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李煦撩袍跪下,抱拳道:“外祖父曾经想对华甄不利,外祖母觉得他会因此杀人,一直咬定这件事是华甄所为,我不信,待在相府里找证据,结果找到封信,写着和威平候相关的东西,所以我立即赶回皇宫,想要问问父皇,信上所言是否为真?”
皇帝攥拳咳了声,他让李煦把信呈上。
李煦起身,将信递了上去,皇帝接过后,只是看了两眼,便放在一旁,问:“你想做什么?”
李煦低头道:“望父皇告知真假。”
皇帝十分宠爱长公主,这点谁都知道,连继皇后都不敢招惹她,长公主做得再过,到皇帝嘴边都只是哈哈大笑后的一句怎么还像以前的直性子,别的再多,也不过是抬手制止,从不罚她。
皇帝沉默许久,开了口:“当年是朕的错,与你外祖父无关,他素来忠君,今天做出的事,朕也刚刚知道。”
当年皇位之争激烈,死了好几个皇子,庆王五大三粗,到最后却是最得先帝喜欢的。
皇帝只是个普通皇子,但庆王的心眼小,眼睛里容不下威胁,皇帝那阵子遇过的刺杀,大抵是这辈子最多的。
威平候不打算成亲,情事之上流连妓坊青楼,红颜知己数不过来,和他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也没人敢嫁他,只有长公主。
他和长公主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甚至约过姻亲,长公主那时也不过才十几岁,为他咬牙嫁给了风评不好的威平候,把自己一辈子都赔上了。他有愧于她,所以他登基之后,便立马认她为义妹,封她做长公主,为她撑腰,倒没想真成全一对恩爱夫妻。
可皇帝和庆王到底是兄弟,容不下威胁的存在,但他动手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威平候并没有反叛之心,大蓟朝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平稳,他资质平庸,勤不能补拙,诸侯势力越发强大,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煦低着头,知道皇帝那话就是间接承认。李煦是聪明人,由威平候便想到当年长公主早产,他再问一句:“华甄出生当年,长公主中过毒,是父皇的意思?”
长公主那时虽因张相和威平候的原因同张家关系不好,但和先皇后却是好友,常到在先皇后寝殿陪伴,也正因此,长公主才觉得是先皇后下的毒。
皇帝安静良久后,才低声道:“那药只会伤及孩子,对母亲是无害的,朕也不知道威平候的死对她打击那么大。”
他既然不想留威平候,自然也不会想留他的孩子,后来才发觉留下那孩子是好的,青州需要镇定。
李煦薄唇抿成一条长直的线,他身体站得直,如挺拔青松,道:“知外祖父和父皇为江山着想,但煦儿不是废物,若需要控制底下一个体弱的臣子来稳定皇位,那这位置迟早是别人的囊中之物,不要也罢。生杀予夺应在我手,权掌天下大势才是我愿。”
皇帝知道李煦厉害,但他能说出那些堪称自大狂傲的话,却是皇帝没想过的。他愣了好久,才恍惚说:“你这性子,和朕不像,和你母亲也不像。”
李煦俊俏的面孔透出冷硬,明明一年多以前还混杂一股少年气,现在却已经像个成熟男人,稳重冷静。
“外祖母那边会得到这封信,是非恩怨与我无关,我会完成外祖父对我的期待,父皇与长公主的事,也请不要牵扯到我和华甄。”
皇帝看着他,深叹出一声,道:“当年让华甄做你伴读,本是想要你与青州搭线,同时也让钟家日后得你庇佑,倒没想过你们关系会好成这样。”
威平候的死对长公主打击极大,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张相忠于他,所做一切都为稳住朝政。
他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李煦跪下,朝他磕了个头,直言道:“我与华甄约过不瞒对方,这事我会告诉她。”
他性子向来直白,只要不想,便不会推托搪塞,也不会白白任由人利用惹不想要的麻烦,无论是谁。
皇帝嘴唇微动,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疲倦摆手,让人把他领了出去。
老总管把李煦送出去后,回了皇帝寝殿,迟疑道:“陛下,太子殿下他……”
“任他吧,日后也该他自己来,”皇帝声音倦怠,“长公主快回来了?”
