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所以她的乐观洞达吸引皇帝,养在闺阁里的姑娘都是娇花,欠缺了她身上热血和无畏的精神。皇帝舒了口气,斟酌道:“昨儿大伴回禀司帐有孕那件事,朕一直想同你解释……这话不太好开口,朕也觉得没脸,一头说多喜欢你,一头又幸了别人,还弄出个孩子来。”
月徊先前确实不痛快了一小阵儿,但后来已经看开了,十分体人意儿地说:“司帐的孩子不都三个月了嘛,三个月前您还不认得我呢!我听掌印说过,皇上到了年纪就得学本事,这个不怨您,说明您本事学得好。”
皇帝窒住了,本事学得好?这话到底是夸还是损?横竖他深感对不住她,那天雪后出宫和她上什刹海滑冰这件事儿,似乎也变成了滥情的佐证。那时候分明是一片真心啊,即便到了今天也依旧如此。然而在她心里又是怎么看他?她的大度究竟是当真不在乎呢,还是委曲求全,说出这番话来,只为让他安心?
皇帝抬起眼,小心地打量她,“朕一面预备迎娶皇后,一面许诺封你为妃,话还热乎着,太医院又报宫人遇喜……朕脸上实在挂不住。”
皇帝能这么真心实意很难得了,月徊也不好苛责,便大方宽解着:“您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帝王家子嗣最要紧,这是我们掌印说的。您将来会有很多妃嫔,会有很多皇嗣,难不成每生一个孩子都觉得对不住我么?”她咧嘴笑道,“您放心吧,我不因这个就和您见外,咱们一处玩儿得多好呀,就算不当您的贵妃,我也斗胆,拿您当朋友呐。”
皇帝忽然生出些许失望来,听她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就算”这类的退而求其次。她宁愿和他做朋友,也不愿意再当他的贵妃了。
皇帝咳嗽起来,好一通震心震肺。人仰倒在被褥间,手却紧紧拽住了她,“月徊,朕不要和你做朋友,朕是一心想同你做夫妻的。”
月徊呆了呆,做夫妻,这个听起来太遥远了。她才发现居然从没想过夫妻这词儿,她好像只打算给他做小老婆。
“您和皇后论夫妻,我给您当红颜知己。”她挨在他床沿上说,“譬如您有心事就和我说说,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开解开解您还是可以的。”
说自己没别的本事,可见过于谦虚了。她的本事在这世上绝无仅有,当初他想留她是出于惜才和顾虑,后来渐生私心。一个女人有用且难得,双重的吸引力,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
他嗟叹着,喃喃道:“可能这话听上去虚伪得很,可朕就算有再多女人,心还是在你这里。”
月徊想笑又憋了回去,拍拍他的手说:“知道,我领着您这片情呢。您这会儿别想那些,养好了身子要紧。”
外头御药房里送皇帝常服的药来了,她扶他半靠着,玉制的药葫芦里倒出甲盖大的丸子,仔细数了七颗才送到他掌心。茶盏伺候上,眼巴巴瞧着他吞下去,复接过宫人打的手巾把子,替他仔细擦了一回脸。
皇帝原本就肉皮儿白净,沾了水,愈发显得剔透。月徊瞧着他,想起上次他病愈后,头一次正眼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有浓重精致的长眉,即便见过这么多回了,也依旧称得上眉目如画。
月徊乐于欣赏美,就像赏花,光看不带伸手,看过便走开了,不会因为没有摘下来而心生遗憾,对于皇帝亦如是。眼下他病了,瞧在之前一同滑冰的交情上,也得好好看顾他。于是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底果然滚烫一片,药吃了,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便牵过他的手,密密替他按压起了合谷穴。
这宫里女人,没有第二人会如此家常地对待他,皇帝轻喘着问:“这有什么说头?”
