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一句话,又将袁月华钉在座位上。
清荷出了茶楼,心中仍旧觉得气闷,四处闲逛,不知不觉却来到一处破败的街区,街上也多了不少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洛阳城内大多已铺了青石板路,这一条小路却是成土飞扬,两边的屋子低矮简陋,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偶尔有一两个买吃食的小摊,也是苍蝇飞舞,油腻不堪。
“这位姑娘,怕是认错了路?穿的如此衣着光鲜,怎么会出现在这条街上?”卖包子的老头开了口,听上去语气还算和善。
清荷走过去,温和道:“老板,都有什么馅的包子?我想买两个。”
老头上下打量一番清荷,笑道:“姑娘莫说笑了,老汉的铺子的吃食不是你们这种富家小姐吃得惯的。”
清荷见老板不肯卖她,也不强求,又问道:“洛阳城内何时有了这么一条街?”
“姑娘,我说你是富家小姐,果然没猜错。一看就不知米贵,连这条有名的破落街也没听过。这条街啊,可比老汉的年纪还大呢,只不过这几年,来这条街上安家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成了洛阳一景。”
说话间,有位妇人带着孩子从包子摊路过,许是闻到香气,小女孩拉着母亲,不愿再往前走。
“二丫,听话,咱们快点回家去,娘给你熬米粥喝”,妇人无奈蹲下身来,劝着女儿。
小女孩和半夏差不多年纪,却是瘦弱很多,穿着母亲衣服改小的宽大袍子,脸上也脏兮兮的。
清荷道:“老板,你卖我十个包子,我拿去给这小姑娘吃。”
老板这回到没说些什么,迅速打包了十个包子,递给清荷。
清荷将还热着的包子放在小女孩手里,那妇人先是不收,后拗不过清荷,又连连道谢。
妇人走后,包子摊老头却道:“姑娘,这条街的人都是可怜人,你这么施舍可没个头。”
清荷道:“老板可否细说?”
老头从低头翻找一阵,找出个尚算干净的马扎,道:“姑娘你坐下歇歇,老汉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破落街原本不叫破落街,有个很美的名字叫近悦街,取“近悦远来”之意。
近悦街之所以叫近悦街,是因为这条街上的房屋大多无主,现在住进去的房客死了,有人来帮他收尸,这个人就能成为新一任房主。这可不是近悦远来,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破落户来到这条街定居。
正如近悦街有它的来历,破落街也就这样慢慢成为了它更合适的新名字。
“原本挨着破落街的那些房子,但凡有点钱的人都不愿来住,因此租不出价钱,也很难出手。这近些年,穷人越来越多,大家都难以糊口,都想来破落街上安家,可这破落街上的屋子哪够住,稍微有些钱的也会租在隔壁几条街上,慢慢的这破落街的范围倒是越来越大。”
包子铺老板说完破落街的前世今生,颇有些口渴,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白水,又道:“姑娘,我猜你不是个平头百姓,如果老汉这些话你听进去一星半点,也该知道如今这大成,啧啧,真是扶不上墙。”
清荷明白,他是想要通过自己,将这些民不聊生的信息传到能管事人的耳中,期待可以迎来些改变。
说话时,周围不断走过各色的居民,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但无一例外都破衣烂衫,面黄肌瘦。
看到清荷如此绝色,亦只是淡漠的扫上一眼,丝毫不见波澜,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如何吃上一口饭,如何多活一天。
清荷开始有些理解洛阳城外层出不穷的流民军到底从何而来,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还要看着亲人一个个撒手人寰,那是被逼到绝处的反抗。
清荷道:“老板,洛阳城内还有多少像破落街的地方?”
老头想了一会,道:“洛阳城内还算好,除了破落街,北边还有个买卖人口的市集,别的倒没什么了。但这洛阳城外,那就多了去了。”
清荷想了半天,如今能为他们做的确实有限。论财力,他们也只是靠着陆照影留下的钱和忍冬一点点俸禄在活着。论人力,忍冬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还供职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尉府。
想到这里,心情颇有点低落。于是和老板道别,径直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量足~祝各位大大周末愉快!
期待意见留言~
第 45 章
忍冬回到家,见到的就是愁眉苦脸的清荷正坐在廊下。
“阿姐,怎么了?”忍冬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如果可以,他更想顺便捉起清荷的手。
清荷望忍冬一眼,见他正包容而温柔的看着自己,似乎烦恼有了出口,慢慢将今天在破落街的遭遇一一到来,反而忘了在街上碰到张浩兄弟这茬。
忍冬想了会,问道:“这些人从前是何职业?”
