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台云水
也不是没有失落。
他只想做她口中那独一无二的“阿兄”,而不是让她和其他人一般,千篇一律地将他当成“陛下”。
可他后来又想,不叫“阿兄”也好,反正他们也不是亲兄妹。
等无忧长大了,他还要让她做自己的皇后,多了个兄长的名头,听着也有悖人伦。
可单单今日,她却在旁人面前三番四次地强调他们之间兄妹的关系。小女郎叫得亲近,他如何又能不知这其中的弦外之音?
怕是她长大了,叛逆了,就想把他这个半是兄长半是陛下的外姓人再向外推出去几丈远。
司马衍眼神一暗,却见无忧笑意转淡,“陛下,你们带着我,根本走不远的!事不宜迟,你快带着杜姊姊走吧!”
... ...
司马衍瞥了眼身旁不言不语的杜陵阳,之见她的容色越发苍白了起来。
杜陵阳的父亲与祖父,不止担任朝廷要职,更是对身为皇帝的自己极为忠诚。
现今朝廷权臣当政,支持自己的清流本就难得,若是此番杜陵阳真的出了三长两短,杜家父子定会对自己心生龃龉。
他微微闭上眼,终是咬牙将无忧扶坐到道路一旁。
临别时,他将无忧的小手一把握住,感到她下意识地就要从他手中挣出去,司马衍一个用力,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他郑重道,“无忧,委屈你了...你在这儿不要动,等我将杜娘子送下山,就来寻你。”
杜陵阳抿了抿唇,也轻声道,“无忧...对不起...都怪我踩空了阶梯。”
无忧对她安慰一笑,她再挣开司马衍的手心,道,“杜姊姊、陛下,无忧不委屈的。你们快些走吧,治伤要紧,就别在这里磨蹭了!”
“等一会儿陶家姊姊他们来了,我和陶家姊姊说,让她陪陪我~”
... ...
司马衍二人很快就离去了。
眼前的这处林子茂密,她根本看不到远处的昆明湖。
前也是林,后也是林。无忧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脚又不能动,简直无趣极了。
她双手托腮,将那根长叶草叼在嘴里,小嘴一撅再一落,那草叶便跟着一上一下,在她的唇上来回起舞。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无忧坐了半晌,也没听到半个人声。
就在她无聊至极的时候,身后的林子里突地传来一声异响,无忧倏地回头看去,却什么活物都没瞧见。
她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以前好像听阿父说过什么来着,蒋山上似乎是有蛇的,还是一种特别毒的蛇,咬上一口就能丧命。
思及此,无忧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她赶紧搓了搓自己的两只手臂,两只眼睛四面得瞧,望了片刻,远远地却见一只兔子飞快地从林中窜了过去。
“原来是只兔子?!”无忧愣了愣,自嘲一笑,许是一个人在这儿坐久了,不自觉地就开始杯弓蛇影起来。
她晃了晃小脑袋,嗯...阿父说过,胸中有浩然正气者,纵使遇上的是崎岖的险路,行在其中亦如坦途。
无忧眼睛一转,将口中那支长草吐掉。她清了清喉咙,忽起高声吟起了陈思王的《鰕(鱼旦)篇》。
... ...
“哎,子昂!你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女娃在说话?!”为了避开司马衍一行,桓崇等三人特意一路缓缓而下。刚走出没多远,周光侧耳一听便道。
确有朗朗的声音入耳,听起来似是在吟诗,但周光絮絮叨叨,他实在懒得理睬。
桓崇连个眼风都没扫给自己的同袍,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前进。
行得越近,听得越是清晰。
回荡在林中的,不正是那曹家小女郎略带稚气的清音吗?!
桓崇心知有异,他脚下加速,健步如飞。等绕过了前方的阶梯,再放眼一瞧,那坐在道旁石头上双手托腮、望天长吟的,不正是那古灵精怪的曹家无忧?!
桓崇不由皱起眉头。
她为何一个人在这林中徘徊?
那司马氏的小皇帝和她那杜姊姊呢?
... ...
陈思王曹植,一生因与文帝争立太子之嫌,未能施展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
开头几句,无忧的语气中还带些烂漫的情绪。
然,越是沉于诗歌的意境中,她的声音越是沉郁,等到最后的“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泛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四句,其中慷慨不平之意,就连少读诗书的武夫们也都不禁为其所摄。
一首吟完,无忧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听身旁传来一名郎君的冷声,“‘谁知壮士忧’...”