月徊道:“这是我从郎中那里学来的土法子,按压这个穴位能退烧。当初小四生病,我没钱给他买药,靠着这个法子按两盏茶时候,慢慢就好起来了。”
她口中的小四,是个低贱到尘埃里的穷孩子,她拿对穷孩子的办法来对待皇帝,要是上纲上线,恐怕够掉脑袋的了。可皇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知道她是拿他当自己人,才会这样照顾他。否则就如那些宫女子一样,伺候用过了药就退到一旁站班儿去了,哪怕你烧得恍惚,也没人来瞧你一眼。
“月徊,你在这里,别走。”他弱声说。
月徊道好,“您睡吧,我在这儿守着您。”
皇帝这才放心,偏过头合上了眼。
月徊手上没停,拿捏着力道继续替他缓解。不经意间回头瞧了眼,发现梁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落地罩外,就那么淡淡地、凉凉地看着,不说话,没有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月徊待要同他打招呼,又怕吵醒了皇帝,便小心把皇帝的手掖进被窝里,方从暖阁退出来。
天将要亮了,天地间笼上了稀薄的蓝,从这里往前头宫门上看,云雾暾暾,巍峨宫门恍在云层里。檐下悬挂的灯笼一盏盏拿高杆儿挑下来,一排小太监整齐划一地吹灭了烛火,复列着队退下去。梁遇站在昏暗的晨色里,负手道:“早上还没进吃的吧?西边围房里布了早膳,过去用些。”
月徊跟着进了内侍值房,侍膳的太监把东西铺排好,一个接一个地揭开了盖碗。梁遇摆了摆手,人都退下去了,他说坐吧,取一只青玉雕的莲瓣纹鸡心小碗盛上红稻米粥,搁到了她面前。
月徊瞅他脸色,问:“哥哥大安了么?”
他嗯了声,“不是什么大病,疼上一个时辰也就好了。”
月徊低下头,把鸡心碗捧在手心里,隔了会儿才道:“皇上的病势,看着和上回差不多,您不给他传太医么?”
梁遇取过筷子,慢吞吞拿手巾又擦了一遍,边擦边道:“已经用过了药,等药性发作了再看,这会子传太医也不好开方子……吃呀。”
月徊没法儿,拿银匙舀了一口,想了想又道:“我瞧他发热,身上滚烫模样,您还是叫个太医过来瞧瞧,哪怕扎一针也好啊。”
梁遇却不说话了,半晌放下手里的碗,寒着脸道:“皇上有肺热的病根儿,治了十多年了,左不过调理作养,不能根治。我在他跟前这些年,每一回都是这么过来的,太医来了大动干戈,四五个人会诊琢磨方子,添添减减,熬药看境况,不过如是。你关心皇上我知道,只是别瞎操心。御前有御前的一套章程,好些事儿不是凭着你一腔忠诚就能解决的,你只要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够了。”
月徊见状不敢再说旁的了,料想是自己不懂规矩裹乱,才惹得哥哥不高兴。
硬碰硬不行,她瞧准了机会献殷勤,牵袖把一只小碟推到他面前,“哥哥吃这个,这冬笋丝儿爽口得很。”
梁遇起先面色不佳,见她不再掺合皇帝的病况,这才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你也吃。”
后来的气氛还算融洽,只是月徊隐隐有些不自在,哥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愈发阴晴不定了。她知道姑娘不便的那几天火气旺盛,难道哥哥也有这毛病么?可她不敢胡乱言语,只有小心奉承着,也许他是因红罗党的事儿闹心,自己得机灵点儿,可别火上浇油。
早膳过后用杏仁茶,兄妹俩对坐着,谁也没说话。外头雪歇风停,起了浓雾,支摘窗架起一道缝,眼看着雾气像天上流云似的蔓延进来。月徊呷口茶,从杯沿上瞥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的梦,心头顿时趔趄了下。
其实她有些心虚,有些不好意思,更多是愧怍,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爹娘。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居然能对哥哥心猿意马,简直不是人。不过做梦这种事,好像是没法子控制的,她尴尬了一小会儿,退一步想,很快就镇定自若了。
她开始记挂小四,开始等着秦九安的消息,人显得心不在焉。
梁遇瞧出来了,抬眼问:“你怎么了?有事儿?”