“听说快到京城了。”
皇帝胸口一闷,连咳出好几声,喝了放在旁边备置的药才缓过来些。
张相之所以能那么顺畅查到钟华甄出生时的消息,因为皇帝先他一步动手,张相只不过是顺着皇帝查探的线一直往下。
唯一不同的,只是皇帝查那时,还没有小七的存在。
李煦在去相府之前先回了趟东宫换衣服,那时候天才刚刚露出一点曦光,郑总管迎他回屋,李煦抬手让他们下去。
屋里燃火炉子,噼里啪啦烧得响,一旁红木圆凳摆碗热乎的白粥,他一天一夜没睡,坐在床榻上,手揉几下宽肩,从怀里拿出另一封信。这封信写着时间,是在几年后,大抵是让他不要随意开。
现如今皇帝那边都已经承认,也没有比之更为严重的事。
张夫人那边需要交代,钟府也要个解释,什么都得弄清楚,刺杀张相扰乱计划的人,定不是普通人。
他拆开信后,顺手拿起旁边白粥喝一口,也就只喝了这么一口,顿在原地。
……
钟华甄一大清早醒来便让人备马车去东宫,她今天依旧穿一身厚实衣袍,披灰羽大氅衣,手里抱一个暖手炉,干净精致的面庞带有一丝焦急。
时值乱世,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钟华甄觉得那个人不可能远来京城,可那声音着实让她后怕。
郑管家许久没见她,一边让人去寝殿禀报,一边领她进去,还和她寒暄两句近来可好。
钟华甄和李煦熟,进东宫没有那么多礼数,她尚不知道李煦那里看见了什么,只是想赶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京城进了突厥皇室。
“世子来得巧,太子殿下从陛下那里回来没多久,现在刚刚沐浴完,”郑总管告诉她,“他沐浴时没让人伺候,但我瞧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路上的雪被太监扫到青石板两边,钟华甄脚步一顿,问:“昨天晚上确实有点冷,他着凉了?”
郑总管摇头,“殿下没请御医,看起来不像。”
“大抵是遇上烦心事,”钟华甄顿了顿,“我今天来,便是要和他说张相的事,我突然想起自己那时听过一点动静,觉得蹊跷。”
钟华甄大多数时候都生长在京城,在旁人眼中不可能认识跟突厥有关的人,更不可能告诉李煦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是谁。
她也没必要指出具体的人,只要和李煦说她听见突厥话,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中途没踩稳,摔了一跤,扶着臀起身,见到钟华甄后又行礼,道:“回禀世子,太子有令,他要详查张相的事,让您今日先回去,殿下不想见你。”
钟华甄心下一惊,以为李煦是查到有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问道:“太子殿下可说了原因?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禀报。”
这太监还没张口,又有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刚出回廊就喊:“太子殿下邀世子相见!”
钟华甄愣然,看了一眼郑总管,郑总管同样一头雾水。
回廊曲折,云海纹爬雕梁,那个小太监跑出一身热汗,气喘吁吁到钟华甄跟前说:“太子殿下方才变了主意,让您去一趟。”
方才那太监气还没喘匀,这个也是跑着过来,钟华甄手微微抱紧手中暖炉,觉出一丝不对劲,郑总管也是头次遇到李煦这样,打圆场道:“许是殿下有什么话想对世子说。”
钟华甄体弱的事整个东宫都知道,张相的事或许和她有关,但说她怒意上头亲手杀了张相,这不太可能。
百姓之中现在也在议论这种事,若钟华甄从相府走后张相出事这或许能谈论些怪异,但她在现场,被陷害的概率就大了很多。
没人那么傻,会跑到别人家闹事还不走。
李煦的寝殿钟华甄来过无数次,他从小就不怕冷,觉得没必要燃太多炉子,屋子里也不像别处暖和,后来钟华甄实在觉得太冷,他才让人加了几个。
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寒冷的风卷杂雪,两个太监为她推开殿门,钟华甄走进去后,他们又关上避风。
钟华甄回头看一眼,怀里抱暖手炉慢慢往殿内走。
屋里的帷幔是放下的,透进窗牖的亮光被遮掩住,李煦身着干净单衣坐在罗汉床上,单腿踩床沿,一手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看钟华甄走近。
他一句话也不说,四周生出一种寂静的沉闷。罗汉床的小几上有封信,信边摆一碗冷粥。
