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汪溢自边境那一战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暗卫仔细查探过那仗中死去的人模样,其中有一个穿他的衣服,身形似他,但那人是左撇子,汪溢不是。
旁人都觉是昭王派他前去袭击神武营的人,但昭王让他做的是冒充神武营,攻击雍州自己的戍守之兵,没人想到他会叛变。
若不是汪溢一再引导,昭王还不至于一开始就如此大意,白白失去三千人和四座城。
一位老谋臣突然开口,说:“王爷,老臣有个冒险的方法,不知是否成功。”
昭王看向他,那个谋臣拱手说:“潜城东侧有条宽大的蜀江,春夏之日尤其湍急,若是用潜城为诱饵,在南北西三侧严密布局,仅留下蜀江空隙,引神武营的人上钩,再用新炮将他们得船击穿在江上,料他们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命。”
新炮是雍州这两年研制出新武器,杀伤力极大,炮击时浓烟滚滚,容易伤人,但数量只有三台,本来是打算用在对付突厥上。
昭王思虑片刻,道:“神武营中编入交州海上军,水性极好,当年安城被破少不了他们的功劳,李煦也不一定会登船,用炮击不一定得当。”
“李煦诡计多端,心思深沉,如果引他过去,这事便成了大半。”
昭王的手指轻敲几下案桌,突然道:“听说李煦上次去青州,是为了护送一个女子,那女子身份可查到了?”
在场的人都摇了摇头,这件事一直隐秘,没人查到过。
有人迟疑说:“钟家世子有个儿子,新帝与这位世子关系最好,那姑娘或许是钟世子孩子的母亲,如今是战事危机,女人应该没什么用处。”
昭王想了想,也的确是,便点下头道:“李煦这人确实不是会被感情牵扯的,是本王想多了。”
这时突然有人出言,“不如以新武器为诱,引新帝上钩?我听说新帝的武器营一直在改进兵器,他似乎对这些很重视。”
他们议论了一会儿,觉得可以一试。
昭王这群谋士都是有识之士,商讨出的方案不会多差,如果不是有他们在,李煦早就拿下雍州,不至于才夺下十城。
……
昭王暗中在蜀江布置炮器的消息传得李煦耳边时,他那时候正在和神武营的一众将军商议攻下潜城的办法。
李煦挑眉道:“早就听闻昭王底下有擅长造兵器的能人,上次夺山城时看到那些造武器的器具就觉眼前一亮。”
陆郴拱手道:“这些人在昭王手下待了或许有几十年,就算昭王败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听陛下的。”
“能造出神兵利器的人,竟也愿意帮昭王造那种假东西卖出去给突厥,”李煦突然看向一边的汪溢,“现在的蜀江可能度?”
汪溢穿一身黑衣,他脸上留了两道疤痕,上次边境交战中李煦并没有损失太多人,那群穿神武营衣服的,都是雍州的士兵。
李煦遇到的那场刺杀是他泄露的行踪,他手段够狠,迎得昭王信任后就将各城的布防图都临摹一遍,偷带出来,没让昭王发现。
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厉害,在昭王那些谋士面前都是不够看的,不如领守丁城之职。
李煦对此没什么表示,钟华甄没受伤,自己也得了布防图,若是做些不当的事,岂非得人诟病?他也没心思。
汪溢说:“我听说蜀江在春夏之际尤为湍急,除非是极其擅水之人,其他人不建议去,将武器布置在蜀江,恐怕也有引陛下前去的目的。”
李煦看着摆在桌上的布防图,沉声说:“他们既有心思,不如先顺他们意,龚将军后日点兵五千,以骑兵为先强攻试探,步兵看准时机攻城门向西侧,以弩防攻,吴将军同样,随机应变,此次是试探潜城兵力布防是否有变,心中有数之后立即撤。”
纵使汪溢偷拿了布防图,但这些地方变没变尚不知晓,如果贸然行事,会出大乱子,不如来一场试探的演练。
陆郴看出李煦想去蜀江,待别人走后,他问了一声:“陛下是想亲自去蜀江?”
