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晏斋
“也没有。”
白荼笑着说:“我寻思也是。打情骂俏,挺会的啊!”
“哎呀,姑姑你胡说啥呀!”李夕月羞得一个翻身,在枕头上捂着自己的脸。俄而想到黑灯瞎火的,白荼也看不到她脸红,于是嘟嘟囔囔道:“今天累死了,睡吧。”
一会儿,白荼已经呼吸匀净睡着了,一直睡眠很好的李夕月还醒在那里琢磨:这就是打情骂俏?想想后面不由自主趴他腿上挨揍的模样,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甜蜜,此刻想着都觉得脸上发红发烫,愈发辗转反侧,心神荡漾。
琢磨到很晚才睡,第二天起床眼睛有点睁不开,听着白荼在屋子里洗漱的动静,她强迫自己竖起来,手心一不小心摁到床上,顿时一激灵清醒过来。
白荼听见她“咝”地一口倒抽凉气,体谅地回头说:“今儿打扫东暖阁,我带着宜芳去吧,你手不方便,粗重些的活计干不了的。”
然后又低声说:“万岁爷说今日皇后八成会找你,你提前想想她会和你说些什么,预先做个准备,别到时候露怯。”
李夕月顿时紧张起来。
白荼抚慰道:“你别怕,皇后当年逼死骊珠,听说过后被太后好好地训斥了一顿。善妒无德,是后宫女人的大忌,她若再踩进同一条沟里,也是自己太蠢。”
白荼虽这么说,李夕月还是有点慌。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半天,熬到皇帝下朝引见完,传早膳的时候,各宫来给皇帝送菜,而皇后那里的首领太监就闲闲地问李贵:“欸,李总管,昨日被万岁爷教训的那个小宫人今日在宫里吧?主子娘娘有事要问一问她,李总管给放个行?”
养心殿里抓总的是李贵,管理下属的宫女太监也是李贵。
皇后传召一个小宫女,不想惊动皇帝也属正常,找李贵私下里交代一声即可——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问普通宫人的来去的。
李贵嘬牙花子想了想,赔笑道:“她今日要喂万岁爷的鹰呢!你晓得的,万岁爷这两年喜欢鹰啊、马啊、犬啊之类的东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小宫女无所谓,要是饿着了鹰,保不齐又发一顿火!”
那首领太监笑道:“不耽误多久。小宫女是茶房的吧?万岁爷这会儿进膳,她必定赶得及万岁爷膳后用茶。”
李贵想了想,肯说这话,皇后应当没有使坏的心。若是硬给堵上了,万一反而多心就不好了。
他故作为难,好一会儿才说:“行吧,大不了我挨呲达。万岁爷这阵子脾性可不大好,您提醒着主子娘娘别再惹翻了他。”
旁敲侧击,拉出昝宁的大旗来给李夕月做挡箭牌。
然后又贴耳悄悄说:“这姑娘是我远房侄女儿,万一说点蠢话,您嘴里也多转圜着些。”
再给李夕月树一层保障,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为欺负一个小宫女得罪两个人,是犯不着的。
那首领太监拍着胸脯说:“怪道都姓李呢。李哥你放心!你侄女儿就是我侄女儿!”