月徊啊了声,“没事儿。”
没事儿……他搁下茶盏,冷冷哂笑了下。年轻孩子就是好,有那么多的精力,今儿操心皇帝,明儿操心小四。自己是老了,跟不上她那份活络的心思,瞧着他们热闹,自己游离在红尘之外,有时候不免无趣。
他站了起来,“我要上东厂去一趟,看看案子进展如何。今儿小四该去金陵了,你有什么要带的,或是话或是东西,我顺便给你捎去。”
月徊茫然站起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只觉欲哭无泪。秦九安原本说好了,让小四借着回事进宫的,如今他要往东厂衙门去,看样子小四是进不来了。
还能怎么样,她敢托付秦九安,却不敢在他面前提。憋屈地从怀里掏出两双鞋垫子来,双手递了过去,“您把这个给小四,这程子多雨雪,我怕他脚冷,回头又长冻疮。这鞋垫里头加了一层油绸,不进水的,万一靴子湿了能应个急。”
梁遇垂眼看,眼里夹带着挑剔,“这绣的是什么?蜈蚣?”
月徊气堵,“不是蜈蚣,是蟒,我盼着他封侯拜相呢。”
梁遇没有打破她美好的祈愿,只道:“我瞧你整日在御前,没想到还有闲情绣鞋垫。心思是好的,不过绣工差了点,只怕拿不出手……”一头说,一头往外走,“成了,这件事我来办,你上东暖阁去,好好伺候皇上吧。”
月徊站在门前目送他,见他带着手下的人渐去渐远,身影匿进了浓雾里。不能见小四的惆怅退居第二,哥哥莫名的态度又化成巨大的阴霾,沉甸甸压在她心头。
第51章
* * *
从日精门出来进夹道, 一路往北行进,穿过御花园时梁遇站住了脚。
身后一行人慌忙顿住步子,曾鲸趋身上来, “老祖宗, 可是有什么落下了吗?”
梁遇道:“打发个人,上内务衙门领两双鞋垫子, 挑上好的送到神武门上来, 咱家要带到东厂去。”
曾鲸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领鞋垫儿, 但也不便追问。忙回身叫过一个执事吩咐去办,自己扔随侍他往宫门上去。
出行的车辇早预备好了,瓜棱状的顶棚下悬挂一串细密的流苏,护城河上晨风微漾, 那流苏就在晨风里款款轻摇。曾鲸呵腰高擎起了臂膀,梁遇踩着小太监的背登车, 落座后放下门帘, 车辇未动, 仍停在原地等着派遣出去的执事折返。
不一会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因神武门门洞幽深,跑起来动静就特别大。梁遇微微抬眼,曾鲸掀起半幅门帘,把鞋垫子呈敬上来, “老祖宗, 这是内务衙门里头最好的一等鞋垫了,您瞧成不成?”
梁遇接过来打量,宫里有专事做针线的宫人, 那针脚密密匝匝,比起月徊的不知强了多少。
他点了点头, 说走吧。就着窗口的朦胧天光,他将月徊的手艺拿出来细看,越看越不称意,不单是针脚疏朗,绣工粗糙,最叫他不舒坦的是这么大的丫头了,胳膊肘还朝外拐。小四明明是半道上遇见的孩子,她待他,倒比对他这个哥哥更上心。鞋垫?手艺不好的人只配绣鞋垫,可他也不曾嫌弃啊,她怎么从没想过给他绣一双?
