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若能杀了魏赦这野种,于太子皇兄,于自己,都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等魏赦翻身下马,朱柔娖也随之下来,但下来之后走了一步,突然脚下踩中了一块砂石,踝骨一歪,身子并扑腾一下摔倒在地,摔了个狗趴。
魏赦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狼狈不堪,面额的碎发之上还沾带了几块稀泥的昌国公主,和颜悦色地道:“公主客气了,只是输球,不须如此大礼。”
魏赦!朱柔娖恨得红了眼睛,若不是陛下在场,她必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但魏赦已不再看她,而是走回了席中,回到了竺兰的身旁。
他打了一场马球,已出了一身热汗,连额头上也是大团汗珠,竺兰忙掏出了干净的绢帕,替他拭汗。
她动作轻柔,目光充满了崇拜和仰慕,魏赦简直太受用了,忍不住朝她走进了一些,低声笑着说道:“兰儿想学吗?夫君教你。”
“好啊。”竺兰确实羡慕,连上场同他过招打球的昌国公主,她也很羡慕,几乎想也没想便立即答应了。
他们两厢柔情蜜语,朱柔娖这厢,公主摔倒了,竟无人来扶自己!她气得不轻。
抬起头来,这时,她的视线猛地一定。
此际,陪伴在陛下身边,那个沉默地与陛下说着话的人。这人,竟是她的前任驸马!
老天爷偏生与她有仇,又让那个贱男瞧见她最为狼狈糟糕的一面了,朱柔娖紧咬住了嘴唇。没想到他这几年又升迁了,瞧他如今的衣冠,已是二品。她真是后悔,当初竟没先下手为强休了他这个没用的驸马,反而让民里坊间看了她昌国公主的笑话。
朱柔娖起身,咬牙退到了一旁,告了声身体不适,由着女侍的陪伴走出了围场。
晚间是篝火晚会,陛下特意命人在中央围场设了最大的篝火炙肉,以便君臣分飨。
炙肉浓郁的香味飘进了帐中,惊动了相拥而卧的人。
几乎一整日没用什么粥饭了,到这时人已饿得头晕眼花,也睡不着,竺兰正睁眼无眠。魏赦了解她的心思,笑道:“我拿点烤肉回来?想吃吗?”
“嗯。”
她都饿了。
魏赦起身,朝帐外走去。
顺着烤肉的香味,寻到篝火外围,正要拿肉,武烈帝眼尖一眼发现了魏赦,叫住了他。
魏赦身影一顿,仍是朝武烈帝走了过去。
“陛下。”
武烈帝坐在热闹的人堆之外,王帐里空空如也,令魏赦奇怪的是,一向不离陛下的宦官福全,这一次仿佛并没有跟出来。
“赦儿,明日狩猎要入山,你获得猎物之后,转到南山南坡脚下,朕会在那里等你。”
不待魏赦说话,武烈帝挥袖,露出深深倦意,道:“你走吧。”
魏赦不知其意,躬身下拜,道:“微臣告退。”
他转身欲走,武烈帝忽又唤住他,“魏赦。”
他停了一下,转过身,皱眉道:“陛下还有吩咐?”
武烈帝神色仿佛怅然,他定定地望了魏赦半晌,道:“魏赦,事到如今,你依然愿意姓魏吗?你知道,你并非魏新亭之子,即便你认,魏新亭他当不起,也不会认你。”
“陛下的话听起来像挑拨离间。”魏赦一笑。
武烈帝惘然垂面,发出了一道叹息,脸仿佛更沧桑了许多,“罢了,你去吧,朕不会再问了。”
但魏赦却停了下来,笑意渐渐散去,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我的魏,非江宁魏家的魏,之所以还用,只是因为二十多年习惯了,并不是我心底里就承认是这样。”武烈帝怔忪,似要抬起头来,目光露出了几分惊讶的光采,魏赦立刻又令光采黯淡了下去,“我也不姓朱。”
他说完这话,转身大步走出了王帐,不再回头。
武烈帝望着消失了魏赦踪影,仍在不断飘飞着的帐帘,似在出神,良久都没有动。
魏赦拿了炙肉回去,竺兰已起了,坐在行军床上等他,见魏赦回来,忙迎了上去,利落地接过了他手里的肉,取出魏赦送的匕首,细致地片起肉来。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发现了魏赦的兴致并不高,于是出声询问:“怎么了吗?”
