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十七
宋佑安心里清楚,危急关头为自保而祸水东引,事后因为种种原因假装无事发生并不预警,此事仔细来说,远没有下毒害人性质严重。可他内心深处却似乎更难原谅前者。可能是因为之前不满的积累,也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想到缨缨因为当年旧事落入歹徒之手,他就自责懊恼而又无力。那歹徒擅长易容,又行事古怪。若非太子救出了缨缨,那她是什么样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此事因他而起,让他怎么能轻易放下?何况这件事明明可以避免的。
王氏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轻声道:“佑安,她是你亲妹妹……”
“对,她是我亲妹妹。”宋佑安眼眶微红,“因为知道她是我亲妹妹,知道她以前受了委屈。所以母亲在她和缨缨之间选择她的时候,我不反对。她要我远离缨缨,不私下来往,我也尽量去做。甚至她给缨缨下毒,母亲却只让她念佛两个月,当作惩罚,我也勉强忍了。可这次呢?我要一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么?”
“那你想怎么样?难道真的想逼死她?”王氏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有千般不好,那也是你亲妹妹,是我当年没看好她,才让她流落在外十四年,是我没教好。你不如连我一块儿逼死好了!”
宋佑安忙道:“儿子不敢。”
宋清兮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脊背,转头看向长兄,美丽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大哥想必也很清楚,赏罚分明,奖惩有度,方能服人。上次她下毒,情况要恶劣得多,却只是在佛前反思,那这次若罚得过重,非但不能起到惩戒作用,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宋佑安静默一会儿:“那你想怎么样?”
宋清兮微微一笑:“母亲教不好,那就找能教好的人来教。之前我请的嬷嬷擅长礼仪规矩。教导品性方面,可能略逊一筹。不过没关系,我还认识几位嬷嬷,专门教导宫里那些犯事的内监宫人。再歪的心性,也都能扭过来。”
王氏怔怔的:“兮兮,那种嬷嬷手段毒辣,她一个小姑娘哪儿受得了?”
她虽不曾接触,可也有所耳闻,那分明是惩戒式教导。
宋清兮看了母亲一眼,见其一脸的心疼不舍,暗暗叹息,口中却道:“重症需用猛药。母亲若真的心疼她,就该知道什么是为她好。这次的事不论,单说下毒,就不能容忍。咱们家在城外不是有个庄子吗?让嬷嬷们就在那里教她吧。等她什么时候性子真的好了,再接回来。”
她心知若留在府中,母亲疼惜女儿,或许还会在嬷嬷用严厉手段教导时出手阻挠。
王氏膝下一子三女,对幼女最是疼爱,对次女最觉亏欠,但对于长子长女,近年来却是信任依赖多一些。她犹豫良久,终是咬牙点头:“也好。”
一转过头,她便泪如雨下。
宋清兮默默替母亲拭泪。须臾,又追上告辞离去的长兄。
夕阳西下。
宋佑安一言不发,但明显心情不快。
宋清兮看了他一眼:“其实当年旧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一饮一啄,皆由天定。她替你挡灾,身受重伤,但也学了一身本领……”
宋佑安打断了妹妹的话:“兮兮,被挡灾的人是我,吃苦受罪的人是她。所以这种话,她能说,我永远都没资格说。”
停顿了一下,他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你陪母亲说话,我出去一趟。”
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忽然很想见一见缨缨。
宋佑安骑马前往清水巷。
然而等他到了韩宅门口,却见大门未开,仍是铁将军把守。
宋佑安翻身下马,就在韩家门口等候。他心下奇怪,缨缨去哪了?连那个叫翠珠的丫头都不在。
事实上,韩濯缨今日早早回了家,见翠珠身子有些不适,便陪同着前去看病。
石头开的医馆离清水巷不远,两人走路过去,也只需要约莫一刻钟的路程。
此刻医馆里还挺安静,石南星正自翻阅医术,小药童忙着整理药匣子。
听说翠珠有恙,石南星立刻认真诊脉。
搭脉收手,石南星一个劲儿摇头,连声叹息。
韩濯缨与翠珠见状,心里俱是一咯噔,两人对视一眼。韩濯缨轻轻拍了拍翠珠的手背,以示安抚,同时轻声询问:“怎么了?很严重么?”
石南星又叹了一口气,慢吞吞道:“可不是?要不是遇上我啊,她每日饮食清淡一些,两三天也就自己好了……”
翠珠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抬手就要去打:“臭石头!”