李煦点头道:“昭王善用人才,既能造出新东西来战场上用,自然不是小物件,不用担心我,如我受了伤,像以前样事情便暂由几位将军处理,乱不了。”
他抽出张信纸,正要给钟华甄写信。每次打仗钟华甄都会担心,李煦知道,所以每次都会提前写信和她问问孩子的事,她很喜欢孩子。
孩子快八个月,她每个月给他写信时,都会提提小七,也会说说肚子里的孩子在踢她,就好像一家四口一直在一起样,让他心痒痒。
等他打完潜城,这孩子应该就快出世,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名总不可能随小七之后叫小八,显得他有八个孩子样,一个已经够缠钟华甄,再来几个,他可消受不起。
李煦顺势折了两个青草小蚂蚱,连同写好的信交给信使。
营帐外有士兵巡逻之声,草地茂盛,帐内的沙盘完整,李煦的长戟在武器台中,盔甲挂在木架上。
李煦腰间配一个新香囊,是钟华甄绣的,他明里暗里秀过好多回;偶尔收到钟华甄寄来的信时,他都得特地抱怨一声怎么又来信,都要烦死了,实际自己写信比谁都勤快。
升为将军的龚副将隐隐约约察觉过不对劲,但没敢问。
昭王被两边夹击,但他底下谋士厉害,让两位对青州有恩的老将军迎战卢将军,卢将军不得不缓了步子。
而李煦在蜀江,出了大事,一切都来得那么意外,战船被毁,湍急大江上,他人不知所踪。
钟华甄接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那天下着毛毛雨,地上湿滑,她撑着腰,被婢女扶住,正打算去给小七送点心。
小七对读书不上心,如果不常去看他,他都不知道跑哪去。
他喜欢玩一些奇特的东西,总眼巴巴地等李煦给他寄战场上的小玩具,有时是巴掌大的小木刀,有时又是刻得细致的小弓箭,长公主都管不了。
有个侍卫冒雨匆匆被管家领进去,钟华甄认得他身上的衣服,是神武营的人,她叫住他,问:“陛下今天有传信过来吗?”
神武营这人见过钟华甄,知道她是以前的女大夫,和李煦关系亲近,他跪下说:“姑娘,陛下在蜀江已经消失半个月,凶多吉少,卢将军打算调兵去益州支援,特派我来向长公主禀报。”
钟华甄气血突然冲上脑子,她腿一软,手上食盒摔落在地上,圆滚滚的糕点滚下台阶。
婢女连忙扶住她。
钟华甄捂住肚子,喘气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第98章
两天之前。
秋季时分落叶纷飞, 潜城守炮台的侍卫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一个撑不住的侍卫打起哈欠, 被旁边的同伴拍了拍肩膀,让他小心点。
他们刚刚吃过晚饭, 饭菜好像不太卫生,有好几个人闹了肚子,现在这里只剩六个人。
那个侍卫揉着眼睛小声说:“我们都已经守了快半个月了,上头怎么还不下令?这神武帝都已经死透了, 何须再怕?”
他们确实已经在这地方站了快半个月, 昭王派来的将军下令加大巡逻力度, 同时让守城的人注意嫌疑人等, 不得放过。炮台安置在蜀江北面,而他们在这守住炮台, 以防遇到袭击。
平地上的沙土被风卷起,他的同伴回道:“我听说神武帝没死, 被炸毁的那艘战船根本就没什么人, 神武帝借这个时机, 掩人耳目进入城内,打算和外面神武营里应外合, 不过你说得也确实是,这都快半个月了, 再这么守着, 也不太像话, 累死人。”
上次击退的战船确实是老旧的, 上面也没多少人,但水流湍急,东西都被冲坏,不知道是怎么坏的,人也被冲走,也没法检验出李煦到底在不在上面。
另一个守炮台的侍卫说:“我也觉得上头防得过严了些,听我在将军府伺候的弟弟说,他们好像有别的打算。”
那个侍卫见同伴也谈了起来,往四周看没人,便把手上的长枪放在一旁,说:“但神武营也确实是镇静了些,主帅消失这么多天,他们竟然未见任何慌乱。我猜是上面的将军压了下来,迟迟没有动静,也不敢出手,毕竟这主帅死了,再怎么样也是挫士气的事,青州卢将军那边似乎都不知道消息,偏偏我们的将军认为他还有命活着。”
“话说突厥那边好像乱子也快平下来了,等打完神武营,以后还得应付突厥那帮人高马大的,”有人叹息,“也不知道昭王怎么想的,竟派汪参将去袭击神武营。”
汪溢是昭王身边的参将,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拼着性命把昭王孙子尸体扛回来,偷袭神武营的事大家都以为是昭王派人去做的,也没人敢放在面上说。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几个人倏地一惊,当回过头去看是谁在说话时,剑光闪过,有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脑袋就落了地。
那个侍卫手上没兵器,吓得摔倒在地,他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麻子男人,他手里握的剑还在滴血,旁边还有几个侍卫,杀了他的同伴。
李煦蹲在他面前,把剑抵住他脖子,开口道:“你叫刘执,家住泰平巷,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现在给你一个保命的机会,你去告诉守城的胡将军,说神武营在西边备战,望胡将军速速派人前去。”
这个叫刘执被吓得手都在发抖,同伴的血流到他的指缝间,刘执全身都在发凉,连连应下李煦。