魏赦摇摇头,对她笑道:“没什么,见了陛下,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和陛下不合,一向说不到一起去,竺兰已经不奇怪了,见他很快投入了片肉的事宜,似乎不再想方才的事,竺兰也放心下来。她尝了一块,烤肉是新鲜的,除了油盐以外,并未撒任何的酱料,她亲自调配了一盒蘸酱,与魏赦蘸着吃烤肉。
肉质酥软,入口即化,配上竺兰调好的酱料,直让人回味无穷。
“兰儿,明日狩猎,你与我一骑。”
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箸子,正色说道。
竺兰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点了点头,“好。我要见识夫君的骑射狩猎,肯定也是高手!”
魏赦望着她,蓦然笑了出来,忍不住朝她的嘴唇啄了一口。方吃了肉,还未擦嘴,这个吻充满了油水孜然味道,竺兰轻轻哼了一下,有些不满,魏赦忍笑,拿起帕子替她细心地揩拭起来,道:“让你别这么乖,谁让你勾我亲你。”
他居然还在这一本正经地叱责是她勾引了他。竺兰又是一哼。他差点再度情难自禁,但才靠过来,便被竺兰躲了过去,再要亲,他的小手就堵在他了胸前,不许他再进犯了。
“魏赦。”
他停了停,朝她微微挑动了下眉峰,笑容又坏又无耻。
竺兰面色鲜红,一动不动地觑了他片刻,灯烛之中,魏赦的俊颜犹如镀上了一层犹如蜂蜜的暖色,显得那双眼愈发绚烂而多情,她朝他撞了过去,伸出臂膀搂住了魏赦的后颈,再也忍不住,一口咬住了魏赦的嘴唇。
“唔。”咬得还有点疼,魏赦都扛不住了,发出了沉闷的嘶声,但那声音也被竺兰吞了,到了最后,只剩下仿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良家妇男声。他被竺兰拐带着,一下被扣在了床上。
等她终于停了下来,彼此都已衣衫不整,双眸潋滟,微微发红,却还相视对望着。魏赦浑身都红透了,竺兰也没比他好多少,她气喘微微,压住了魏赦的胸膛,声音也干得发哑:“夫君。我好心疼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眼中竟慢慢湿了。
魏赦怔了一下,竺兰忽然躲进了他的怀中,哽咽失声。
他说在他还是宣卿的时候,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都知道,自己是魏赦,宣卿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他却仍然愿意留在漠河村,只想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陪着她,做她的夫君。她认识的魏公子犹如九天之鹰,高傲如此,怎会甘心自折羽翼?
他是一直都想逃开,一直都不想面对陛下和魏家的那些人,可是现实从来没有让他如愿过。
他明明都那样了,可是为了救她的母亲,他还是宁可牺牲自己,还抱着纯洁崇高的善意。
这世上,只有她还能心疼他了。她多心疼他啊!
