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台云水
无忧立时不乐意了。
她嘟起小嘴,冷哼一声,即刻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头转开了,她的小手却还在桓崇的掌心握着。
曹家无忧又不高兴了,桓崇忙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的小手,道,“阿姊,我无事,放心吧。”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面前女子的头顶,向王恬瞧去。
短短对视的刹那,两个男人的眼中似乎都激起了莫名的火花。
却听桓崇提高音量,道,“崇非气量狭小之人,王郎君不必如此。”
... ...
王恬确是有手腕的,而且他在行事上,比他的父亲王导要锋锐得多。
既是双方达成和解,他即刻命仆役们将雷稷悄悄送回王家,他再向周围仆役提点数语,总算是将此事暂时压了下去。
一场闹剧收场,王二郎夫妇很快便辞别了。
此处的梅林一下又安静下来,只留下了桓崇和无忧两个人。
... ...
无忧嘟了嘟唇,她的视线往下,落在了两人交掩的广袖上。
人都走空了,这人也是时候该放了她罢?!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再嫌弃地甩了甩两人交握的手,道,“桓崇,人都走了,你放开我!”
女郎的小细胳膊有规律地一甩一甩,有点娇气,又有点孩子气,讨人喜欢得紧。
桓崇任她甩着,就是不放,嘴上却一本正经道,“曹娘子,我从小家境贫寒。故而,从来被我握在手心的,便没有放开的时候。”
说着,他把两人交握的手正正举到了无忧的面前,用郑重的京洛正音故意气她似的,“不放!”
无忧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捏着她的小手不肯放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大言不惭、振振有词?!
她才知道,原来最地道的洛声,就是他用来耍无赖的!
无忧气得去拍他的手背,结果闲下来的那只小爪子刚抬到半空中,又被桓崇的另一手握住。
他的笑容也有些孩子气,“抓住了!”
双手皆被这人掌控,无忧哼哼两声,身子扭扭,将嘴一撇,“只会欺负我!你气人这么有一套,方才怎不见你去欺负那王二郎?!”
说着,她将眼睛一瞟,小脸气鼓鼓的,一字一顿道,“畏强欺弱,不是好男儿!”
... ...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桓崇的眼眸忽地转深,进而将她的双手并拢,举到了自己的唇边。
无忧若是只兔子,此刻定然已经直直地竖起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这种眼神,她再清楚不过了...三番四次的,每当他这样瞧她,便是如狼龇牙一般,打算对她使坏了!
无忧的身子往后退了退,她弱弱道,“那个...不放就不放...桓崇,你说过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我好歹才帮了你,你...你,可不许恩将仇报呀!”
桓崇果真龇牙笑了。
他顿了顿,道,“你说得不错,方才的确承曹娘子利齿...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方才,你为何助我?”
无忧不解地盯着他,像看怪物似的,“我不助你,还要助谁?难道要助那王家二郎吗?”
桓崇道,“他是琅琊王家的人,他的父亲又是朝中第一的王导。助他,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你又何必非要惹他不快呢?”
无忧嗤笑一声,她骄傲地扬一扬下巴,倒是显出了几分江湖习气。
只听她作男儿粗音,道,“桓郎君,你好痴愚呀!最早在建初寺的时候,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那咱们之间就算是自己人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既然这回咱们又都被那王家的下人给辱了,自是要同仇敌忾的呀!”
她俏皮一笑,又道,“再说了,人家有陶姊姊,也不需要我帮忙~”
初次见面时,她就将那小童扮得惟妙惟肖,姿势豪放,粗声粗气,腰间还效仿那游侠儿,别了一柄剑。
后来再见,她变身成了一个小女娃,极是漂亮,也极是古灵精怪。
但他始终觉得古怪,这个曹家的小女郎,她不去学些女红针织,作什么尽学这些男儿的东西?
可此刻,她满口草莽气,一嘴一个“咱们”,却好像清风朗月一般,让他心中的阴霾全部消散了。
桓崇黑黢黢的眼睛里显出了笑意,“曹家无忧...”
他忽地垂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低声道,“ 所以,你和我,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桓崇: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反正我亲了就是我的人!
第36章
从方才开始, 无忧的小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心, 捂得很暖。
可当桓崇轻轻亲到她手背的时候, 她还是感到了他唇上那热烫的温度。
而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小径道边那一树的梅影就落在他侧旁的脸上和身上。
梅枝疏略, 梅影轻摇,面前的郎君再一抬眼,刚好有一枝梅梢的影子落进了他漆黑的眼底。
无忧的脸上突地发起微微的烫。
... ...
