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台云水
... ...
可是,天知道!
等到真正见面时,也不知怎的,素来坦率大方的无忧竟会突然紧张起来。
而紧张的后果,就是她不自觉地胡言乱语,譬如——这句最先脱口而出的平淡问候。
咄!无忧简直快被自己气死了!
桓崇这么个大活人都站到自己眼前了,她还在这儿睁着眼睛傻乎乎地问他回没回来,可不就等于说了句没用的废话吗?!
也难怪他直接愣在了原地,连里屋都不敢进了。
想必,他也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古怪吧...
屋子里的两人,一个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一个坐在明亮的桌案前。此刻,他们俩竟是不约而同地住了嘴、收了声,徒留下满室的尴尬沉默。
周遭的氛围,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一月的寒冬。
虽然窘迫,但无忧仍是鼓起勇气,她从案前站起身来,嘴唇软软地嚅了嚅,刚要想些说辞来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冷场,却听那人突地开口道,“嗯,我回来了。”
... ...
桓崇只用了这么一句话,便把方才屋中的那道无形禁锢给打破了。
无忧抬头去瞧,却见那人微微侧着脸。他站在阴影里,身上的甲胄也是乌漆漆的,只有一双眼睛闪着不明的幽光。
而且,她一望过去,他便将视线调转开来。
那模样看起来...仿佛是,有些心虚?!
无忧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柔声道,“郎君一路辛苦。现下刚过午时,饭菜早已备好,郎君腹饿吗?不若先沐浴更衣,之后再用饭可好?”
桓崇无声地点了点头,补充道,“甚好。”说着,他又小心地觊了无忧一眼,语气里有些迟疑似的,道,“你...”
无忧心中的疑云渐渐放大了。
她知道他在外拼杀,很是辛苦,可这人怎么一回来就支支吾吾的,说话也好、态度也好,半点都不坦率?!
无忧将眼帘一垂,再掀开时,她的唇角微弯,脸上便自然地露出了一抹甜甜的微笑。随后,她向桓崇的方向走了几步,道,“郎君为何仍旧站在门口?今日究竟是怎地了?竟然这般见外?”
女郎莲步轻移,裙角轻盈,仿若翩跹。
不想,她还没凑上前,桓崇便生硬地别开脸去。
只见那人脚下绕了几步,与迎面而来的无忧擦肩而过。接着,他径直走到了床边的架子旁,还刻意地背过身去,一板一眼地整理起了自己身上的甲胄,低低道了一句,“...并无。”
... ...
所以...古怪得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桓崇的每下举动都做作得要命,他还总是将脸背转过去,故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
这下...也由不得无忧会直接起疑心了!
... ...
男儿莫当兵,当兵误一生。
在建康的名士圈子里,永远是“为兵者至贱。”而这,也是为什么王导一直反对王恬学武投军的原因。
时下晋廷的军士,多是出身于战乱后南渡来投的流民,他们普遍好勇斗狠、粗蛮无理,且大多作风荒唐,私底下的生活更是□□不堪。上次红药也偶然说起过,就连在陶侃治下的荆州,行伍中也不乏出现过几个好私斗,好女色的兵痞。
...“斗狠”先暂且放一边,但是无忧知道,“女色”向来是男子跨不过去的一道门槛。
嗯...就连阿父那般自持的郎君,遇上阿母也只能乖乖认栽,那他桓崇又有什么例外的?!
无忧盯着桓崇的背影,越想越觉得靠谱。
另外,说来这事...无忧忽然想起出嫁那时,阿母怕她受苦,曾为她准备了一干协助侍寝的女郎。后来,因为她和桓崇交恶,那人一气之下跑去了军营,将近一年都没回家,此事也便就此作了罢。
...桓崇虽是没有妾室,但他既然在家里时都能对她上下其手了,这说明他也是个有情有欲的普通男人。
至于这样的男人,独自出到外面去时又会是什么样...她还真不报什么太好的期待。
所以,桓崇这回之所以会这么心虚...难道,是因为他在私下里曾和哪名女郎有了云雨之情?或者,他正在琢磨着说辞,想要让自己同意为他纳妾?!
无忧越想越惊悚,越想越不高兴,甚至连向桓崇望去的眼光里也带了些愤慨。
...只一件事,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头脑中的思绪已经远到没边了。
... ...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还是选择不要原谅这人好了!
因着两人的静默,屋中的气氛又开始沉闷起来。此刻唯一的动静,便是桓崇脱去身上甲胄时发出的声响。
除革带时,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过于生硬的态度。桓崇顿了顿,微微侧首似地问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在家中过得还好吗?”
见他停了下来,无忧道,“家中不愁吃穿,我过得很好,郎君大可放心。”
桓崇点了点头,用右手将革带搭在架子上。
而后,他左手借力一般地微抬,再用右手缓缓解开甲胄上的束带。桓崇的动作之迟滞,就连无忧都看出了他的左臂行动不便,应是有伤在身。
无忧皱皱眉...一个病人在她的面前强撑,她还真做不到听之任之。
她微微嘟了嘟唇,还是走到了桓崇的身后,道,“你受伤了?铠甲沉重,不便穿脱,我来帮你吧。”
桓崇后背一僵,却是嘴硬道,“无事,不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无忧的恼火与压抑却是再也忍不住,一举爆发了,“妾明白了...”