见她吓得浑身一颤,一张小嘴都惊讶地张成了圆形,桓崇不由皱起了眉,“你不是叫‘无忧’吗?”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
第15章
这个桓郎君,还真是扫兴第一流。
无忧有点不高兴。
只区区一名军汉,他懂得什么呀?!
他知道她吟诵得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他又凭什么对一位高门贵女这般说话?!
好像...他和她很熟络似的。
... ...
一瞥,彷如惊鸿。
就在那么一刹那,桓崇以为这处山林中竟孕育了一名小仙子。
小仙子生了张小巧的脸蛋,唇瓣粉嫩,嘴角天生就微微地上翘,一双眼睛又大又闪。只要有人被她看上那么一眼,就能被凭空勾了魂去。
只是,这小仙子似乎不大喜欢他。
他的话音刚落,无忧便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她将唇一嘟,头一扭,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可她不知道,当她嘟起唇时,两颊便显出圆鼓的弧度;而当她侧过头去,那肉嘟嘟的小脸便正对在他的面前。
桓崇的视线刚好从她秀挺的鼻尖,一直滑到那垂髫半掩的耳垂。
平心而论,她的耳垂轮廓生得确是好看,况她的肤色又很是白皙,阳光一照,便好似一团白玉般,透出莹莹的微光。
桓崇不由别开眼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一语作罢,几息后,见她还是坐在原处不理不睬,桓崇心下顿时不耐起来。
他遂将腰向她的方向一弯,两人的脸瞬间便离得近了些,只听他声音古怪道,“...皇帝和你那杜姊姊呢?”
呼气时,他的鼻息似乎近得就在她的耳边...无忧身上突地起了个激灵,面上跟着有些发烧。
她将唇嘟得更翘了,俄而转过头来,微微后倾,避开了他的气息。
只见一双黑亮的眼珠向他扫来,清泠泠的声音同时响起,“这儿的风景甚好,我很是喜欢,所以便不走了。只可惜,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一只呆头鹅,还总在人身边不停地嘎嘎叫...”
说着,她顿了顿,拖长了尾音,冲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桓崇道,“聒...噪...!”
... ...
桓崇直接被她气笑了。
就因为仗着她的脸蛋生得好,所以就算是牙尖嘴利,也难以让人心生恶感吗?
她说出“聒噪”二字的时候,眼睛微眯,鼻子微皱,嘴上嫌弃得要命,表情却可爱生动,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狸奴。
他忽地起了别样的心思。
如果他将她抓在手心,那她会不会咬他呢?
... ...
无忧气恼地咬了咬唇。
这位桓郎君的头脑,是不是与一般人的构造不一样?!
之前她好言好语地恭维他,他却连半丝笑容也不露;现在她恶声恶气地嘲讽他,他反而笑得比园子里的秋花还开怀。
只见他双臂抱胸,退后两步,不仅没被她的嘲讽打发走,视线反是自上而下,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其目光之锋锐,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看透。
比瞪人,无忧当仁不让。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瞪起来更是大了一圈,于是她迎着桓崇的目光便回瞪了过去。
四目相对,桓崇眼神微讶,而后略带笑意。他将视线一转,最后却落在了她掩在裙中的一双腿脚上。
他看得那般专注,无忧不自在地便将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向旁侧去,却忽听他严肃道,“你的脚受伤了?”
“...你现在,走不了路?!”
... ...
无忧方一怔,桓崇却已经欺身上来了。
他将腿一屈,便半跪在她的身前,问道,“是哪只脚?”
无忧倔强道,“和你无关。”
桓崇冷哼一声,唇角扬起,神情却是似笑非笑,“曹娘子,别多心。”
“建初寺里,你帮了我。这次你一人落单至此,我只想还了你当初的恩情。”说罢,他直接上手,将无忧杏黄色的裙子拂开一角。
“你...你别乱动!”无忧垂头对上他望来的视线,对视片刻后,她将头一扭,索性道,“是...右脚!”
桓崇点了点头,身子又向她的方向靠拢了些,而后,他将她的右脚放在了自己屈起的大腿上。
重九宴不止登高赏花,也是贵女们斗艳的好机会。桓崇一看她的鞋子,便知临海公主在女儿的打扮上定是下了不少功夫,连一双常掩在裙中的绣履也绣了精美的金菊花样,既应景又好看。
桓崇却无心去欣赏那精致的绣履,他隔着袜子摸了摸无忧右脚踝上的肿起,拧起眉头道,“脱鞋!”
“啊?”无忧一下便呆住了。
小女郎明明灵秀过人,偶尔张开小口现出呆愣来,也是有趣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