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台云水
无忧瞟了他一眼,这才舒了口气。
两人对峙,她虽没赢,却也没输不是?!
她刚往卧榻正中移了移,那人的手却又伸将上来。
她不愿让那人得逞,脖子一转,小脑袋立刻转了个方向。
孰料她向左,那人的手就往左;她向右,那人的手又跟着往右。来回几下,她将头都快晃晕了,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那只如影随形的手。
无忧晃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敢情这人是将她当只狸奴来耍呢?!
当她气呼呼地放弃抵抗,只掀起一双因着气愤,而亮而又亮的眼睛来剜他的时候,却见那人眼角微弯,似是带了些许笑意。
他那只手认认真真地,只是将一缕发丝从她的嘴边轻轻拂了开去。
将发丝拂开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了她的面颊。
有些凉,也有些痒。
嘛...他认真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无忧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一颗心忽地跳得有些快。
... ...
两人四目,相对而望。
一时之间,仿佛有别样的旖旎在两人之间流转,如暗潮涌动。
恰在此时,一个模样爽利的妇人从园子的大门口走出来,高喊道,“县主,午食做得了!”
无忧回过神来,她面上一红,忙跳下卧榻,趿上地上摆得那两只木屐。
她回身向那妇人招手道,“知道了,这就来!”
那妇人正要回屋,远远一瞥,竟看到自家小县主的身边另站了一名陌生男子。
此处是曹统的私人产业,周遭四处均有防卫,又是依山傍水,想要不惊动守卫便进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这陌生男子显是一条漏网之鱼,那妇人一惊之下,速速上前,临到近处,却见那郎君容度不凡,而他与自家县主之间并肩而立,举止自然,两人似有相熟之感。
那妇人犹疑一下,正要发问,突地双手一软,便被无忧用那双嫩生生的小手握住。
只见自家县主向那人瞥过一眼,而后对她笑道,“云娘~这位就是庾公家的那位桓郎君!”
... ...
庾君候收养的螟蛉子亮相建康,几乎人尽皆知。
云娘是当初晋元帝拨划给侄女临海公主的贴身侍婢,她在曹家监理内务,忠心耿耿,因而深得曹统夫妻器重。
云娘脑筋活络,一得知此人身份,她即刻打定主意。眼前这人虽非庾家正统,但他姿容秀雅,又随着庾亮出仕,他日出头,定非难事。
此时,确不好将他随意怠慢了去。
于是她笑着见礼,“原是桓郎君,可...郎君是如何进来的?这...我怎么都没听到守卫的通报呢?”
桓崇应道,“路遇农人,一路穿林打马,走得小路。”
云娘点了点头,忙将此事暗中记下。她顿了顿,又笑着问道,“敢问郎君来此,是为何事呢?”
桓崇一改平日里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道,“我随义父来吴郡练兵,已是半月有余。今次正逢休沐,专程代义父来为曹公传递书信。”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
云娘叹道,“桓郎君来得可不算巧。我家郎君应邀去了佛图寺,公主亦同去未归。若郎君不急,可将书信留于此处,等郎君归来后再自行传信。”
桓崇那乌黑的眼瞳稍稍放大了些。
他来得时机不是不巧,而是竟然这般巧?!
曹统和临海公主竟都不在?!
桓崇瞧了对面那小女郎一眼,面上做出遗憾状,口中却低低地道了一句,“真是可惜...”
... ...
主家开饭,有客至,主人理应开口,邀客人入内进食。
偏偏自家县主的眼睛看向一侧,小嘴紧闭,一言不发,好像她盯得那处泥地极美极妙,光是被盯着,就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儿来。
当今世道,名声何其重要。
县主不缓不急,云娘却是担心极了。这庾家的养子冷冰冰的,一看就是个好记仇,又不好相与的,若是此番怠慢了他,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要给自家县主招来吝啬的名声么?!
云娘忙捏了捏无忧的小手,见小县主还是一动不动。她心中叹气,面上却笑得热情无比,“桓郎君,刚好午间,屋内饭食齐备...”