女郎貌美,此刻面露红晕,艳胜桃李。
桓崇瞧着她那张含娇的小脸,如狼般的眼神竟也柔和了不少。
二人相对而立,无忧只觉得他似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她迟疑一下,方要开口, 却见桓崇的嘴唇先动了动,语气之中罕见的带了些吞吐的意味,“曹家无忧, 我...”
正在这时, 建康宫的正殿方向传来了阵阵鸣金声。
桓崇的目光顿时向那边望去, 连一双剑眉也跟着微微蹙起。
无忧心念急转, 正趁着桓崇分心的当下,她忽地双手一转,两只小手一下便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见桓崇的双目再向自己注视过来, 无忧嘿嘿一笑,眼睛转转,小手向那方一指, 声音却是一本正经的,“桓郎君,你听!这就是前殿开席的讯号,今年的元会马上就要开始啦!”
桓崇点了点头,却见那女郎脚下退后两步,脸上笑得狡黠,“桓郎君,多谢你啦!我...我须得去寻我阿父阿母了,不然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着急!”
话音刚落,她就像只兔子似的,“蹭”地一下跑远了。
窈窕的背影,跑起来时,连腰间的束带都跟着在身后一上一下的,活泼极了。
...鞋子没掉,跑得还真快。
掌心里的小手被抽走了,可他的手中还是残存着一种格外的滑腻之感。
把指尖放到鼻下,他闻到了女儿家身上那独属的香气。
... ...
今年的元会与历次都不同,司马衍为了庆贺平叛大胜,将入席条件放得极宽。此次朝廷中一定品阶以上的重臣,均可携家带口,一并参与这场晋廷最盛大的宴会。
无忧赶回来的时候,只见大殿之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乍一看去,几乎整个晋廷的显贵全部都到场了。
她粗略地转了一圈,虽没见着阿父的影子,却收获了一众士族子弟望来的惊艳视线。
就在无忧不情愿地往阿母身边蹭过去的时候,正巧阿父和庾阐跨进了殿门。
庾阐是阿父的好友,他与庾亮同属颍川庾氏,其人善于写诗作赋,在当今文坛可谓拔擢风流、一时之秀。
只见他一捋胡须,眼里放光,同阿父更是说得眉飞色舞,想来定是文采勃发,又有了些新的灵感。
无忧回头看看阿母,赶忙溜到了阿父身边去。
... ...
无忧人未至,声先至,曹统只听得一声脆生生的“阿父!”
再一抬头,只见自家女儿如一朵将开的荷,亭亭地立在他的面前。
庾阐常来曹宅中拜访,故而与无忧也很是相熟。
小女郎在吴郡的这两年变化很大,庾阐乍见,亦是目露赞赏之色。他手中捋须不停,嘴上却是笑道,“曹家芝兰,时年正华,也不知他日会嫁入哪家公门去啊?!”
大庭广众之下,无忧不好反驳,她眼睛里朝庾阐喷了喷怒火,又把小嘴对他一努。
裙角一转,她却是娇怯上前,牵起了父亲的衣角,“阿父——”
曹统笑?着与庾阐辞别,转而对女儿道,“你阿母呢?”
无忧往临海公主的方向一瞧,道,“阿母在那边...”说着,她凑到曹统身边,小声道,“阿父,这里太没劲了,我方才偷偷出去玩了一会儿。等下阿母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方才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自家女儿的性子,活泼又跳脱。若是把她关在这殿内,只去听那些妇人的八卦,也真是为难了她。
曹统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好,放心吧。”
... ...
再一阵钟声响,宫中内侍接连而出,殿内稍安了些,众人这才分坐。
女儿一去便不见踪影,临海公主已派人出去寻。
分坐之时,她四处张望,但见女儿和丈夫在自家位置上谈得正欢。她这才放下心来,上了前去,佯作怒火一般坐在了女儿身边,点着她的小脸道,“你这个死囡囡,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回来了也不声不响的,就不知道告诉我一声?!”
“你是要吓死你的阿母吗?!”
“我瞧阿母忙着说话,就没敢过去打扰嘛。”无忧嘻嘻笑着,再躲到了父亲的身后,口中道,“阿父,你瞧,阿母好凶啊!”
曹统适时按抚住临海公主的手,跟着笑道,“阿奴,我代无忧向你求个情,你就饶了她吧。”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女儿。
一大一小凑在一块,臭味相投,互相包庇,临海公主觉得她又开始头疼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叹了口气。
可叹气归叹气,临海公主再将眼往丈夫身上一横,却是直接把那壶放在曹统面前的屠苏酒移到了自己这边,“好,好,你们父女俩倒是齐心。那今儿晚上,你便一口酒也不许喝,改喝茶吧!”
一家人笑闹不止,却听钟鼓再响,殿内很快就肃静下来。
继而又见,王导、庾亮二人先后步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