李贵点了头,亲自去围房找李夕月,悄悄说:“去得去一下,不然显得心虚。其他你都别担心,她问你什么,答了无碍的你就答,答着有不对劲的你就含混过去,再不然就说不知道。装傻充愣,最是自保的法门。你脑子好使,连万岁爷都对付得溜溜的,别担心皇后。”
第90章
李夕月想:她对付万岁爷对付得溜溜的, 无非是仗着他对自己好,知道即便惹火了也不会有什么动真格的惩处。皇后那里可就不知道了。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袍子,在掌心里格外抹了些没加香料的胭脂, 然后畏畏缩缩跟着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一路顺着甬道往储秀宫而去。倒是那个首领太监看着李贵的面子,一直和颜悦色地安慰她:“李姑娘, 你放心, 咱们皇后主子待人最好不过, 今日第一次请李姑娘过去问话,你如实讲就是。”
皇后要对付的又不是这个看着拙拙的、生一张面团团笑脸的女孩子,而是艳绝后宫、宠冠后宫的狐媚子颖嫔。
李夕月到了储秀宫, 进门先低头行了个漂亮的蹲安。
皇后道:“给她拿张毡垫子吧。”
李夕月知道, 这是要跪着答话的意思,不敢怠慢,谢过了皇后的恩典, 膝行几步跪在宫女拿来的一张软软的毡垫上。
皇后先低头看她的手:“哟,都红肿成这样, 皇上也真是够狠的。”
然而表情里并不能看出分毫怜惜, 只是面色松弛了些,斜倚着靠背说:“昨儿个叫你受委屈了。其实呢, 我也不是针对你,只是听说颖嫔居然给皇上献那种方子, 心里震惊极了。你们呢是不晓得,自古宫闱里都有那起子不要脸的人, 为了获宠佞幸主子无所不作。我少不得担个坏名声, 来正一正宫里的规矩。”
她急转直下,突然盯着李夕月问:“这方子是你替颖嫔带给皇上的?”
这是没有的事,所以李夕月理直气壮地说:“不是奴才带给万岁爷的。”
“那必然是颖嫔亲自献的了。”皇后“懂了”一般自顾自冷笑:不错, 她要讨好,估计是当面的。于是又问:“颖嫔何来的方子?”
李夕月想,这要是把吴侧福晋交代出来,自己就成了拉纤的了,若是皇后有心问罪,仅这一条交通宫外之人的罪过,也够自己喝一壶的。所以牢记着白荼和李贵的教导,遇到这种时候装傻充愣最合适,她呆呼呼一抬头:“啊?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皇后不言声,端起手边的茶喝起来。
李夕月看她眼神并不在茶水上,而是涣散着看地面,知道她必然是在思忖着什么。
皇后喝了一会儿茶水,突然对身边的那个首领太监道:“顾升,去永和宫传颖嫔来我这儿,我有话问她。”
转头又安抚李夕月:“你放心,不关你的事,我也没打算牵扯你。你是个好姑娘,我瞧着也挺欢喜呢。”
她这话说的毫不真诚,李夕月心头打鼓,最怕颖嫔会把事情兜出来,她再加“欺骗”一条罪状麻烦可就大了。这会儿她已经觉得浑身难受,但想着这也是对自己的锤炼,就努力地定下心神,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稍顷,颖嫔过来,瞥了地上跪着的李夕月一眼,然后给皇后请安。
皇后很冷漠地说:“我有话问你。”
后宫地位间悬殊就是礼仪的悬殊,平时“姐姐妹妹”称得热闹,见面道声“免礼”居多,今日却做出官样架势,进门就是“问话”,而问话则需长跪回复。颖嫔心里不忿,尤其见李夕月尚且有个跪垫,她面前却光秃秃的是硬地板,更是委屈。
她磨磨蹭蹭才跪下,垂耷着脸道:“是,皇后请问。”
皇后问:“那个方子,你哪儿来的?”
颖贵人不知道李夕月已经招供了多少,此刻又没办法当面串供,只能硬一硬头皮说:“什么方子?”
皇后冷笑:“颖嫔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禁足在永和宫吧?万岁爷这段日子用的药方,难道不是从你那里来的?”
颖嫔说:“哦,原来是那张补剂的方子。御医已经看过了,都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看了一眼李夕月,而李夕月恰好也在看她,眼睛微微一眨,颖嫔胆子大了些:“妾家中外祖是行医的郎中,家里懂些方剂,有好秘方进献给皇上哪里不对?”