方才的反常已经让钟华甄生出戒备,他这种模样更让她觉得出了事,钟华甄在腹中慢慢斟词酌句,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想同殿下……”
她话还没说完,那碗冷粥便被狠狠扫落置地,发出碎裂的响声。
钟华甄被吓一跳,后退一步。
郑总管听见动静,连忙跑进来,被李煦冷冷地一声滚惊得后背发凉。
钟华甄心跳加快几分,轻声道:“是我惹怒了殿下,郑总管先出去吧。”
郑总管犹豫一下,行礼退下。
钟华甄不知道李煦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但这时和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李煦视线看向她,他冷淡的声音里带着火气,说:“你果真是最能摸我脾气的人。”
钟华甄低眸道:“若是我做错什么事招惹殿下,殿下直说就行。”
“脱。”
第62章
李煦这顿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某一瞬间钟华甄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殿内的空气好像凝结一般, 钟华甄视线看向他手边的那封信, 眼皮一跳。
她抱紧手中的暖手炉, 心跳的速度加快,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天寒地冻,不如多穿两件衣服,脱什么脱?”
李煦慢慢放下腿, 他单手撑着头,对她说了一句过来。
地上散着白粥, 瓷器碎片零碎, 钟华甄对上他的视线, 被他眼中的冷意一惊,她心中暗暗思量, 没觉得自己有疏漏之处,但她直觉现在靠近李煦不安全, 只能摇了摇头, 道:“我在这听得到。”
“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的声音里已经含有愠怒, 钟华甄心中打鼓, 一边怕他发现什么, 另一边又觉他是和以前一样被什么事惹到了。
她慢慢走近, 李煦抬头看着她。
他的手敲着案桌, 声音淡淡, 道:“今日去见父皇, 听了一些隐秘旧事, 想要告诉你。本宫说过你我二人间不需隐瞒,便是冒险也无所谓,可还记得?”
她看向案桌上反扣住的信,斟酌着点了头,和他道:“记得。”
钟华甄话音刚落,李煦的手便揽向她腰,钟华甄心一跳,惊呼一声跌坐到他身上,手上的暖手炉没拿稳,砰地摔下,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钟华甄双手撑住,心就就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李煦看自己胸膛上手的位置,眸眼微抬,声音里没含任何感情,“现在该是你表衷心的时候,你瞒我什么,最好说清楚。”
钟华甄坐在他结实的腿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对殿下是赤诚之心,无事隐瞒。”
他的声音淡了一些:“当真?”
“……当真。”钟华甄鼻尖冒出汗,心思转动,不明白自己那里出现纰漏,张相若是要把她的身份捅给李煦,何必要约她单独见面,李煦没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李煦抬手按住她的头,钟华甄不得不与他靠得极近,鼻尖都要触碰到他脸颊,她的手攥紧他胸前的里衣,指尖发白。
他们两个的呼吸缠在一起,钟华甄咽下口水。
“若我们都为男子,那你吻我一下,该是再正常不过。”
钟华甄在听到他那句话时后背便生出战栗,在他眼里,男子之间没有禁忌,但男女之间,是有条横沟的,那封信一定写了什么东西!
“怎么不敢?”他语气嘲讽,“不是说了什么都没瞒我吗?”
她手微微攥紧,明白张相这是直接把她的身份捅给了他。钟华甄尽量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她早就猜到他会生气,用不着太过慌张。
“男子之间何时当如此?殿下问任何一人也是,难道殿下与魏函青也会做这等事?”
李煦沉默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错了。
“钟家在我手上,效忠于殿下,殿下没必要信他人的一言之词来怀疑我,”她深吸口气,挣扎片刻,从他身上站起来,“刺杀张相的刺客可能是个突厥人,我昨晚睡觉时记得他咒骂一句外邦话,殿下还是抓紧查这件事,若他离开京城,恐怕会错失很多机会。”
钟华甄在同龄人中不算矮小,但李煦比她高大很多,宽肩窄腰,尤能显出她的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