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舟无据
怎能恃宠生娇。
其实那会子容璟就有些后悔让她出宫了,只是事情一旦尘埃落定,反倒没什么人再好说些什么,那些盖棺定论的东西,又怎能撕得下脸皮来认错呢。
远远瞧见他那大阵仗。
絮絮问旁边的人:“不是说陛下病重, 不能起身了么?”
那宫人似乎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什么也不敢回,只当作没听着似的,狠狠低下了头。
好似多瞧她一眼都能被判罪似的。
鸦青色纸伞,仍是当初见他时的那柄样式,这些年了,容璟倒是没换过钟爱之物,身边的人——絮絮看了一眼四喜,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致意。也一如既往,并没变过。
“兰音,你回来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然而他是国君,国君不可以掉眼泪,所以一切苦楚只能吞进胸肺喉口,一概自己咽下去了事。
只是她冷漠得很,大约是为了周围人的打量,才敷衍地笑了一下,冲他行了一个礼:“陛下别来无恙,臣妾这些年安好,倒是陛下老了许多。”一点情面不留。
算是变相地堵了他的问话。
他视线瞧见容慎,那是他的儿子,可惜他只偷着瞧见过一两回,先头望见还是一年前了。
小孩蹿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高了这么多。
“这是咱们的宝儿?”他听见过絮絮叫他的小名宝儿,他也觉得那样的乳名叫起来比大名容慎更亲近些。
容璟想着与那孩子套套近乎。
容慎并不似一般孩子那样怯生,只是瞪着一双葡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似乎也在打量容璟。
“陛下还是叫大名吧。”宝儿,不是他可以叫的。
她眼里沁了冷光,那冷光比容璟初次见她时还盛。彼时她娇柔若莲花,而此刻,锋利得像极了毒的刀子。
七年,有什么是七年改变不了的呢。
何况她早已心灰意冷,活着,只是为了一双儿子罢了。
容璟这时才陡然想起来,自己早殇的那个小女儿,宝儿这名字,就是跟那孩子一块取的。
一个宝儿,一个桐儿。
他有些局促。
絮絮推着容慎,让他叫父皇。
容璟毕竟是孩子的亲爹,她自己可以对容璟不闻不问,那是因为容璟曾欠了她的,必然心怀愧疚,可容慎......他不一样。
有爹的疼爱,总比没爹的疼爱强。
况且,她这次回宫的其一原因便是为了这件事。
“容慎,拜见父皇。”宝儿一向很听娘的话,虽然平日里调皮贪玩了些,可到底分得清什么是主次轻重,这样的场合,他自是不会胡闹。
宝儿越长越像娘亲,可却又有着说不出来的,容璟的模子。
就是胖了一些。
容璟显然是没话找话,他伸出手要摸宝儿的头,这孩子也是个不怕生的,倒也没躲过去,容璟心中越发喜爱这个孩子了,登时调笑到:“慎儿长得很壮实,日后一定比父皇年轻时还强壮。只是如今父皇老了,身子不行了,教不了你骑射了,倒也是当真遗憾。”
他似乎很是叹惋。
谁不晓得容璟年轻时可是亲射虎的神箭手,一身的好武功,只是......如今就连絮絮这样的妇人也能一眼瞧出他底子里的虚。
到底也是不复当年了。
只是他也不是很年迈,三十岁,正当是壮年的时候,怎的容璟竟这般垂死之状?
絮絮见着容璟的时候也是着实吃了一惊,一别数年,容璟的身体已被皇后祸害到如此地步了?先前她还觉得薛知的话里掺了水分,可方才这么一瞧,才知道他没有说错。
容璟的后宫,颇为艰险啊。
“父皇给你安排最好的箭术老师好不好?再给你叫一个伴读,既可以陪你读书,还可以陪你......”许是容璟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父亲的失职,如今见着容慎对他不排斥,就一股脑地想一次性全都补上。
只是话才说到一半,絮絮叫了翠屏来,让他带容慎先回去。
容璟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瞧着絮絮安排好一切,才唯唯诺诺地跟在絮絮身后。
“兰音,你还在生朕的气吗?”他似乎有些谨小慎微。
絮絮不搭话,反而问他:“陛下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何以让外人有机可乘,陛下让臣妾相信您,您答应过臣妾会让臣妾的母族一切安好,让臣妾即便是在白云观终老此生都没有后顾之忧,可是陛下你做到了吗?”
你答应过崔兰音的事有一件做到了吗?