“夫君如此厌弃于妾,甚至在这般激烈的战事过后,竟是连正脸也不肯让自己的妻子看一下...既是如此,妾只好自行求去。稍后,妾会自行给建康的双亲去信告知此事,绝不叫郎君为难...”
女郎的声音压得很低,她的用词本就卑微,语气中又带出了无尽的委屈。等说到最后,因为鼻音实在是压不住了,所以那想起的“嘤嘤”声听起来更是凄楚、惨淡、万分可怜。
... ...
桓崇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糟糕,他又把她惹伤心...而且,听她的声音,竟是难过得哭了吗?!
无忧声带悲戚,桓崇的心脏也彷如被一只大掌狠狠揉捏过一般。他猛然回过头去,再也顾不上别的,急吼吼道,“不是的,你在胡说什么...!”
话犹未尽,却见对面的女郎唇角弯弯,黑亮亮的眼睛里还闪着狡黠的光芒,哪里有一点伤心的模样?!
反倒是无忧见了他转过身来,她忙用自己那两只柔软无骨的小手紧握住他的两只粗手,还娇声抱怨道,“做什么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让我看...”
右手被她那绵软的小手牢牢握着,桓崇不想挣开。
而他的视线一落在女郎那巧笑倩兮的粉面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所以,当他看到无忧面露震惊之色,连一双大眼睛都瞪得圆圆的时候,他再想转头,却是来不及了。
...就算来不及,桓崇还是硬生生地把右脸转向了一边。
他慢慢地垂下眼帘,任那道长长的眼睫在眼下落下一排阴影。
... ...
虽只是一瞥,无忧却将那道伤疤瞧得一清二楚。
桓崇右颊的那道伤痕很深,刚好从他的额头中部起始,中间划开了眉尾,最后落在了他的眼角旁。可能是才愈合不久的缘故,瞧着不仅颜色很新...而且,有些狰狞!
所以,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原因,全是因为这道落在脸上的疤痕吗?!
方才那一番惺惺作态,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却也是她的真实情感爆发。
可是,在见到这道伤口的这一刹那,无忧只为他感到心疼。
见他像个大孩子似的,还抗拒地将脸颊扭向一边,无忧柔声道,“我们先脱了铠甲。等脱完铠甲,你再让我好好看看,好不好?”
桓崇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睫抽动了两下。
无忧再接再厉,她轻声一笑,蜷曲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勾了勾他的掌心,撒娇道,“好不好嘛?!”
然后,她感到那人慢慢收紧了与她交握的双手。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待对上了无忧那双温暖的眸子,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对不起大家,真的没想到延迟了4天的姨妈今天突然来了。肚子从早到晚疼了一天,最烦的是脑袋晕乎乎地涨得疼,所以这章从一开始就写得断断续续地,直到了现在才勉强码完。
好在接下来几天放假,而且第二天我的症状就不会这样剧烈了,我要努力把字数补全!
再次抱歉!感谢在2020-04-29 23:32:11~2020-04-30 23: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只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接下来的事情就快多了。
无忧协助桓崇卸去铠甲。在整个过程中, 她分明感到那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瞧, 可她一旦抬起头来回望过去, 桓崇必然将脖子偏转过一个角度,死活都要将自己受了伤的右脸隐藏起来。
...仿佛只要他这么做, 她就再也看不到那道碍眼的疤痕一样!
无忧心中一软,却又被他这股不输小孩子的别扭劲儿给生生逗乐了。
只听“噗哧”一声,她竟是一个没忍住,任由那道清脆的笑声从自己的喉咙里散逸出来。
... ...
泠泠的笑音乍起,桓崇便是一怔。
他倏地转向了无忧的方向,这回却是连藏都忘了藏。直到见了无忧那双笑弯了的眼睛,他像是才意识过来一样,两只耳尖“唰”得一下就窘红了, “你...!”
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而体虚,还是纯粹就是心虚,这个“你”字被他唤出声来时气势很弱, 听着便是明显的中气不足。
见无忧仍旧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桓崇定了定神, 将喉咙清了一清, 声音哑哑的,“...你笑什么?”
他越是这样强撑,无忧越觉得他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她一面微笑, 目光在桓崇的脸上流连了一圈;一面手下却是不停,手指灵活交错间,顺势就把桓崇身上最后的那道带子解开, 下巴微翘一翘,示意道,“你先把铠甲脱了,我再告诉你!”
桓崇呆呆地“哦”了一声,他刚刚脱下铠甲挂在一旁,转身就被无忧强按着坐到了床上。
把他安置坐下了,无忧便跟着坐到了他的对面,然后再微微探头向他的脸上瞧。
女郎的眸子盈盈,仿如春水一般清澈。当他在她的眼眸中发现了那道倒映出来的疤痕之时,桓崇眼瞳一颤,再度本能地想把头转过一边。
可,无忧显是对他的举动并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