他下劲儿盯着这两双丑鞋垫,泄愤式的脱下官靴,把它们全镶了进去。穿上感受一下,靴子有点儿紧了,但不妨碍他心里痛快。他冷笑,随手把内务衙门讨来的扔在一旁。苦孩子知道什么好歹,有双这样的通货鞋垫儿,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
很快东厂胡同到了,车辇停稳后,曾鲸上来打帘迎他下车。有了昨儿晚上红罗党的那场行动,他的出行要比以往审慎许多。那些乱党的狗命不值钱,要是伤了他一根汗毛,那可大大的不上算。
衙门里的档头们,除了几个领命外出办案的,剩下的全出来相迎了。原本一个大年过完都有些松散,结果昨晚上来了这么一出,如今个个都绷紧了皮,督主面前不敢有半点闪失。
院子里的青砖被打扫得一点儿泥星也无,督主的描金皂靴踩踏过去,即便乌云豹的斗篷长及脚背,也绝不让下摆沾染了泥污。冯坦将人引进正衙,垂着两手回禀审问的进度,有些为难地说:“那三个人都是硬骨头,怎么拷问都不肯说实话。原想上重刑逼供的,又怕弄死了他们,断了线索。”
梁遇哂笑,“哪里那么容易死,这些人水里来火里去,经得住锤炼,拿寻常法子对付他们没用。眼下给他们机会,他们不说,咱家就拿他们没办法了么?红罗党歃血为盟都是亲兄热弟,真要是瞧着兄弟受苦受难,逍遥在外的无动于衷,那也称不得重情重义,都是一群披着狼皮的伪君子。”
他一抬手,斗篷高高扬起,踅身在圈椅里坐了下来,“挑个最扛事的,给他上酷刑,带另两个来瞧。他们要是招供,那也罢了,要是不招,咱家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
冯坦道是,立刻率人往大狱里去了。梁遇冲队伍最后的人叫了声傅西洲,“你留下。”
小四听了忙转回身,俯首帖耳回到堂下,向上拱了拱手道:“小的在,听督主示下。”
梁遇示意曾鲸把那两双鞋垫交给他,一手抚着把手上的狮头道:“你姐姐得知你要上金陵去,很不放心,托咱家给你带话,让你一路多加小心。这鞋垫儿是她带给你的,说江南多雨,备着好应急。虽说都是内家样儿,你且收着吧,也是她的一点心意。”
月徊本来就不是个多精细的姑娘,正常人是不会指望她能亲自动手做女红的。小四托着这鞋垫,呵腰道:“请督主替我谢谢月姐,另给我捎句话,就说小四会尽心承办好差事,等回京之后一定去瞧她。还有……让她有空学学针线,别连双鞋垫子都上库房讨要,没的叫人笑话。”
梁遇的长眉几不可见地一挑,复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咱家会替你把话带到的,你回去预备起来吧,过会子就随张总旗出发。”
小四爽朗地应个是,压着帽子快步往值房去了。
梁遇看着那少年身影纵跳着,走进厚重的浓雾里,心满意足端起茶盏,优雅地啜了一口。
外面隐隐传来忍痛的嚎叫,他垂下眼刮了刮杯盖儿,倒要看看那些所谓的硬骨头能坚持到几时。不过糙人确实耐摔打,等待的时间比预计的更长,最后番子进来回禀,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就算狱卒们下手弄死了一个,也没能让另两个开口。
“废物!”他唾骂了句,起身往狱里去。刑房里血肉溅了满地,那股子血腥气甫踏进门槛就闻见了。他没有进刑房,站在甬道里遥遥打量,剩下两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不过二十出头。他给曾鲸递了眼色,示意番子把年轻那个送上刑架,自己缓步踱到门前,扬声道:“咱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供出乱党窝藏的老巢,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放你回去和家人团聚。”
可惜年轻人血气方刚,像那两个南邳读书人一样,宁死也不低头,豪兴地大喊着:“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怕死老子也不会进京。”
梁遇笑着,赞许地拍了拍手,“好,这下子机会没了,你想说也说不成了。”一面叫来人,“把他的舌头给咱家割下来,扒了他的衣裳缠上布,浸到油缸里去,咱家今儿要点天灯。”
东厂的手段很多,剜肉敲骨血流成河,都没有点天灯来得干净热闹。人被活活烧死,就得经过漫长的煎熬,受刑的人横竖破罐破摔了,观刑的人心里却会承受重压。
割舌、裹布、浸油缸,一气呵成。刑房里地方小,施展不开手脚,就挪到东南角的空地上去。浓雾是一层好掩护,一般点天灯都在夜里,今儿白天行事,是为更好地让同犯看清楚。
那个浑身裹布的年轻人被人从油缸里提溜出来,像个过油的蚕蛹高高吊在半空中,嘴里的血淋漓流了满胸,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他开口了,梁遇眯着眼,凉声道:“动手。”
番子得令,举着火把过去,从足尖开始点燃,火苗一路向上攀升,越烧越旺,那人形在火光中扭曲,像一只可笑的蠕虫。
梁遇转头一乜,那个押来观刑的吓得面无人色,他笑了笑,曼声道:“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敢下九幽斩阎罗,你这年纪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难道也同他一样莽撞?”
