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台云水
陶家独女,王家新妇,陶亿的身份一重比一重高。
众人致歉的致歉,关切的关切,王恬却是寥寥几句,便带着陶亿出了大殿。
他在前走,陶亿便在后跟。等过了那段喧嚣地,王恬才停下脚步,向身后的陶亿瞥去。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王恬咳了咳,将头一歪,道,“你做得很好。”
陶亿向他行了一礼,微笑道,“夫君过誉。”
也不知陶家怎么养的,无论他说什么,自己的新妇永远是神态安详,礼数齐备。
王恬被噎了一下,这时却见一个仆役跑上前来。
那仆役喘了口气,眼睛一瞟,像有些不敢面对他似的,“王郎君...那个...雷郎君他,被人给打了。”
王恬顿生厌恶之色,“他自挨揍,与我何干?!”
那仆役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雷郎君他...他快被人打死了...而那个出手伤人者,根据雷郎君的描述,我们也已经对照出了...”
说着,他一抬头道,“就是庾君候收得那个义子。”
这回,没等王恬说话,陶亿却是率先开口,她吃惊道,“...阿崇?!”
直到这时,王恬才知道,原来除了温婉微笑外,自家新妇的脸上还会有别的神情。
只不过,不是对他。
... ...
桓崇左顾右盼,他在这段路上来回走了两遍,才终于在道旁的一棵梅树下,找到了那只飞出去的精巧绣鞋。
鞋尖的珍珠上,沾了些细细的雪花。
桓崇将那雪花认真抹去,再弯下身去,把鞋子给无忧套在了脚上。
双足落地,无忧这下踏实了,她笑眯眯道,“桓崇,谢谢你…”
却在此刻,一群内侍突然从林中钻出,把她和桓崇两人围在了中心。
随后就见那身上裹了一层药布的纨绔子,斜靠在一方小轿上,对着众人大声嚷嚷道,“就是他们!快给我抓起来!”
恶人先告状!
无忧很生气。
她方要上前,却被桓崇拦在了背后,却听他沉声道,“这里可是建康宫,你们这大张旗鼓,是要做什么?!”
为首那内侍无奈道,“郎君,这位...这位是王家...”
桓崇嗤笑一声,刚好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从后传来,“雷稷,你又四处打着王家的名号作乱?!”
所以,这个纨绔子,并不是什么他说的“王家人”咯!
无忧好奇地从桓崇身后探头瞧,却见方才在前殿见过的王家二郎和陶亿一并现身。
那雷稷一见王二郎,忙连滚带爬地从轿子上翻下来。他将身上的药布一露,哭丧个脸道,“表兄,不是我作乱,实是...实是有人欺负我啊!”
说着,他将手向桓崇一指,哭嚎道,“呜呜呜,若是表兄你再不来,我就要被那人打死了!”
雷稷身上裹得药布是真,衣襟上的鲜血也是真。
王恬皱了皱眉,一对利目忽地向桓崇望去。
二人对视一瞬,就听那王二郎道,“桓郎君勇武之名,人尽皆知。雷稷身无半点武艺,就算真的发生龃龉,又何至伤人到这般田地?!”
无忧本以为这王家二郎是个清醒的,不料他一上来竟是拉偏架。
无忧越发的不高兴。
她一个大步,便从桓崇身后绕出,朗声道,“他...”
那“欺负我”三个字还没出口,却见桓崇向前踏了一步,抢先道,“他轻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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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魏晋以来, 豪富之家多蓄伎妾。
王导为人又颇风流, 除了正妻之外, 他连纳带藏,养了不少小妾, 而其中最得宠的一位,便是雷氏。
那雷氏从年轻时便随了王导,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她生得貌美,又知情识趣,其人说话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可说是王导身边一朵常开不败的解语花。
可她的心气儿也是极高,兼之出身贫寒, 对权财的贪慕更是多了一层。时人有朝政之事,不好直接寻到王导门上,只要多以钱财贿赂这位雷氏, 便可得她用耳旁风向王导求情化解。
雷氏大名, 传扬开去, 自是引来诸多非议。甚至与王导同朝为官的蔡谟蔡司徒, 一度嘲笑这位雷氏为朝廷的“雷尚书”。
那雷氏虽是无厌,肚皮却很争气,这些年来给王家陆续增添了不少子嗣, 譬如,那王家二郎和王蔓然就是由她所出。
时年流离,儿女子嗣成长不易。晋廷南迁后, 于礼制上更是萧疏荒废,故而整个江左不讳庶孽。无论嫡子庶子,待遇皆是一般。
也因此,在王家嫡长子过世之后,王导的衣钵,便由这位素不为他所喜的二郎接了过去。
... ...
