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舟无据
絮絮悄悄将手放下,面上的笑容也散了几分,对着容慎道:“这么大人了,像什么样子。”而后将容慎推开。
崔采四处打量,似乎事不关己。
“宝儿,这是你兄长崔采,他的乳名叫......”
“姑母,侄儿如今没有乳名了。”他轻微颔首致意。
絮絮的话凝在喉咙口,不知该吐还是不吐,卡着难受极了,终还是说了“阿蒙”二字。
“是姑母疏忽了。”气氛有些尴尬。
宝儿拉着絮絮的袖子:“崔家兄长带了好丑的一个人来,宝儿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宫女们说要让他给我做夫子,宝儿才不要。”
这孩子肖似容璟,是个十足看脸的“颜控”。
崔采蹙着眉,纠正道:“宫人说得没错,侄儿这回带他来就是给姑母掌掌眼,看他是否能够胜任三皇子的夫子一职。这位先生虽面貌奇特,但是学富五车,知识渊博,侄儿相信有他在,三皇子的课业必能突飞猛进。”
絮絮有些犹豫:“这不大好吧,陛下早已安排了先生给宝儿。”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大儒,虽为人迂腐了些,可肚子里也是有经世之才的,她便是再愧对阿蒙也不能拿宝儿的将来开玩笑。
阿蒙轻笑道:“姑母过虑了,只是让谢方来辅导三皇子的课业,并不是要代替侯大人的位置。”
如此一说,絮絮便放心了,笑道:“那往后你们兄弟俩便一起吧,你多带着宝儿些,他若调皮你只管约束着他,他日后能否成才,全看你了,阿蒙,你明白姑母的意思吗?”
她殷切望去,眸光里含了一丝恳求,崔采没再纠正他的叫法。
“侄儿定然不会辜负姑母的期望,孰轻孰重,我心中明白。”
不拘是他还是絮絮,他们的未来,全系在这个小儿身上,其实说来也可笑。
絮絮没有见谢方,若微殿出了一档子事,絮絮忙着去处理了。
“说来也是奇怪,怎么皇后这些日子全然没个响动,方才若微殿那么大的事,她都不出来瞧瞧。”
絮絮卸了斗篷,翠屏与她去了钗环。
“奴婢也不晓得。”
絮絮突发奇想:“总不会是皇后有什么阴谋?陛下是不是好几日都不曾临朝了?”
这么一说,翠屏倒也有些揣测:“这么说来,陛下的确是好几日都未出承欢殿了,可是四喜只说陛下是又犯老毛病了,太医也进进出出的,按理说,若是有什么,咱们不该不知道的。”
絮絮摇了摇头:“不见得,容璟身边那几个人,越发......”
主仆俩的眼神一触在一块,便立马想到一块儿去了。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难保容璟身边的人不会背叛他。
奴婢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三皇子跟奴婢说过,有一天傍晚他在御花园见过皇后,只是皇后急匆匆地朝着什么地方去没注意到他,三皇子说瞧那方向是陛下的承欢殿。”
如此一来,倒也有迹可循,可是絮絮有些拿不准主意,或许皇后只是碰巧要到承欢殿去,毕竟,皇后从前也是这么殷勤的。
“那娘娘,咱们去一趟承欢殿?”翠屏提议。
絮絮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去承欢殿走一遭吧。”
这是絮絮回宫之后第二次到承欢殿去。
路上碰见个端着铜盆的小宫女,一路慌慌张张的,怎么也不敢瞧人,碰了絮絮一身,末了见着絮絮跟见了鬼一样,慌不择路地跑了,连个问话的机会也不给。
“这承欢殿的宫人也太不像话了。”翠屏道。
絮絮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说。
很快便到了承欢殿门口,稀奇得很,竟是四喜亲自守着,这大冷的天,只套着一个手捂子,冻的直哆嗦的,见了她忙带着笑脸迎上来:“贵妃娘娘来了,只是今日不大凑巧,陛下在同韩大人议事,您也晓得,陛下病了这许多日,朝臣们都急坏了,外头一堆的政事等着陛下处理。”
翠屏朝里头探了探,没什么动静。
絮絮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宫人,一个个都老是木呢地扫着学,值着勤,瞧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
“既如此......”她话刚说完,里头就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听着该是容璟的,咳嗽声连成一片,没有分毫喘息的时候。
絮絮冲四喜点点头:“天气多变,公公要劝陛下保重龙体。”
她转过身,翠屏将暖炉递过来:“陛下和韩大人议事,为何打发四喜在这外头守着,像是刻意防什么人进去似的。”
可如今在前朝陛下最信任的人是薛知,若是有什么紧要机密的事,也该是同薛知商量才是。
“这事有蹊跷。”絮絮的声音极低,是离了承欢殿好远后两个人才悄悄地讨论的。
“你去请崔叙进宫,记得要悄悄的,勿让旁人晓得。”
她这个庶弟,也有许久不见了,前些时候絮絮回宫才刚解决了他的牢狱之灾,陛下顺道将他从外地调回来,如今正在京城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闲散小官。
他无功劳,又不是什么大才,便是容璟想要重用也得凭资历,否则定是难以服众。
只是絮絮一直都记得这个庶弟,多年前匆匆一面,她能瞧得出,自个儿这个庶弟是有几分哥哥的性子在里头的。
论起天赋才学或许不如哥哥那般惊才绝艳,可也绝不是庸才,可堪提拔。
这一回,若是成了,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崔叙按照翠屏给下的指示星夜来到宣化门前,小太监递了他一套衣裳,趁着宵禁将他偷摸带进了宫内,着他在此等待贵人。
贵妃果然如约而至。
絮絮脱下兜帽,冲他点了点头:“皇城怕是要变天了。”
然而闻此言语,崔叙面上并无什么太大的波澜,似乎此种情境早已被他预料到。
“自那年在崔家宅邸,我偷偷看了一眼陛下,便大致能料到今朝。”他面沉如水,直视着絮絮。
“我是崔家长女,我生,崔家生,我死,崔家亡,你可明白我的话?”自古家族与族人总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
崔叙又怎会不知道。
只是......