“行了行了。”石南星连忙伸臂格挡,“开药开药。喝药好得快,没什么毛病。只是饮食上要注意一点就行。”
“哦。”翠珠有些不服气,“我饮食本来就很注意。”
石南星“啧啧”两声。
韩濯缨也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笑闹。
接过包好的药,韩濯缨递了银子过去。
石南星一脸正色:“咱们的关系,还用计较银子?”
“嗯?”
石南星哈哈一笑,续上一句:“既然你给了,那我就不给你找零了。”
韩濯缨笑笑:“不找便不找吧,我还怕不够呢。”
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一点点小钱,确实不必在意。
翠珠却冲石南星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石南星回了一句:“你大方?”
……
天色渐晚,两人很快同石头作别,踏上归程。
刚到清水巷,韩濯缨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宋佑安。
沉沉暮色中,他仰头望着韩宅大门,背影莫名地给人一种沉郁感。
翠珠小声道:“是宋家少爷。”
“嗯,我知道。”
见他在门口等候,韩濯缨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大哥。”
她手上拎着药包,翠珠自去开门。
宋佑安回过头,盯着她手里的药包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生病了?”
“不是,是翠珠有点不舒服。”韩濯缨做了个“请”的手势,抬脚迈进,“进去再说,大哥等了好一会儿吧?”
宋佑安跟着入内:“没,不到两刻钟。”
韩濯缨心想,那时间也不短了。
“大哥,你稍坐一会儿,等会儿给你倒茶,我今天恐怕不能很好地招待你。”韩濯缨说话时,扬了扬手里的药包,“我得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宋佑安今日心情很差,他知道他亏欠她,但另一方是他亲妹妹,有母亲在,他并不能做什么。
所以他也只是伸臂抱了抱缨缨:“缨缨……”
韩濯缨手上仍提着药包,一双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圆溜溜的。
宋家长兄素来斯文客气,这种拥抱,还是头一遭。
她猜想他可能心情不好,就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她一抬眸,就看见原本虚掩着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
太子殿下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神色复杂。
韩濯缨心里忽然就有一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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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心思
隔得不算太远, 韩濯缨能看见他墨玉般的眼眸深如寒潭,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可是看见他这种神情,韩濯缨竟莫名地有种诡异的心虚感。
于是,她下意识推开了宋佑安, 悄悄指了指门口,声音极低:“大哥, 殿下来了。”
“嗯?”宋佑安回过神, 转头看去,果真看见了一身常服的太子殿下。他心下暗暗一惊,“殿下?”
他心里不解, 殿下到这边来做什么?
在前来韩宅的途中, 谢泽内心深处有些期待。那天在凉台,她曾说宫中见面多有不便,那么他就仍到清水巷来,今日还特意拐到馥芳阁买了一盒口脂。
他想象过她见到他的反应, 也想象过她涂上口脂后的模样。但他万万没想到, 推开门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画面。
缨缨和一个男子在院中相拥,她长长的睫毛垂下, 神情温柔。
谢泽当时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只觉得一股酸楚在胸口泛滥。
他有立刻上前将他们分开的冲动。尽管认出了那个男子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小就认识的宋佑安, 他心里的那些不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很快,她看到了他。
还好不等他上前出手,那原本抱着的两个人便分开了。
宋佑安大步朝他走了过来,行礼问道:“不知殿下前来, 有何要事?怎么殿下也不带些侍从?”
——缨缨毕竟是女子,他作为兄长,既然在这儿,肯定要帮忙招待客人。
然而谢泽却皱了眉,宋佑安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主人之姿让他发自内心的不喜。
谢泽缓步进来,不答反问:“你呢?你来这儿有什么要事?”
宋佑安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佑安来看看妹妹。”
“哦。”谢泽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轻声道,“孤也是。”
宋佑安怔了一瞬,想着当日太子帮忙救出缨缨一事,心下感激,认真道:“多谢殿下对舍妹的关心,她已经好多了。”
他并不知道太子与缨缨之间的过往,只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代她道谢。殿下对缨缨的大恩,他一直记得。
谢泽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到了缨缨身上:“是么?”
他视线移过来时,韩濯缨只觉得心虚尴尬之余,又有些慌乱无措。
她胡乱点一点头:“嗯嗯,好多了。”又扬了扬手里的药包:“翠珠不大舒服,我去帮忙煎药,顺便给你们倒茶。你们先在这边歇着。”
因为他先前的强调,她不能唤他“殿下”。可是,当着宋家长兄的面,她更不能管殿下喊哥。
她内心深处,并不是很想给宋家长兄知道,太子殿下曾做了她一段时间兄长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