“多是洛阳城内的生意人或是手艺人,他们或是交不起日渐高额的房租,或是被仗势的大户所欺,总而言之都落得个流落街头的命运。”
忍冬道:“既然是生意人、手艺人,那便不比农户。农户若要谋生,非要有一亩三分地不可,这些人只要找到新的东家或者稍有些本钱,不少人应该能重新糊口。”
清荷双眼一亮,本想拍拍忍冬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以示嘉奖鼓励。一抬手却发现昔日软糯的小男孩早已如此高大,虽然坐着也挺立如松,而他的脸庞虽然年轻却早已不再稚气。
忍冬,长大了。
清荷放下手,忽然就有些怅然若失,仿佛感受到韶华易逝,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忍冬如今深谙清荷吃软不吃硬的三昧,立刻蹲下身子,一边将头凑到清荷身边眼巴巴的望着她,一边软软的唤道:“阿姐。”
估计此时有任何一个同僚经过,看到平时沉稳的忍冬如此撒娇,都会怀疑自己得了癔症。
忽然时光就好像倒流回了忍冬刚回说话的那一年,那一年忍冬也是如此叫着她,恍然间,清荷像是无限逼近了一种叫永恒的誓言。
“清荷,公子来信了!”陆卓的闯入立刻打破了二人温情的时光,刚刚滋生出的一些缱绻甜蜜,也立刻烟消云散。
清荷接过信,发现又比上次厚了些,心道:先生这信怎么一次比一次写的长。
清荷拿着信去一旁看了许久,才面带笑意道:“先生要回洛阳了。”
陆卓一听兴奋不已,忍冬却几不可察的皱了眉,问道:“凉州那边无事?”
“陆先生是回来帮你的,助你早日恢复身份,早日进入凉州,我看先生言语之间,大概是受镇国将军托付。”
清荷转身去书房给陆照影回信,想到袁月华曾嘱咐她,若要写信,务必通知一声,于是又委托陆卓明日寻一趟袁月华。
忍冬跟着清荷进了书房,夺走清荷手中的毛笔,恹恹道:“阿姐陪我说回话吧,这信改天再回也不耽误。”
清荷想到确实还要等一等袁月华,便笑着起身,拉着忍冬:“走,去街上逛逛,今晚上让郑大嫂别做饭了,咱们都去宋熙家里吃馄饨,我也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他。”
时近中秋,月大如斗,月光下的馄饨摊迎来送往,很是热闹。
宋熙解下围裙,舀了瓢水洗手,边洗边道:“今天的馄饨我可给你们都加了料,绝对诚意十足。”
陆卓咬开一个,馅料满嘴,赞道:“不错不错,也不枉费你在我家蹭过那么多顿饭。”
宋熙在矮桌旁坐下,对着清荷道:“你方才说的法子我想了,组织原本的生意人走出洛阳,在各地间互通有无,不是不可以,但需要考虑如今乡野之间多绿林、流民,货物行走,目标太大,需要考虑解决安全问题。手艺人确实可以登记造册,再将分发给洛阳城内的商户,如有需要,他们也可按图索骥,立刻找到人。”
宋熙和忍冬不同,他长于条分缕析和计算的工作,原本一心想捐的是管理财政亦或管理居民户籍类别的小官,谁料阴差阳错去了太尉府上整理文书。
此时清荷想要帮助破落街居民的想法一出,他自是百倍振奋。
陆卓道:“安全这个问题也好解决,破落街上那么多居民,总有一些既不会经商又不会手艺的糙汉子,召集到一起,再教授他们武艺,就可以随行保护商人安全。”
宋熙点点头,眼珠一转,道:“在破落街行事,需得打着忍冬的名号,如果那些居民能改善生计,自然也会记着忍冬的好。此后如果有需要民心的地方,这不失为一条备选。”
陆卓笑着感叹了一句:“你这小子。”
众人也是一阵笑闹,蓦地,宋熙放下饭碗,严肃道:“今日圣上宣了各地大族可招兵买马的圣旨,我估摸着各地势力并起就在旦夕。听闻徐州周边几个郡县大族已云集响应,只怕是要借着帮助朝廷平景王之乱的由头,发展壮大自家势力。”
忍冬点点头,慢条斯理的吃了几个馄饨,又给清荷续了杯茶,才缓缓道:“做成破落巷之事,咱们不妨也利用一番民心,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先太子嫡子也是时候出场了。”
清荷带着陆卓、宋熙和公孙寻,郑大嫂领着半夏、淡竹,向大家说明了来意。破落街居民见宋熙亲切,公孙寻实在,加上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倒也很配合。
在破落街泡了整整七日后,便理清了户口。又按个人意愿和从前职业,分做南北货郎、手艺人、学武、后勤四组。
郑大嫂还给不少有病在身的居民免费号脉看诊,穷人们欢天喜地拿了方子,对清荷一行人更加感恩戴德。
又过了七天,洛阳城里渐渐流传起忍冬公子的美名,有人说他是活菩萨,有人说他是其实是先太子转世,总而言之那是功德无量。
忍冬的名声逐渐远播,时至深冬,终于引起了重重宫闱里皇帝陛下的兴趣,一纸诏令宣了忍冬朝会觐见。