他的声气儿幽幽的,不急不躁,丝毫没有空手而归的担忧。仅剩的那个囚犯喘着粗气,如同一只仓惶的困兽。梁遇知道他在想什么,“正人君子”的软肋他最善拿捏,于是一面看天灯烧得热烈,一面循循诱哄:“同党都不在了,谁还能瞧不起你?谁还会唾弃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趁着还能说话的时候把话说了,别像他似的,最后想说也说不得。”
人肉灼烧后的焦臭向四面八方扩散,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泪流满面,浑身筛着糠,面皮胀成了酱紫色。
梁遇并不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想明白。
果然那汉子哆嗦完,到底下了狠心,“杨媒斜街,抬头庵。”
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梁遇瞥了冯坦一眼,“听见了?”
冯坦打了鸡血似的,“小的即刻带人围剿,誓将乱党一网打尽。”
东厂番子集结,官靴踩踏着地面,隆隆有声。梁遇转身往衙门口去,边走边下令:“曾鲸留下处置这件事,京中乱党头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逃脱。咱家先回宫,等着你的好信儿。”
曾鲸领命,躬身送别,再直起身时车辇已经出了胡同。他回身,咬着槽牙道:“点足人手,不许有半分疏漏。地方都给你们审出来了,倘或再让人跑了,咱们大家都得完蛋!”
不说攸关生死,至少是攸关前程,办差的没人敢掉以轻心。后来就是全城围捕,当时那伙人正要撤出抬头庵,没想到被厂卫断了后路,蛰伏在京城的七人全数被抓获,无一人漏网。曾鲸总算能够坦然复命了,走进掌印值房,笑着说:“事儿已经办成了。老祖宗神机妙算,要是再留他们在京中肆意活动,果真要算计到皇上大婚上头去了。”
梁遇正站在南窗前挂金鱼风铃,听见曾鲸回禀,淡声道:“大邺江山万里,凭着几名乱党就想颠覆朝纲,简直是痴心妄想!眼下京城的祸患暂且平定了,但皇上大婚期间的警跸不能松懈,谨防红罗党的人再度混入京畿。这桩事,终归要斩草除根,眼下就看派往两广的人办事手段如何了,只有一举端了贼窝儿,咱家才能高枕无忧。”
曾鲸说是,“二档头办案无数,定不会辜负老祖宗厚望的。不过万岁爷……怎么身上又不济了?”
风铃铛已经挂好了,梁遇拿手拨了下,一串悦耳的声响叮叮当当荡漾起来,他唇角挂了一点笑,慢吞吞道:“年虽过了,天儿还冷着呢,每年冬天都是最易犯病的时候,等过了正月就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但皇帝身子骨不强健,这也是事实。曾鲸忖了忖道:“那个有孕的宫人,已经送进羊房夹道安置了。照着老祖宗的令儿安排人仔细伺候着,太医也拨了两个过去,每日早晚请平安脉。不过这两天脉象微有起伏,过会子还要让胡院使亲自过去瞧瞧。”
梁遇嗯了声,“胡院使早前瞧出是位皇子,倘或不出意外,这可是皇长子,地位远非其他皇子可比。无论如何,孩子落地之前,不能让那宫人有任何闪失。六个人伺候不够,就派十个,咱家只要皇嗣长得健壮,旁的一概不问。”
曾鲸是聪明人,只这两句就已经领悟其中意思了。
皇帝身子骨不好,那么下一代的皇子必要在娘胎里作养足了,这是关乎大邺江山社稷的大事。母体就如容器,于帝王家来说,没权没势没靠山的宫女子,也只能是容器而已。上头要的是孩子,如果这容器大补得过了,了不起将来杀鸡取卵,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