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冯次辅清清嗓子,刚要提议双方各出两人拆看,却见朱闵青直接走上前,拿起托盘,“呼啦”一股脑倒在炭盆里!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彻底惊呆了殿内几十号人,或坐或立,皆如木偶泥人一般傻呆呆盯着朱闵青。
朱怀瑾率先回过神来,冷声喝道:“朱闵青,你要干什么?”
冯次辅从椅中一跃而起,疾步跑过去翻捡,可那些纸阄见火就着,早就烧成了灰烬。
老大人急得满头大汗,瞪着眼睛道:“大殿下,是你提议的这个法子,眼见形势对你不利就出尔反尔,如此小人行径,岂能为君?”
朱闵青淡然一笑,满不在乎道:“本也没指着你们拥立我,你们也不配对我指指点点!现在人都齐了,听好,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只当是放屁一个字也不会计较。”
他向殿门外瞥了一眼,然后慢慢踱到群臣前头,朗声道:“我是永隆帝嫡长子,继承大统乃是天道正统,哪个藩王郡王臣子不服气,就是犯上作乱,意图谋反!”
冯次辅反问道:“你说谋反就谋反?这几十个官员都谋反?大殿下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有人恨恨道:“说不得大殿下真有此意,毕竟他是朱缇手把手教出来的,两年前大朝会廷杖打死了八个忠臣,午门前的地都染红了。才过去多久,这幅光景大家难道都忘了吗?”
朱闵青把玩着手中的甜白瓷压手杯,眼皮也没抬一下,“忒烦,支持我的站右边,反对我的站左边!”
盛御史几人毫不犹豫地站在右边,陆陆续续有十来个朝臣跟了过去。
朱闵青一边看着他们动作,一边将手中的杯子慢慢举起。
朱怀瑾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忽听一阵兵戈甲胄的轻微撞击声,头皮一炸,他猛地意识什么,快步奔到殿门口,随即身形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转过身,目光罕见地阴沉,“我可以退出,不过你须得保证不因此迁怒朝臣。”
朱闵青只是冷笑。
冯次辅等人都惊了,失声叫道:“郡王爷,此等大事万不可儿戏!”
朱怀瑾一摆手,叹道:“终究是我漏算一招,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左边的官员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退让,一个个面色惶惶不知所措,有几个煞白了脸,摇摇欲坠差点晕倒。
正主儿都退缩了,他们还争什么争啊!
朱闵青看了暗自发笑,沉声道:“我说了,支持我的站右边。”
左边顷刻空了一大片,只有冯次辅及其两个亲信站着,又过了一刻钟,冯次辅暗叹一声,挪着沉重的脚步站到了左边。
至此,明面上看所有朝臣无一有异议。
盛御史脑筋转得快,立时拿出奏请立朱闵青为储君的折子,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都署个名儿,等皇上醒了,一看问题解决心里也松快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立此存照的保命符,傻子才不署名呢!
尘埃落定,此刻也不过错午时分。
朝臣们依次退下,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垂头丧气,但当他们跨出殿门时,瞬间安静了。
崔应节邱万春亲自带两队锦衣卫,如铜墙铁壁一样壁立在殿门旁,绣春刀已然出鞘。
冬阳下,刀锋泛着冰冷耀眼的寒芒,刺得人们眼睛一缩。
再看,宫门处黑鸦鸦一片,一眼望去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兵勇,均身披甲胄,手持利刃,寂静无声,却另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恐怖。
那是嗜血的杀气。
有武将认出来,这些是辽东的兵!
怪不得朱闵青有恃无恐,若他们死硬到底,只怕就再也跨不出这个宫门了。
殿内,只剩下两人。
“好算计,什么百官推举,不过是为拖延时间而已。”朱怀瑾自嘲一笑,“想不到你竟掌控了内廷和锦衣卫,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你们太自大!”朱闵青讥诮道,“大多数锦衣卫和内廷宫人都是朱缇手下,他们害怕被新君清洗,只有我这个‘自己人’登基,他们才有活路!”
“所以打开宫门,以放卫家军进宫,你们里应外合,来了一出瓮中捉鳖。这盘棋,是不是卫宁远进京的时候就布下了?或者更早,你去辽东督军就已然开始。”
话音甫落,朱怀瑾心里泛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情知大势已去,强忍着惊怒和不甘,悲怆地叹息一声,“我任凭你发落,冯次辅他们……新君继位,还是彰显仁德更能安抚人心。且冯次辅所言不差,我朝,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说罢一揖到底,头也不回地离去。
朱闵青目露不屑,冷哼一声随即进了内殿。
他挥挥手,伺候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重重帷幔中,永隆帝闭目一动不动躺着,脸色又黄又青,嘴唇干涸发白,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只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这个人还活着。
朱闵青静静看了他一阵子,将朝臣的联名奏章放到他枕边,缓声道:“父皇,所有朝臣都奏请立我为太子,除非您现在醒了另立朱怀瑾,否则您一死,我就会灵前登基。”
永隆帝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母后为太后,配享太庙。当然,不会和您合葬,省得母后说我不孝。”
永隆帝的呼吸有些急促。
“您的陵墓早已修好,倒是省了我一笔银子。国库连年亏空,本着利国利民的宗旨,我不会大办您的丧事。”
永隆帝眼皮微动,似是要醒。
朱闵青歪头盯着他,“父皇,朱缇是刻意收养我的,我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联手在你眼皮底下演了十几年的戏,被人蒙蔽的滋味可好?哦,我还要娶阿桑当皇后,等你一死,我马上和她大婚!”
