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秦桑看到老板娘眼角红红的,虽然扑了一层脂粉,也能看出来刚刚哭过。
老板娘是个精明人,见秦桑打量自己,忙笑道:“姑娘莫误会,因街对角杂货铺的老姐姐今儿个过世,都是老街坊邻居,我没忍住哭了一场。”
秦桑不禁警觉起来,“人是怎么走的?”
“得了急病,唉,不过三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什么病?你见到逝者……遗容了没?”
“没有,我当家的说邪性,没让我去她家吊唁。”老板娘眼神闪闪,试探问道,“姑娘,这几天街上总有出殡的,您和盛大人认识,可知道出什么事了?”
秦桑沉默半晌道:“最近少出门,少与人走动,你的店我包了,除了已住店的客人,不要再接待外人。你……且听官府的布告吧。”
如此过了两日,张侍卫情况没好转,却也没恶化,而客栈中陆续有人病倒,街面上送葬的越来越多,人心惶惶的,逐渐流言四起。
除了瘟疫说,鬼怪作祟说,更令人心悸的说法是,天降瘟神于人间,是因为有大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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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几天都是大晴天, 天空连片云彩都难见, 夏阳热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球,烤得大地一片蜡白,还没入伏就热得人喘不过气。
崔应节探消息回来,一进门就直接瘫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好半天也没说话。
秦桑吩咐豆蔻给他上碗凉茶, 摇着扇子静静等着他开口。
崔应节面色凝重, 仰面长吁一口气,叹道:“客栈前街小半条街的都挂了白灯笼, 南城情况更严重, 十户去了六七户, 好多是一家子一家子死绝了的。”
豆蔻惊得小脸煞白,抚着胸口道:“才几天哪!这瘟疫蔓延得也太快了, 小姐,店内也有其他客人发病,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咱们还是尽早回京吧。”
崔应节也劝道:“城里不少大户都躲去外地, 我听说盛夫人也要离城。眼下情形不好, 老张这里我留人照看, 你赶紧收拾收拾,我和几个兄弟护送你回京。”
秦桑浅浅啜了口茶,默谋良久,说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呃……”崔应节不由打了个顿儿, 犹犹豫豫说,“瘟疫闹得人心惶惶的,民间流行送瘟神,烧偶人纸船什么的,都是无知百姓的愚昧习俗,不听也罢。”
秦桑冷笑道:“恐怕不是你说的这样简单,我虽整日在客栈待着,可外头的风言风语我也听了几耳朵——天降大灾是因为朝中有大奸人!”
“兴许是有人浑水摸鱼,想扯督主下水,所以我才请妹子早日回京。”崔应节耐心地说,“督主在京中既要应付死对头,又要挂念妹子的安危,还要伺候皇上,督主年纪大了,饶他是铁打的也禁不住。”
秦桑吐出胸中浊气,无奈道:“崔大哥说得有理,容我仔细想想。烦劳你把小吴郎中叫来,我有话问他,还有这封报平安的信,叫驿站加急送到京城,好叫爹爹放心。”
崔应节点着头下去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吴郎中才来,却是站在门口不肯进屋。
豆蔻便笑道:“好个大忙人,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快进来罢,杵在门口跟个木杆子似的,隔着帘子也不方便说话。”
吴郎中讪讪笑着,“因从病人那里过来,洗把脸,换身衣服,不当心就来迟了,我在门外说话就好。大小姐是想问张侍卫的病情吧?现下已退了热,人也清醒过来,脖子上的肿块不日即可消散,最多再有三天,就可大好啦!”
秦桑身子前倾凝神听着,一听再有三日即可大好,心下激动,手按椅子扶手几乎要站起来,却又松弛地往后一靠,徐徐笑道:“真真儿老天都在帮我,小吴郎中,这次我要帮你记上一功。”
吴郎中很腼腆的样子,“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大小姐,我斗胆问一句,当时别人都不信我,为何你敢信我?”
“我曾见过突然倒地身亡的病人,她并无吐血的症状,所以我选择信你。”
秦桑又嘱咐:“客栈里也有发病的,一并归你照看,人手不够药材不够只管和我说,七日之内,我要你控制住店内的瘟疫,你能做到吗?”
吴郎中感激她的信任,但反复掂量几回,还是不敢把话说满了,“店内发病的不多,但时疫瞬息万变,不是几个人、几剂汤药就能解决的事,我只能尽力试一试。”
秦桑噗嗤一笑,“你们这些郎中说话只敢说七八分……”
忽听噼里啪啦一阵炮仗急响,紧接着远处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秦小姐——”老板娘连滚带爬跑进来,哆嗦着嘴唇道,“外头来了好些人,闹闹哄哄地扛着纸车纸船在门口烧,说我店里有瘟神,都快把我店门砸啦!”
豆蔻奇道:“他们闹事你去找官府去,寻我们小姐做什么?”
老板娘只觑着眼瞧秦桑,支支吾吾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秦桑心里明白,送瘟神,就是冲自己来的,更确切讲,是冲着爹爹来的,这事定然有幕后推手。
不禁暗自冷笑,国有难,某些人不考虑如何让朝廷百姓度过危机,却着急拉政敌下台,口口声声孔孟之道,他们也配提孔孟?呸!