他兀自苦笑:“凭我如今的身份恐怕帮不上长姐的忙。”
他不过是一京城小官,要人脉没人脉,要武力没武力,听着长姐话里的意思,恐怕是要大动干戈,凭他们几个,怎么斗得过曾是郑家嫡女的皇后?
“这些年她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壮大了......”
他话还没说完,絮絮将腰上的令牌取下,交到他手中:“拿着这支金钗,去找陛下的外祖父,他会来的。”
这是当年,容璟在瞧见她脖子上与薛辞的信物后随手给她的。
好在是没扔,絮絮后来才晓得,这个容璟随手给她的东西竟是当年景妃的爱物,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世上只此一根,上头嵌了顶好的东珠,又得了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乔娘子的手艺,绝无可能仿制。
那时容璟下江南,走之前曾对她说,若出了什么事只管拿着这跟拆去肃州找他外祖父。
江南比肃州要远许多,她若求救,外祖父必然两日之内就能到京,反而江南,来回就得十来天,加上容璟为政务所烦扰,行路不顺,必不能那么快的赶回宫中。
那时候没用上,如今倒是有地方使了,还好当初离宫的时候没丢了,到底是景妃的东西,她总是多了一份敬重的。
崔叙犹豫了一下,而后将那金钗拢在袖中:“定不辱使命。”
此去便是千山万重,千难万险,他也得拼了命地去。
为了崔家,为了长姐,更为了他自己。
雪化了,皇城内的气候越发恶劣了,倒叫絮絮怀想起从前在扬州的那段日子来。
“那会子我最爱吃扬州的蟹黄狮子头,他也纵着我,虽然我和他银钱不多,可他总是......”寝宫里只剩下絮絮和翠屏时,她偶尔会说起一嘴,只是在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不该提的人之后,立刻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下子缄默不言。
“陛下还是不上朝吗?”这细数着日子,也有将近十天了,皇帝再不上朝,恐怕朝野震荡。
翠屏也是叹了一口气:“崔大人那儿还没消息呢,按理说早该到了,只怕......有什么事耽搁住脚步了。”
这会子还能有什么事比救命更重要的呢,只怕皇后察觉到她们的动作,在路上安排了人拦截崔叙了。
“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昂头看翠屏,满眼都是焦急。
正在这档口上,忽有人通传:“姜公公来了。”絮絮只觉得满身的凉意不知从何而起。
四喜笑眯眯地进来,道:“陛下醒了,吵着要见您呢。”
絮絮定了定心神,面上不慌不忙的回他:“你且去外头候着,待本宫换件衣裳。”
实则心乱如麻,四喜一去了外头,絮絮便问翠屏:“宝儿是不是快下学了?你去拦着,别让他回来,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去,若我回不来......便带他离开皇宫,去哪儿都好。”
“娘娘,您不带着奴婢了?”这些年她陪在絮絮身边,什么荣辱险境没经历过,然而事临今朝,她却不带着自个儿了。
“我们俩,总要活下一个的嘛。”她言语轻松,不大像是去赴难的。
“况且,这回是凶是吉还未可知呢。”
“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四喜在外头催促了,絮絮推一把翠屏:“你快去吧,我也该走了。”
絮絮看了她一眼,而后离去了。
翠屏等到外头脚步声远了,才从寝殿里出来,拐出承庆殿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便往右边的居贤馆去了。
容慎今日在居贤馆学作画。
薛缱,还有崔采都在一块,容慎满脸的墨笔痕迹,翠屏心疼地替他擦了去,而后牵着他的手道:“三皇子,咱们回去了。”
容慎依依不舍地望着薛缱:“明日你真不来了?”
薛缱眨着眼睛,弱弱地点了点头,翠屏摸了摸薛缱的头 ,微有些苦笑:“明日、后日这些日子都先别来了。还有崔小公子。”
她转过头,眼神传递到崔采眼里,崔采立即就明白她什么意思。
“我姑母呢?”状似无意地问道。
翠屏面上挤出一丝微笑:“方才听了传召,这会子往承欢殿去了。”
崔采听了这话,面色骤变,猛得阖上书,撑着桌子跳出来,跑着往外头去,真似着火了一般,走之前与翠屏吩咐道:“看好他,莫让他出了什么差错。薛缱,快出宫去,用跑的。”
心急火燎。
然而心里却一直想着:她万不能出什么事。
她怎么那么傻,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崔采暗恨。
崔兰音,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儿子。又如是想着。
“大殿下......你怎么在这?”他脚步一顿,瞥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容禅。
容禅同他一般的年岁,只是少时从城楼上摔下,虽性命无虞,却断了一腿,此生再无缘帝位。
这也导致他的性子日渐阴郁,皇城内的很多人都渐渐将他这个人忘了。
容璟前些日子封了他作江东王,且他这些年与皇后母子关系不睦,所以数日前,容禅自请出宫开府,如今已不住在宫内了。
容禅冲他点了点头,便不打算再同他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