忍冬那日穿的虽然是小小令史的官服,但万里挑一的容貌和闲适淡然的仪态,还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轰动。
朝中老臣不少见过先太子、太子妃容貌,一见忍冬与二人酷似,已是诧异非常,内心澎拜。待走近些一看,忍冬头上簪的那支玉簪正是遍寻不得的先太子遗物。有些冲动的老臣,立刻箭步上前,拉着忍冬细细打量。也有稍微理智些的老臣,还是先细细打探一番忍冬身世年岁。直到养父顾吟海三字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唏嘘感慨,纷纷认定忍冬这先太子嫡子的身份。
此时,忍冬众星捧月成了朝会主角,原本这朝堂的主人萧雪松坐在龙椅上却黑了脸,可他想起先前披肝沥胆的告白,又不得不勉强勾着嘴勉强假笑,那模样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旁边的小太监扯了扯萧雪松的袖子,这位三十余岁的新任皇帝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忙叫人打断堂中热烈的氛围,又给九卿之一的宗正递了个眼色。
“这位公子,冒充皇孙,论罪可是当诛”,刘宗正接受到皇帝的暗示,不疾不徐的问道。
“刘宗正,你年纪尚轻不知其中,这不怪你,这孩子,这孩子,简直就和先太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司空大人摸摸胡须,眼神空远,颇有点坐今怀古的意味。
“长得像就一定是先太子血脉?我看未必吧,要我说我家的伙夫还长得像你您老人家呢,难不成你们也是父子?”光禄大夫讥笑道。
“纵使长相说明不了问题,这位公子头上的玉簪也足以证实他的身份。此玉簪乃先太子遗物,贵重无比,不是你等黄口小儿见识过的”,司空大人倒也不生气,只是语气坚定的回击道。
众人一阵唇枪舌战,最后竟是敲定了忍冬身份,不日便要封赏。
从头至尾,忍冬一言未发。
退朝后,忍冬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大概一说,陆卓就啧啧两声,不可置信道:“居然如此顺利!也不知道到底是这些大臣受先太子感化已久,还是他们太过轻信。”
宋熙闻言,哈哈一笑,道:“傻子,只得其表未及其里,你真当他们认得是皇孙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和皇帝对抗的傀儡。忍冬如今在民间有了声望,他们利用起来才得心应手啊。”
忍冬微微一笑,眸光深敛。
陆卓打了个寒战,道:“公子平日常赞我聪慧,和你们一比,我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宋熙哈哈一笑,道:“如果你考虑拜我为师的话,我也会勉为其难教你几招。”
清荷问道:“皇上对你态度如何?可有说封号什么时候下来”
忍冬宽慰道:“阿姐放心,封号应该就在这两日,且皇上待我如何并不重要。”
清荷点点头,但她知道忍冬虽只是借个名分以谋大事,可与人相处,终是冷暖自知,更何况这些还是他的亲人,恐怕会更寒心煎熬。
忍冬许是感受到了清荷灼灼的目光,头一回脸颊一红,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还好其他人都在议事,不曾见到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忍冬,也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清荷微微一笑,心中突然柔软万分,拍拍忍冬手背,柔声道:“阿姐,总在你身后。”
忍冬心神一荡,立刻反握住清荷的手。
清荷挣脱几下,忍冬却越握越紧,便也就随他去了,转头嘱咐陆卓去军中给裴九递个口信。
第 46 章
嘉德殿内,萧雪松坐在御案前,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臣子们,颇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强迫自己冷静了许久,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依众位爱卿看,这顾忍冬真的是先太子幼子无疑”
“皇上,容臣指正,顾忍冬乃是先太子嫡子。”司空一脸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