遂慢悠悠起身道:“叫上咱们的侍卫去前门,我倒要瞧瞧,他们打算送谁走。”
众人簇拥着秦桑刚走到前堂照壁前,便听店前人声嘈杂,似乎来了很多人。
豆蔻探头瞅两眼,匆匆道:“小姐你先不要过去,看他们又哭又闹的,可能要出事,月桂留下,我和侍卫大哥去看看。”
吴郎中也在,“你们都不要去,我去!我去和他们解释,世上没瘟神,只有瘟疫,能治好他们的只有郎中。”
秦桑吩咐侍卫跟上,若无其事往前走,“一起去,你若愿意解释你就试试,估计不奏效。”
店门前挤满黑鸦鸦的人群,躁动着,咒骂着,哭喊着,彩纸扎的奇形怪状的偶人、纸车、纸船堆得满满当当,衬着街道两旁的白纸白幔白灯笼,显得颇为诡异。
店老板满头大汗,对着人群连连作揖,几乎都快跪下了。
有人在大喊:“叫不干净的东西滚出来!”
“都是她把瘟神带来的,烧死她!”
“官府怕她,我们可不怕,我全家都死绝了,我不怕死!”
“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奸人逍遥自在,我们穷人的生死谁管啊!”
秦桑嘴角挂着不屑的笑,迈过门槛,稳稳地站在台阶上。
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站在最前面的几人似乎有些胆怯,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
侍卫们默不作声站在秦桑两旁,虎视眈眈盯着下方的人们。
秦桑不疾不徐道:“谁要找我?”
无人应声。
“不说话了?既无事,就散了罢。”
“我们送瘟神上路!”一个壮汉鼓起勇气说道,“把作祟的东西赶出去,消了这场大灾,自此天下太平,我们都有好日子过。”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
豆蔻喝道:“你说谁作祟?有胆子指名道姓说出来!你们当地爆发瘟疫,缘何赖在别人头上?”
中年妇人说:“就是你们带来的,你们没来之前,我们这里可没瘟疫。”
“对对对!南山道观的鄂道长算过卦,就是京城来此地之人祸害的。”
“放屁!”豆蔻差点气个倒仰,“你们都是傻子么?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桑扬声道:“我们来之前,张家庄已有病例,而且县城也有人得怪病,前阵子你们不都议论来着?怎的倒成我的罪过了?”
人群先是一默,接着不住传来怪叫,“鄂道长的卦象从来不会错!”“瘟疫就是她带来的。”
眼见人群暴躁不安,侍卫们迅速散开护在秦桑前面,有的已将腰刀抽出来。
明晃晃的刀片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有人随即大喊大叫:“杀人啦——九千岁的闺女杀人啦!”
人群一下子炸了,乱哄哄跟着叫,有性急的汉子已经动上手了。
秦桑脸一沉,正要吩咐拿下带头闹的人,吴郎中冲上前,挥舞着双手喊道:“乡亲们,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他举着双手连连作揖,“这是瘟疫,瘟疫!这是病,生病了就得看大夫,就得吃药,和神鬼没关系!乡亲们,乡亲们呐,看在我的面子上,求求大家伙,快回家去,别闹了,你们这样更危险,没病也得病!”
“吴郎中,你是好人,可吃药救不了我一家子的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巍巍走近,“我儿喝了你的药,没救活,我孙子喝了王郎中的药,也死了,我儿媳妇疯了,我一家全完了啊!”
老妇人弓着身子,一头散乱干枯的白发在空中飘舞着,额头嘴角是刀刻般的皱纹,她抖着手指向街道岔路口,浑浊的眼睛不住淌着泪水,“你看看,那是我儿媳妇,请大贵人看看……”
秦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角处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光着一只脚,孤魂似地来回游荡。
那人蓬着头,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双眼深深陷进眼窝,眼神空洞而绝望。
她双手平托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头大大的,无力地向下垂着,细细的小胳膊小腿一动不动。
“啊——,啊——”
年轻的母亲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一声呼唤都没有,只是一声声地喊着,无助、绝望。
也许她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秦桑的心剧烈颤了下,拿人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老妇人“扑通”一声给秦桑跪下了,泣血哭道:“我老婆子六十多岁了,儿子孙子都没了,扔下我这个老婆子,让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让我日子可怎么过!”
一个中年妇人抹着眼泪道:“郎中的药救不了我们老百姓,请贵人帮帮忙,按鄂道长所言,坐上纸车,让我们抬出城,再把这些东西都烧了,这场大灾就会过去,于贵人也无损。”
秦桑脸色立时变了,“荒谬!”
“事到如今有用没用都得试试。”
“反正左右是个死,大伙绑了她去,就算咱们死了,起码家里人能活下来!”
“绑了她,绑了她!”
所有侍卫刀剑出鞘,寒森森的刀尖指着狂躁的人群。
吴郎中声嘶力竭地喊:“我的乡亲们啊,不要被谣言迷惑,她和瘟疫没关系,这是天灾!”
两个丫鬟护在秦桑身前,豆蔻发急道:“这些人疯魔了,小姐快回去。”
月桂忽道:“崔少爷和盛大人来啦!”
只听马蹄声声,脚步霍霍,崔应节和盛县令领着三班衙役赶到。
看着混乱不堪的人群,崔应节急红了眼,厉声喝道:“想死就成全你们,兄弟们,给我砍!”
“且慢动手!”盛县令吓得双膝一软差点跪了,这要是激起民变,他一家子都不够赔的。
忙伸手对着人群向下一压,说道:“乡亲们不要冲动,本官已将本地情况上奏朝廷,不日就有旨意下来。请大家稍安勿躁,各自回家等着……”
“等什么等?叫我们回家等死?”
“你们权贵人家的命是命,我们小老百姓的命就是草芥!”
“盛大人真是一心为民,就该和我们站到一处。”
“他老婆儿子早逃出城了,当官的只会巴结上头,才不管平头百姓的死活呢!”
盛县令的话没有效果,人群又一次躁动起来,潮水一般慢慢向前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