李煦站了起来,他一身的粗布衣,高大身形挺直,虽是一张丑陋的脸,浑身贵不可言的气质与旁人格格不入。
刘执颤抖着声音说:“你是……”
李煦道:“陛下已回到神武营之中,昭王违抗圣令,实为叛贼。你便是说错了,西边战事一起,也不会有人怪你。”
他语气轻巧,却像是在吓人一样。
李煦看着那个侍卫屁滚尿流的逃跑,微微摇了摇头,又回头让后边的侍卫去灭口,不要让那几个吃坏肚子的人再回来。
他顶着别人的脸,到这台大炮的面前,拿出自己在城中暗格处找的图纸,对照是否相符。守城的胡将军派了一队人在外围守住,被他伪造的一纸军令调离,去私下搜查东门山崖处,这里的人被他分散,容易对付。
待那几个人回来禀命之后,李煦点了下头,让他们拿出备好的车具,几人抬动这座大炮,挪到适宜而又隐蔽的距离时,李煦撕下这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丢在一旁,拿出怀中的火折子,瞄准城门,朝城中开了炮。
炮声轰响,惊起满天尘土飞扬,潜城尚在震惊发生了什么,几艘早已经备好的战船慢慢驶过江,炮弹连击五次,将城门打得七零八碎。
与此同时,潜城胡将军刚刚接到小兵的通报,说神武营要攻西门,他不是聋子,顿时明白李煦是想调虎离山,连眼前小兵都来不及顾,立即调动大队兵马前往蜀江附近。
可等他赶到蜀江时,又有人匆匆前来禀报,连气都喘不匀,赶紧道:“胡将军,西侧城门集结有近万神武营士兵,正打算猛攻。”
胡将军脸色大变。
李煦掏了掏耳朵,觉得炮声着实是震耳,他看到上城墙又立即离开的胡将军,拍了拍手,又摇头说:“都把计划给透漏出去了,怎么就是不信?”
攻入潜城前前后后费了不少时间,但效果比预期还要好。李煦提前和陆郴约好飞鸽传信,在潜城摸个透,探出西侧是最好的进攻点,而后又对这几座大炮好奇,没寻到器人,倒是阴差阳错在将军府找到了图纸。
他从潜城回到神武营后就要给钟华甄写信,还想着现在有空,要不抽空回去一趟。
负责联络青州的参将神色匆忙来禀报:“陛下,在青州阵营的弟兄来报,卢将军打算派一万人支援益州。”
李煦脚步一顿,抬头道:“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用青州出手吗?”
潜城离青州有些距离,卢将军愿意派兵过来自是好,但李煦觉得用不着。他们要是过来,长公主那里也会知道,钟华甄还怀着孩子,他还不想让她担心。
那参将赶忙答:“陆郴陆大人说为免引起潜城里的人,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与青州联络的神武营将士怕信在中途被人拦截,便只提一句营中正在商议,但卢将军似乎以为陛下有难,已经来信说打算派人前来。”
李煦脸色突然大变,“立即备马!”
……
钟华甄被送信人所说的话惊到,她还没到月份,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了,婢女急急忙忙送她回屋。
府中养了两个产婆,但一个回老家探亲去了,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长公主听到钟华甄可能早产的消息就立即赶过去,让人赶紧去多请几个产婆回来。
钟华甄住的屋子和她作为世子时住的地方相反,屋里摆置也要少一些,但院里备有药房,用来供婢女熬药。
外面飘起的雨越来越大,雨水从屋檐落下,滴答作响,婢女端上药,掀帘进来。
钟华甄坐在罗汉床上,轻轻喝了两口,她靠在一个服侍的嬷嬷怀里,满头都是汗,纤长的睫毛沾汗珠,白皙细颈黏着长发,面色惨白至极。
长公主轻按住她的手,和嬷嬷换了个位置,连忙问旁边在吩咐婢女准备东西的产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这姑娘腹中胎儿有些不太正,”产婆说话的语速极快,她拿一步干净的粗布放钟华甄口中,怕她疼过头把嘴巴咬破了,“得忍着些,第二次生会比第一次好很多。”
钟华甄的手紧紧攥住长公主的衣服,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个婢女伏在长公主耳边把钟华甄早产的原因说清楚,长公主眼睛睁大。
“甄儿,这消失不一定是真的,等以后母亲再为你出去打探,你别急,”长公主拿帕子给她擦汗,“不要想太多,先把孩子生下来。”
现在入秋没多久,正是凉快的时候,钟华甄后背都已经被汗给浸透,她上一次生小七时虽是受到冲撞,但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故小七虽是早产,现在的身体也和同龄人没什么两样。
钟华甄深吸口气,紧紧咬住口中粗布,肚子疼得难以忍耐,她心里同样难受,竟生出一种想哭的感觉,她眸中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产婆以为她是疼得,连忙道:“姑娘没事,忍一忍就过去。”
长公主一瞬间都恨不得扒李煦的皮,她经历过威平候的死,心中是如何难过,她最了解不过。
她抱着钟华甄的头,手轻抚钟华甄的脸,哄着说:“甄儿别哭,母亲在这呢,不要怕,小七还在学堂上,生下这孩子就带他来见你,什么都有母亲在,不要怕。”
钟华甄在雍州流离过一段时日,知道蜀江的湍急,如果李煦从船上落水,半个月都没消息,或许早就没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