他不是做不到,他只想让她回来,想亲口告诉她,他知道错了。
“兰音,朕知道错了。”
细雨不断,缠绵悱恻,只是身在雨幕中的人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场雨。
大红的毯子直铺到大殿上,礼部的人为了讨好容璟,讨好絮絮没少下功夫,用的物事都是一等一的好。
皇后再厉害些,终也只能慢慢熬死容璟,她最大的倚仗就是容璟的两个儿子都在她手中,一旦容璟驾崩,这江山必落在她手中。
当然,还有容璟对她的一份愧疚。
只是,这一切都被崔兰音再次打破了。
启祥宫
皇后今日已摔了十来个杯子了,启祥宫上下人人自危。
伺候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主事的大宫女也是一脸惊吓,忙对底下的宫人道:“快去请瑶贵人。”
要说这瑶贵人,生得是好看,只是这封为贵人之后,即便生了个女儿,还险些胎死腹中母子俱亡,一年到头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和皇后,可到头来终也只是个贵人,数年都无变迁,便是启祥宫最末等的宫人瞧着都替她不值。
甘凛微正哄着女儿呢,鸢儿这几日总睡得不踏实,午膳也用得很少,叫她这个做母亲的焦心不已。
正好将女儿哄睡着了,皇后那儿就来人了,毕恭毕敬的,说是皇后娘娘有些不舒服,要请她过去瞧瞧。
这阖宫上下都知道,她甘凛微就是一剂药,但凡是皇后陛下有哪儿不舒服了都必找她去宫里,只是找了她去做什么呢,自然是将这苦楚都扔到她身上了。
这些年陛下没召唤过什么别的妃子,就是时不时地爱去她宫里坐坐,只是只有甘凛微自个儿知道,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娘娘,下雨了。”伺候的桃月说。
甘凛微回身瞧了一眼宫门,吩咐道:“叫乳母给小公主多盖条毯子,她怕冷,别叫她起来冻着了。”
“走吧。”
皇后不舒服,还能是哪儿不舒服,自然是心里的疙瘩了,这崔兰音,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七年了,她竟还能回来。
启祥宫熏了很重的香。
皇后喜爱熏香,是以启祥宫上下都熏香,她每回来都有些受不了这味道。
许是做娘娘做得口味、嗅觉都挑剔了,所以身子格外受不得外边的刺激。
“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来晚了。”她没敢抬头,只是凭直觉感受到皇后似乎怒意很重。
“你来得早了,我这儿还没成冷宫呢,你不该来的。”皇后这些年来,性子越发越古怪,连带着大皇子也是越发的沉默寡言,近年来举止也是愈发怪异了,和皇后的关系也是冷冰冰的。
甘凛微捡起地上扔着的砚台,笑道:“这可是徽州进贡的砚台,别人那儿都没有,娘娘只这么一方,金贵着呢,何必拿它生气,没得糟践了好东西,为着那人,不值得。”
她这人素来说话呛人三分,可偏偏这招对皇后特别受用。
皇后见她上前来了,忙冷哼一声:“你那孩子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没有本宫,你今日还是个扫洒的奴婢,同这些丫头们一样,我问你,你心里可明白?”
这些年来,皇后总是念念不忘这事,瞧见她了,便能说上这么一嘴,甘凛微是满腹的苦恼,愣是不知该如何说,总之也只能受着了。
“论才华,那个乡野小子怎能比得上咱们精心□□的二皇子,娘娘只需稳住二皇子的地位,又何必怕她,况且咱们那个药......陛下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子了吧。”
“他这时候接崔兰音回宫,不就是想保她和她的孩子吗。”
这些年来她派了无数杀手去将崔兰音母子结果掉,可是最终都不如人意,如今可算是知晓了,原来陛下竟一直念着她!
“陛下也是隐藏得够好,便是醉酒之后也是一字不泄露的。”甘凛微如是道,语气中似乎有些懊恼。
“看来,杀人不抵用了,本宫便好好陪她玩一玩罢了。”
第61章 训斥
容璟为自己和絮絮的儿子安排了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武术师傅, 什么都是最好的,只是他那不问世事的皇贵妃、容慎的娘亲对这些“恩宠”视若无睹,每日不是在承庆殿赏花喝茶□□宫人, 便是忙着清点六宫的人事浮动。
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对此容璟很懊恼, 却又无可奈何。
他每回去,承庆殿的大门总是紧紧闭着, 因而容璟只能凑着儿子下学的时候恬不知耻地和容慎一块挤进去。
如此才能得着兰音的一些好脸色,起码在儿子面前,她不会太过冷脸。
然而容慎这小子, 大约过惯了无拘无束的乡野生活,骤然显贵,成为皇子, 怎么瞧都有些不适应, 他那书房的先生多次来找他抱怨, 说三皇子不精于课业,贪玩调皮还捉弄先生。
容璟眉目紧锁, 时不时地附和着老先生点头, 只是当他抬头望见这位年逾半百的老先生最珍惜胡子被烧了一半, 还剩下一半孤零零凄惨惨地挂在下巴底下之后,忍不住瞥了一眼别处。
“咳,慎儿的确太过顽皮, 也有朕的不是,是朕这些年疏于管教他了。”陛下自省,瞧着颇为郑重的样子。
这老先生哪里敢让陛下给他赔罪,此次也不过是想来承欢殿哭诉一下自己的苦楚,然后顺道将这烫手山芋给甩了, 可谁想到陛下的姿态竟这么低,这叫他还如何将之后的话说出口?
堵死了路。
老先生摇了摇头,打掉牙齿和血吞下的气概一上来,叹了一口气道:“既然陛下对老臣如此厚爱,那老臣也不能太过不知好歹,老臣定当......定当将三皇子约束好,陛下请放心。”
容璟笑眯眯的,眼睛望着他:“卿可记住你说的这话,若是日后朕与先祖们的万里江山出了差错,你责无旁贷的。”
老先生听了当即身躯猛震。
陛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容慎这小儿真的担当得起吗?
四喜掀起帘子送老先生出去,屋外的凉气透了些进来,四喜捧过小黄门手中的药,小黄门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跑没了人影。
四喜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多少回了,他已经数不清了。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药碗端至容璟榻前,见容璟以手撑着头,于是他轻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容璟面色不改,将药喝了个干净,只是大约是喝得太急了,被呛得直咳嗽。
“陛下喝慢些。”四喜面露急色。
容璟甩了甩袖子:“喝了这么些年的药,身子总也不见好,近些年来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地亏着,朕这身子,朕自个儿最清楚。”
“把药碗端下去,摆驾承庆殿,算着时辰慎儿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