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舟无据
絮絮被一阵刺痛扰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扎得厉害,因为脑子还不慎清醒,感觉要比平日里更灵敏一些,这刺痛便被放大了数倍,像针扎似的,偏生又找不到源头。
“陛下做什么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絮絮蹙眉问他,声音冷冷的,没什么热情。
容璟放在絮絮腰间的手陡然收紧,闷闷地问他:“朕昨晚一夜未归,兰音不问问朕都做了些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贞嫔生产,陛下必是守在她殿前一整夜了,若不然便是陛下回自个儿寝宫睡去了。”她胡乱应付他,实则睡意还未完全驱散,方才又正是好梦时候,外头天色也不明朗,絮絮很快便又感受到了困倦感。
容璟声音更闷了:“朕在贞嫔殿前守了一夜,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竟是......一点也不在乎么。
“陛下爱惜宫妃,臣妾心中甚是欢喜。”且......贞嫔怀的是他的孩子,又碰上难产,容璟守在她门前不是应该的么?
鸡同鸭讲。
容璟心中烦闷,也不拥着絮絮了,心里越想越气,后来便索性背对着絮絮和衣而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守夜的宫人扣了扣门,容璟看了眼天色,已是大亮了,便喊了外头人进来更衣,借着外头的光线回首看到兰音纯澈如婴孩的睡眼,堆积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他该给兰音些时间的,可能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或者......是三五十年。但那都不重要。
容璟搡了搡她:“兰音,起来更衣了。”
她毫无反应。
许姑姑看了眼榻上,复又收回了视线——帝王家的私事,不是她该窥见的,尤其是......这样的画面。
容璟敛眉,忽笑了一下,促狭地望着絮絮的面庞,她仍是双目紧闭,好梦香甜的。
他俯身下去,在她额上轻轻啄了一口,而后是脸颊、鼻尖、再是唇角。
絮絮被脸上的麻痒感吵得睡不下去,一睁眼便瞧见容璟的双目,还有他挺翘如山峰的鼻梁以及似笑非笑的薄唇。
他一笑,似万千星辰落在湖泊中,她荡舟而过,只身落下。
只是终究皆是错付。
絮絮移开眼,心口动荡了些,然后很快平复。
他双手撑在她肩胛周围,圈出一个唯有他们二人的狭窄的、闭塞的空间,而后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民间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出同寝,兰音,朕想与你一起等天亮,一起看日落。”
“你......可愿意?”
只想与她。
他的世界里曾有过那么多女人,可唯有兰音,是他从始至终,唯一想携手一生的良人。
“兰音,是朕错了,朕不该不问缘由便将舅哥派遣出去,是朕不够仔细。朕在贞嫔宫门口想了一夜,只觉着对不住你。”其实起先他是没这么想的,只是在瞧见兰音面庞时忽转了念头。
这样委委屈屈的认错,倒显得是絮絮自个儿无理取闹似的,她总算是抬眼瞧了一记容璟,他苦着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絮絮推开容璟:“陛下还是先更衣。”若不然可要迟了早朝。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嬉皮笑脸地又拥上去,衣襟晃开大半,许姑姑端着衣服托盘的手微微晃了晃。
絮絮冷眼睨他:“陛下这般不将国事放在心上,倒还不如废帝。”
废帝在位时也是颇勤勉的,只不过到底是错付了圣意,用了一干不中用的迂腐之臣,最后才被容璟抄了老底。
废帝是容璟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自小便有人常拿废帝与容璟作比较,废帝是天上明月,容璟是沟渠里的烂泥。
容璟素来不喜欢旁人拿他与废帝作比较,阖宫上下从来也无人再敢在容璟面前提起那位亡了江山的废帝。
可今日偏生是絮絮。
若是容璟因此对她生了厌弃,恐怕正中她下怀。
“下回莫要再提起这个人了。”他宠溺地刮了刮絮絮的鼻子:“若让那些个士大夫听见,少不得又要参你好几本,恐怕连你爹也逃不过骚扰。”
原以为容璟是自己心有芥蒂才会出此言,可絮絮却未想到,他竟是为自己着想,不免觉得有些涩涩的。
“你无需这样,容璟。”许是露了真情,话里的敬称、自称竟没一句在规矩上。
絮絮只想同他做个最规矩不过的夫妻,该睡觉时睡觉,该请安时请安,不要......夹杂那么多的情感。
就当是一场任务。
许姑姑倒是见怪不怪,跪得笔直。
容璟笑了笑:“兰音,是朕自己愿意的,你不必介怀,只管坦然受着便是。”
谁叫他对不住她的太多了,昨晚上贞嫔一番话,倒叫他自美梦中惊醒。
薛辞,究竟是还没有死的。
他是自薛辞手中,将她夺过来的。
这世间万物,容璟统统可以不在乎,唯有兰音。而兰音若晓得薛辞还活着,必会离他而去。
可千难万难,难就难在,他无法杀了薛辞。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政治利益上。
絮絮顿了一会,忽而抬头说道:“臣妾想去瞧瞧哥哥。”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崔氏,唯今只剩她与哥哥相依为命了,若哥哥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
絮絮心乱如麻,小鹿眼死死盯着容璟,一刻也不错开。
“也好。”良久,她闻得他的承诺。
“近日里宫中出了一些事,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容璟思忖了片刻,昨夜贞嫔的哭叫正令他头疼不已呢,未料到兰音竟然自请回清河,虽他心中千万个舍不得兰音,可兰音若继续在宫中,近日又正是风口浪尖的,少不得听到些风言风语,倒不如出去了。
等过些时候贞嫔回复了神智,皇后也将此事处理完了,届时兰音再回来,岂不正好?