一语未毕,无忧的眸子突地转向桓崇的方向,她脆生生地开口打断道,“我家只有菰饭菜羹,无酒无肉。郎君若不嫌饭菜粗糙,难以下口,想要留此用饭,自是可以。”
云娘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僵住了。
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何种过节,小县主一出口便是浓浓的呛声。
云娘此刻恨不得将她那张小嘴捂上,早知道县主开口这般呛人,那她还不如像刚才那般,乖乖地做个锯嘴葫芦。
她赶忙再堆起笑容,开口描补,“桓郎君,我家县主年纪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谁想她一语未毕,便又被对面那人出口打断。
只见那桓郎君将唇角一挑,向自家县主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郎君风雅俊秀,一笑起来,如玉树临风。
“我...”无忧恼恨地嘟了嘟唇,她迟疑了一下,手心里便被云娘那么适时一掐。
无忧小手吃痛,她不满地朝云娘瞧去,身下茜色的红裙突地打了个旋,便如红云般飘回屋中去了,“你爱来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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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饭是雕胡,清香细润;羹是莼菜,鲜美合时,再配上一碟腌制的糟鱼,淡淡的酒香四溢。
午食简便,案上菜色虽非罕见珍馐,却无一不精致,夹一筷入喉细品,即知烹调火候深得其味。
无忧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她那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却是不时地觊向对面那人。
虽是行伍出身,桓崇在外摆出的礼数却极是严格周到,他后背坐得笔直,长睫垂下,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模样,只盯着近处食案上的那几方菜肴。
乍一瞧,倒是人模人样的!
无忧腹谤,一张白白的面皮,俊是够俊了,可那脸皮的坚厚程度却比石头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请自来也便罢了,偏生这人还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落座时他的举止极为自然,连一丝不受人欢迎的觉悟也无,反将她这个做主人的衬得像个客人一般。
他越是表现得风度翩翩,云娘对他的态度便越是恭敬。刚刚退下时,云娘还悄咪咪地朝着自己连使眼色,生怕她会将他得罪了似的。
哼,真是厚脸皮...
趁着没人注意,无忧偷偷地对他撅了撅嘴,不料那人的脑瓜顶竟仿佛也生了双眼睛。
他突地一掀长睫,当场便将她抓了个现行。
... ...
桓崇眼角的余光一直流连在对面那小女郎的身上。
乍一抬头,却见小女郎的两瓣樱唇微微翘着,显得愈发丰润可爱了些。
分明是在耍小性,可她那小动作却格外惹人生怜。
桓崇乌漆漆的眼珠动了动,眼中忽地涌上些笑意。
他笑了,无忧的心中却是更加恼了。她灵机一动,欲盖弥彰地把手中的羹匙举到嘴边吹了两下,仿佛她嘟起嘴巴,只是想把匙中盛得莼羹吹凉而已。
可是她忘了,装得再像个君子,那人的骨子里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无赖。
看破不说破,从来就不是桓崇的风格。
果真,无忧刚刚胡乱地吹了两口气,就听对面那人的嗓子眼里突地冒出了一声笑音。
笑声压得很低,听起来却似乎很是愉悦。
笑笑笑,看她出糗,他就那么开心?!
无忧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抬手,泄愤似地便将那匙莼羹塞入了口中。
桓崇的眸子忽地一凛。
... ...
新做得的莼羹还冒着一缕缕的热气,很烫。
刚把那匙羹含进嘴里,无忧便是激灵一下,烫得咋舌。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羹匙应声落地。
对面那人的身手竟比旁边的侍女还快,声音刚过,他便飞身来到她的身边。
“很烫?!”桓崇的声音里好似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呜呜...”无忧双手捂唇,可怜巴巴地抬头瞧他。
然而,眼睛里一瞬间疼得激起了泪水,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县主,县主!”周围的一圈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刚要围上前来,桓崇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了过来,便把她们震在当场。
郎君风神俊朗,温文有礼,方才入得室内,不知得了多少女娘的偷眼回眸。
不料他发起怒来,竟是这般可怖?!
桓崇没有功夫去理会别人,他一回身,便从食案上伸手抓来了一只装了水的杯子。见小女郎还掩着唇,他眉头微蹙,一面将她的双手拉下,另一面就势将那只杯子贴上了她的唇沿,“凉水,喝一口!”
眼泪慢慢散去,他的容色也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
无忧的小脑袋罕见地呆了一呆。
这人可真怪!又不是他被烫到了,他在这儿紧张个什么劲儿?!
桓崇的双目与她那困惑的目光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