄昏,紫红色的天际像一顶绚烂绮丽的幔子罩下来,炊烟袅袅,倦鸟翩翩,官道两旁的麦田里,总角的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招呼大人回家吃饭,几个老农扛着铁锹说说笑笑往家赶。
温馨的田园风光中,空中飘过散碎的黄纸钱,田间,几座新坟显得尤为刺眼。
三两声嘶哑的鸦啼突兀地响起,给静谧的暮色平白添了几分不安和凄凉。
秦桑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因笑道:“崔大哥,前面就是县城,你算的时辰刚刚好。”
崔应节大笑几声,一甩鞭子,马车径直驶入城门。
他们没住驿站,寻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下。
店家迎来送往多年,早就练就一双一眼就看出客人是富是贵的眼睛。
一看这位小姐前呼后拥的架势,情知是位大人物,哪里敢怠慢,急忙清出一处上院,恭恭敬敬请人入住。
风吹日晒赶了两天路,众人都是劳累疲倦,秦桑便早早打发他们回屋休息,只留豆蔻一人守夜。
夜深了,巡更的敲着梆子云锣声从寂静的街道走过,一道黑影掠过树梢,悄无声息落在秦桑的窗前。
朦胧的月光下,他耳垂微微闪着莹光。
窗子紧闭着,从外看去漆黑一团。
朱闵青呆呆望着窗子出神,好一会儿才靠墙根儿缓缓坐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轻轻揉着眼睛,白日阳光太盛,刺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倒有些吃不消了。
月亮颇为识趣,躲在一团臃肿的云后,悄悄收敛起所有的光华。
院子里的人睡得很沉,没人发现黑暗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窃喜之余,朱闵青不由暗骂一句:这群没用的东西,真是欠收拾!
四仰八叉打着呼噜的崔应节在睡梦中感到脚底生出一阵恶寒,随即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一夜无事,天还没亮透时,客栈的小伙计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热水早饭。
院子逐渐热闹起来,阳光照在秦桑窗下,已是空无一人。
这夜秦桑睡得异常安稳,几乎是一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晚,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本打算吃过早饭就出发的,不料县太太盛夫人竟寻上门求见她。
秦桑便笑道:“咱们这一路够低调的了,还有人能打探到我的行踪,也真是难为他们!”
豆蔻问:“小姐不想见的话,奴婢回绝了她就是,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到底是官家太太,还是请进来吧,且听听她的说辞。”
盛夫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玫瑰紫的袄裙,胖乎乎的白净脸,眼角爬上细细的皱纹,笑眯眯的,透着掌家主母特有的精明劲儿。
她一见墙角收拾好的行礼,当即一拍手笑道:“哎呦呦,我来的可真是时候,若路上再耽搁耽搁,就见不着妹子了。”
秦桑心下一动,这人的年纪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却唤自己妹子,倒真能放下架子。
“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盛夫人拿出一本账册,“知道妹子着急赶路,我长话短说。”
“去年冬天我们县里给九千岁修建了三所生祠,本是聊表我等的敬意,结果他老人家又是米粮又是银子的往这里送,承蒙九千岁信任,我家老爷接了施粥这项差事,那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差错啊。
“这是账本,所有的开销都在上面记着了,还余下二十两银子。”盛夫人笑道,“托九千岁的福,这一冬竟没饿死一个人,算是平安无事地过来了,现在老百姓们天天去生祠进香,都感激九千岁的大恩大德!”
自家又不是粮库,所给的有限,仅凭生祠施舍的那点钱粮,不可能让整个县城一冬不死人。
秦桑知道官场上的套路,下头人为请功,报上来的功绩免不了有夸大的成分,但看破不说破,他们尽心办事,总不能泼人家冷水。
“这账本我收下了,等回京后拿给爹爹看。”
盛夫人闻言欣喜不已,秦桑没提自个儿老爷半个字,但这账本只要往九千岁面前一递,还愁他不知道新乐县城有个盛大人?
心愿达成,盛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接着捧出一页纸,“都是我们当地的土产,不值几个钱,这一路上吃喝不便宜,权当是老嫂子的一片心吧。”
秦桑接过来一看,均是卤鸡扒鸡、缸炉烧饼、锅贴饼子、肉糕、花生脆枣、杏子李子等物,不由一笑:“嫂子送的正合我意,如此我便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