絮絮未曾想到容璟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间还有些愣怔,呆呆地问了一句:“陛下这是应允了?”
容璟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朕何时骗过你。”
“朕永不骗你。”他如是说。
絮絮垂头,有些话,听过了,便是过了,并不放在心上。
容璟只着中衣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絮絮,絮絮被瞧得不好意思了,才取过许姑姑奉上的衣衫,然后走到容璟身边,轻声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絮絮。
芙蓉如面,眉眼低顺。
絮絮将衣衫罩在容璟身上,待他展开臂膀,复又将他的手套进袖子里,肢体碰撞,饶是这么些日子里欢愉恣肆,却从未在青天白日里这般四目相对过,少了夜里纯粹的欲念交错,多了份柔情与真挚。
似乎一切与情-色无关的皆是纯情。
容璟拿眼觑她,柔情万种,浑然不似一个夺位宫变的冷血帝王。
二十六,贵妃离宫。
容璟特派了金吾卫相随,絮絮离开时撩起帘子回首瞧了一眼禁宫,同来的那日比起来,倒显得不那么巍峨森严了。
兴许是,呆得久了。
容璟就站在禁宫的城阙之上看着她随着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一同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当年兰音成亲时也曾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薛家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他站在人群外,不晓得该将视线投在何方。
可今日,他总算是能正正当当,大大方方地看着兰音了。
且这一回,兰音再不是一去不回,杳无踪迹了,他与兰音,终于可以朝朝暮暮了。
“陛下,贵妃离宫兹事体大,前朝老臣多有不满,礼部尚书郎递了三道折子,武将们也跟着瞎掺和,跪在泰安殿门口不肯离去。”四喜瞧了一眼容璟的面色。
他负手观望,万里山河尽在眼底,眉目间不见任何萦怀。
四喜继续道:“倒是郑太师,替着陛下说了许多话,到底是陛下家事,外臣们管得有些宽了。”
听到此间,容璟的眉头才微微上挑了一记:“郑太师倒替郑说话了?”
皇朝的几大家族素来不合,兰音出自崔氏,而郑大人所代表的郑氏又一贯与崔氏不甚对付,竟会帮着兰音说话?
四喜道:“几日前大皇子高烧难退,郑太师特寻了民间小儿病的专家与之一起进宫,阖宫人都听见皇后训斥太师平素不礼让陛下,私心太重。皇后说——”他说到这稍顿了一下,而后瞧向容璟,见他面无异样才敢继续说下去。
“后宫与前朝并不相通,后宫之事是陛下家事,岂容外臣置喙,你们眼红贵妃盛宠生怕自家女儿埋没在后宫,才不厌其烦地上各种折子叫陛下心烦,且不说贵妃如今毫无错处,便是来日有了过错,那也是由本宫与陛下来体察。”
皇后一贯端庄持重,素来为自己着想,容璟当初求娶郑家女,也是有此考虑的。
“皇后倒是深明大义。”容璟垂头,赞了皇后一句。
只是一句之后又紧紧盯着四喜:“不过你今日为何这般为皇后说话?”
宦官不得干政,后宫之事自当同理,今日话过,已属僭越。
四喜不是没想过这层,也早早预料到容璟的发问,当日皇后大宫女托他说项被陛下发现,而今还是如芒在背。
可......
“中宫勤恳兢业,体恤我等下人,陛下虽曾告诫过四喜不可插手后宫的事,四喜也知,陛下是四喜的良主,是四喜的恩人,四喜也早立下誓言此生都对陛下中心,只是草木有情人亦有心,皇后娘娘赤诚待奴才,奴才自当勉力相还。”
“何况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并未欺瞒陛下。”少了往日的油滑,多了几分严肃与认真。
于此深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奴婢身份本就低下,何况宦官,他不过是腆颜得了陛下青眼才得了后宫人的礼遇。
可是那些人,他晓得,从无真心的。
唯有皇后娘娘,对谁都是一派和气,温婉亲近。
他自小为了宦官身份受尽了旁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所以对旁人的好意便倍感珍惜。
陛下如是,皇后娘娘也如是。
容璟回过头,轻轻拍了一下四喜的肩头:“知恩图报,今次便不罚你了。”城楼之下嘉木葱笼,城上微风拂动。
四喜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豆大的冷汗自额上、鬓角滴落,埋进深蓝色衣衫中,消失不见。
容璟道:“摆驾启祥宫吧,许久不见禅儿了,也不知他功课学得如何了。”此月已尽尾数,初一十五他皆宿在兰音宫中,于皇后来说,大约是极大的委屈吧。
“是朕对不起皇后。”只是一心付与兰音,再容不得旁人了。
启祥宫众人已有一月不曾迎接圣驾,傍晚忽闻陛下仪仗渐近,四喜公公高声传唱,莫说是宫人们,便是皇后,也是吃了好大一惊。
皇后正在为大皇子绣一件外衫。
做母亲的总想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可世界上最好的衣衫便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皇后疼爱大皇子,自孩儿出生以来的每一件小衣皆是皇后亲手所做。
“母后,可是父皇要来了?”大皇子大名容禅,出生时容璟已然登临地位,便取了禅字。
许是因为皇后是在战中怀的孩子,容璟和身边人忙于战事无暇顾及,致使皇后疏于照顾,导致大皇子在胎里先天不足,到两岁多时才学会说话,直到此刻说话还不是很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