永隆帝艰难地睁开眼睛,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痰堵住,憋得脸皮都渐渐红了。
朱闵青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您的陪葬品我都想好了,就用您亲手雕刻的石头,想来您也是高兴的……您这一生,信任的,喜爱的,也只有那几块冷冰冰的破石头!”
永隆帝张着嘴,鼻翼撑得老大,好像一条快干死的鱼,拼命却徒劳地挣扎着。
他的眼睛被愤恨烧得通红,但渐渐的,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了,人也变得安静许多。
朱闵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喊道:“传御医,皇上病危!”
然再高明的郎中也救不回他,当晚,永隆帝驾崩于寝宫。
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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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完结章)
永隆二十六年冬月十三, 朱闵青于灵前登基, 定年号为景武。
朱闵青登基后,没有如同人们猜测那般来一场腥风血雨,他采取了非常温和的处理方式。
褫夺朱怀瑾的郡王爵位,让其返回齐地,无令不得入京。不牵连他的父母家人,也就是说, 身为亲王嫡子的朱怀瑾一样可以逍遥自在地过完后半辈子。
冯次辅连降十二级, 贬为西南边陲七品县令。
从京城的花花世界,一下子赶到边境的不毛之地, 的确有点惨, 但好歹还是官身, 苏家也没遭到清算,与前朝站错队的官宦相比, 可谓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两个首要人物都没丢掉性命,至于其他追随者,或贬谪或罚俸, 总之没有砍掉一人的脑袋。
有人感慨误会了新帝, 毕竟所处位置不同, 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如此看来,新帝并非是个暴戾的皇帝。
但也有人担心新帝是隐忍不发,等坐稳了龙椅就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
对众人的猜疑,朱闵青只是冷笑。
二十七日后释服, 他在朝会上直接道:“天子之言,开口不改!朕说不再追究,就定不会翻旧账。但朕不是个大度的,你们以后若有二心,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了!”
既是威压,也是一粒定心丸。
隐隐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霾便悄然消散了。
景武元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春日明媚,澄碧的河水潺潺而过,河岸杏花似雪,柳丝如云,春燕呢喃,彩蝶飞舞,总角孩童在田埂上追着蝴蝶嬉闹。
当真是人间二月好景致,一派祥和温馨的醉春光。
秦家庄的旧宅,庭院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秦桑坐在窗前看邸报。
因出了孝期,穿戴上也鲜艳许多,缕金玉兰花纹杭绸窄袖长袄,月白百褶裙,一头乌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一点油簪子别住。
耳边是那对嵌红宝金耳坠,在阳光下闪着灿光。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得出心情好极了。
月桂提着一篮子野菜兴冲冲进院,扬声笑道:“小姐,看!奴婢和老爷挖了这么多苜蓿,老爷说晌午吃这个。”
秦桑放下邸报,隔窗吩咐说:“洗净了焯水,做个凉拌的下酒菜。爹爹呢?”
“老爷要在田间走走,小姐放心,豆蔻姐姐陪着呢!”
月桂打来一盆水,一边收拾菜,一边傻乎乎地笑:“少爷当皇帝了,奴婢就跟做梦似的,小姐肯定要当娘娘,那奴婢也能跟着进宫做女官儿了吧。”
秦桑笑道:“你若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月桂乐得合不拢嘴,“愿意愿意!少爷……啊,皇上啥时候接老爷小姐回京,奴婢都等不急啦!”
秦桑双手支颐,出神地望着天边悠悠白云,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三个月过去,恩威并施,朝局没有发生大的动荡,我想京城快有人来了……”
大门处传来阵阵笑语,豆蔻扶着朱缇走来,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小姐,村口来了好多官差,满街铺红毯扎红绸的,准是皇上派人来接您啦!”
秦桑忙起身迎老父亲进屋,想出去看看,却又不好意思,只时不时地隔窗往外瞧瞧。
朱缇哈哈一乐,打趣闺女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急什么?稳住,这时候千万不能毛躁。”
豆蔻笑着往外走,“奴婢去门口守着,一有动静就跑回来禀报!”
朱缇呷口茶,沉吟片刻,目光幽幽望着女儿道:“遇事多长个心眼,有什么话在脑子里转两圈再说出来。”
“阿桑,今非昔比,往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做得好,他们只会说是应该的,可但凡有一点瑕疵,都会十倍、百倍,无限地被放大,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成了攻讦你的证据。”
秦桑愣怔了下,知道爹爹所虑极是,可不愿他老人家担心,因笑道:“慎言慎行,我知道的!再说别人想要攻讦我,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
朱缇笑了笑,温和道:“其实我是白嘱咐,那小子极其眷恋你,想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如果受了委屈咱也别忍着,骂他几句也使得。”
秦桑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有您在,我谁也不怕,”
朱缇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头发,“这次回京后,爹爹不打算再进宫了,就在你娘坟前搭间茅屋,守着她过日子。”
秦桑急了,“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