这位雷稷虽非王家子,却是那雷尚书早逝的兄长之子。
雷家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就是在南渡初年的离乱中,雷家兄长宁可在衣食上短了自己,也不肯短了妹妹分毫。
后来,雷尚书凭借美貌和心计入了江左第一门阀的王家,处于寒门最底层的雷家这才翻了身。
雷家兄长年纪老大,终于能在妹妹的资助下娶妻生子,他正要将日子过得红火,却在娶妻不几年后的秋天生了一场急病,死得突然。雷尚书当初为兄长选得媳妇,又是个软弱好拿捏的。这下丈夫一死,那雷家的媳妇登时萎了,她心情抑郁,没过两年,竟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不大的小儿。
王家毕竟是顶级的世家门阀,就算雷尚书生了儿子,也不能抱在身边亲自抚养。刚好此时雷家无人,只留下这么个小儿,雷尚书这便向王导求了个人情,把侄儿接来了王家抚养。
而雷尚书把对自己亲儿的溺爱,也全部转移到了这个侄儿身上。
雷稷在王家,这一养便是整整二十年。
虽然王家人一个个都瞧不上他的身份,但雷稷在外,一向是骄傲地以王家人的身份自居。
只是他读书不成,长相又是平平,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出众之处,这般如东施效颦,处处去模仿王家的风度,结果一丝正经的东西都没学到,反是养得体羸气弱,还将那名士们玩得五石散服得上了瘾。
... ...
自汉以来,贵族子弟好男风之事便是层出不穷、不曾止歇 。
虽有血缘关系,王恬与他这个亲眷交往实在不多。素日里,他只道这雷稷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此次宫宴,若非碍着亲母的薄面和王家的名声,依他那倨傲的个性,才不会搭理这跳梁小丑。
万万没想到,这雷稷混不吝地欺负欺负下人仆役也便罢了,谁知他竟是个好男色的?!
桓崇的话音刚落,只一瞬间,王恬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这桓崇本人的家世虽不显,却也是个士族出身,尤其他还是王家政敌庾亮的义子。若是他真被那雷稷轻薄了去,莫说是将雷稷打得一身血,就是真个给打死了,那也是雷稷自寻死路,怨不得人!
... ...
无忧不住地觊着桓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桓崇身上的逆鳞,便是他的容貌。
就连褒奖他一句美姿仪,这人都会当场和你翻脸,更别提如雷稷这般上手亵渎了。
只见他嘴角紧抿,下颏紧绷,一张玉面上透着浓重的铁青色,那神情就像刚刚活吞了一大口的苍蝇。
无忧有点发懵。
他明明对此事厌恶至极,为什么现在又要主动淌一遍浑水,直言各种缘由呢?
难道,他和王家二郎有怨?
见王恬沉吟不语,桓崇唇角一翘,笑容里带了十足的讥讽,“王郎君怎地又不语了?难不成只许他对我动手动脚,就不许被辱者回手反击吗?!”
他再对上王恬的目光,将身一侧,却是露出藏在背后的无忧来,“王郎君若不信,这位曹娘子刚好中途路过,可为崇做个见证。”
... ...
她...中途路过?!
桓崇嘴上说着谎话,却是面不改色。
无忧一怔之后,忽而心思如电转。
无论什么时代,女儿家的名声总是比男人脆弱。
一旦坏了,就是坏了。
可男人却不同,狎妓同游也好,私会外室也好,干了再多的艳情艳事,也可被人好听地夸上一句,风流!
除了当事人,现场还有一群内侍们,若是“曹家女郎被这姓雷的欺负去”的消息传扬出去,就算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也会给她的名声造成污点。
原来,他之所以拼着满腔的恶心,也要将此事揽在自己的身上,是为了将她同此事一径撇开啊...
无忧向他嘟了嘟唇。
他以为,她很笨么?
他以为,他不说,她便看不出来吗?!
女郎的步伐袅袅婷婷,只见她上前一步,却是与桓崇并排,挨得很近。
她不经意似地,微微抬起藏在广袖中的小手,正正好就触到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大手。
桓崇的手臂,因为绷得过紧,已经发起了僵。
可是,她的指尖方一触到他的皮肤,那冷硬的手就好像过了电一般,一把将她的小手攥在了手心。
他将她握得很紧,无忧的手都被他握得微微发起了颤,就好像他那刀刻出的下颚一般,也微微地发着颤。
他为什么会这般厌恶这容貌,难道从前的时候,他竟因此而受过伤害吗...
她的心中忽然奇异般地扭了一下。
...好像有点痛。
无忧唇角微翘,她没有挣开桓崇的掌握。
顿了一顿,她反是用滑腻腻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勾了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