她的魏公子,她愿意付出很多很多,去换取他的自由。
如果可以的话。
反正老天对他们也从来没有公平过。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正文在慢慢地结尾啦~
第89章
是日, 天朗气清, 山间的雪融化了大半, 日光朗照,溪水如练,沿山谷朝下流奔涌而去。
这才是春狩真正的面目。
过了午时, 整装已毕最好的武士追随者陛下挺入山中。
皇子和公主也各自分道扬镳, 为了追寻最多的猎物, 在武烈帝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本事, 一个个摩拳擦掌已久。朱又征昨日得来一则消息, 说是有人已事先安排了人手,将买回来的猎物放在一处陷阱之中,只等人去取了。听到这个消息, 朱又征也只是不动声色, 并不起争执之心。
竺兰是第一次骑马,那马匹几乎比她还要高,神骏烨采, 令她不由地有几分心怵,幸有魏赦在身后托住她腰,将她轻盈送上马背。鞍鞯之上, 竺兰稳稳坐着丝毫不敢动弹,很快魏赦也翻身上马,将胸膛留给她倚靠,竺兰既畏惧又心折,仿佛被抽去了身上的骨头般融化在了男人怀中。魏赦单臂搂住她腰, 双腿夹紧马腹,撮口呼了一声,马儿便灵性地朝前走去。
他们已经落后了,魏赦和竺兰慢了诸人许多,悠悠地入了山中。
马业成等人为魏赦准备好了弓箭,不过魏赦无心射猎,偶尔瞧见梅花鹿,刚动了几分心思,竺兰就心软地求他放过。
无奈之下,魏赦只好彻底地泯灭了此念。
竺兰有些不好意思,“小鹿还很小,你要不挑一些大点的……”
魏赦笑道:“无事,我也不想赢陛下的彩头,我们就在山中游玩一圈,累了便回去。”
竺兰听他这么说,也欢喜地点了下头。
山林之中到处是动物撒开了蹄子奔腾逃窜的声音,以及阵阵犹如坼地的马蹄声,呼啸而过。隐隐地,似有人大笑,好像是得了猎物一般。
一直到最后,魏赦也两手空空,没获得一点猎物。但他记着武烈帝的话,载着竺兰到南坡之下。
果不其然,转过塘坳,只见武烈帝已在等候,他的箭下,还有一只倒悬的麋鹿,被挂在枪尖之上,受伤的血口还在不断地往地下滴着淋淋鲜血。
魏赦停了下来,与竺兰对视一眼,翻身下马,将竺兰也抱了下来。
两人一同朝武烈帝走去。
武烈帝在试弓,拉了一下,臂肉绷紧,几乎要挣破劲装,听见魏赦走来的动静,看了他一眼,见魏赦两手空无一物,也扯了一下嘴角:“朕知你不会乖乖听话。”要是他不说让他获得猎物,也许今日魏赦还会带几只猎物过来,让他这个场面功夫做完。
但事已至此,那些花俏功夫,不做也罢。
魏赦道:“陛下。”
武烈帝抬臂,让他过去试弓。
魏赦依言接了过来,他臂力过人,又有内力修为为辅,但这张弓要拉开,却并不轻松。
不过,他的满月已足够令武烈帝方才的努力相形见绌了。武烈帝微笑起来:“朕就知道你合适,这个送给你了。”
魏赦不明其意,握着弓一动不动。
武烈帝负手走了过去,“你从小朕就不得见你,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张弓,便当作朕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他望着魏赦露出了困惑和迷茫的神色,不知怎的,心中明明是有几分酸涩难舍的,却仍带着笑,“赦儿,收下吧。”
他在魏赦的心中,一贯是一个自以为是之人。对魏赦的好,被视作强加之难。
可作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父亲,他其实已不知道,还能送给魏赦什么,能够令他真正地展颜,即便心底里依然排斥也好,至少,也给他少许安慰罢。可惜他总是做一些徒劳之事。
“竺氏。”
武烈帝突然张口唤了一声自己。
竺兰从魏赦身后走了出去,迎了上去,武烈帝看向她,笑道:“朕听说你在江宁颇富名气,可惜了,朕是无法吃到你亲手做的汤羹了。”
竺兰惊讶,扭面看向魏赦。
魏赦亦是目光怔然,半晌都没有动,盯着武烈帝,忽然,脸色有些隐忍:“陛下这是何意?”
如果他意会得没有错,陛下之意,莫非是要放了他?
武烈帝一笑:“赦儿,你走吧。”
他拍了拍手。
这时魏赦仿佛才留意到,这个消失了很久,令他甚至有几分怀疑的福全,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