方剂虽以补益为主,但里头有些成分有不言而喻的功效,皇后面色越发寒冷,正打算说什么,突然听见外头传报:“万岁爷驾临了!”
皇后不由自主起身,胸膛起伏了两下,怨毒的目光望向颖嫔——才召唤她来多久,消息就传到皇上那儿去了?皇上就急吼吼来“救”她了?这是有多宠啊!
她冷笑道:“皇上驾临了,咱们一道去迎候吧。”
颖嫔不敢不答应,正准备从地上爬起身,却见昝宁那行走如飞的身影已经进了储秀宫的大门,直直往皇后所居的正殿而来,脸上那焦急、担忧、紧张……一目了然,装都是装不出来的。
他一步跨过门槛,皇后尚未及出门,只能在他身前蹲安:“皇上万安。这会儿,您怎么来了?”
而颖嫔也慢慢学着会做戏了,她跪在硬邦邦的地上,膝头正疼,此刻只消把心里的委屈愤懑理一理,顿时一双美目一眨,两道泪痕就挂了下来。
她就地一个叩首:“奴才给皇上请安。”
昝宁用眼角余光关注了一下毡垫上的李夕月,正眼儿却只对着颖嫔:“这怎么话儿说的?!”
又斜瞟过皇后,那气呼呼的样子毫不掩饰。
皇后只能尽力平静着声线:“妾叫颖嫔来问个话。太后听说她那里献药方给皇上,很是着急,怕那方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伤了皇上的身子。妾想着太后都忧心这件事,妾身为后宫之主,岂能不为太后分忧解难?叫颖嫔来问问,难道也不可以?”
昝宁说:“朕也不是个昏君,也不会什么药都往肚子里灌,若没有太医把关,宫里的药是能乱用的么?你先这么回复太后,明日是朕定省,再亲自跟太后说便是了。颖嫔的外祖家是行医的郎中出身,献个方子是多大的事?真是……”
憋下去没说的那句,想必是“多管闲事多吃屁”了。
他又对颖嫔说:“这么凉的天,跪在这硬邦邦的地上,就不怕寒气入体?太后既说阖宫都要为皇嗣努一把力,首要便是姊妹里的互相体谅,非搞得乌眼鸡一样斗来斗去的,还谈什么和衷共济?”
亲自上前,扶着她的肘,把她拉起了身。
皇后暗暗地直挫牙,在皇帝理直气壮扶着颖嫔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扬声道:“皇上,那方子妾也请御医瞧过了,说主方确实是补益身体的良药,配伍偏热性儿一点,但若是皇上不那么爱惜身子,泄了元阳多了,不仅不得补益,反而伤身更多。”
她笑了笑:“不知道皇上问的那位御医有没有讲这个细处?若是没有讲呢,妾不能不先提醒一下皇上。实在想试试这药性,那么用药这一阵子,皇上宜清心寡欲些,妾呢,也不敢日日钤印敬事房送来的颖嫔的剳子了。”
生怕人误解,还要补一句:“这绝不是妾有什么妒忌,实实是为了皇上的身子骨。颖嫔赠药方,或许初心是好的,但她既是皇上爱宠之人,想必也值得这方子里的虎狼之性,若是皇上要她伺候,她必然是要劝谏着皇上爱惜身子的吧?”
颖嫔牙根也痒痒,觉得皇后这么待自己,这撕破的脸皮怕是补不好了,既然如此,自己还天天地跟皇后做小伏低的干嘛?
她本来就是武官家的女儿,打小儿见多了父亲粗鲁的模样,骨子里是个要强尖刻的性子,此刻故意在昝宁的扶掖下回身对皇后笑道:“皇后说得是。奴才有空多劝劝皇上,您可放心吧!”
她娇怯怯的,好像跪得双膝疼痛一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昝宁有些不耐烦,但戏不能不做全套,只能耐着性子扶着她慢慢走出储秀宫。
到了外头,皇帝的肩辇等着,妃子的小轿也在一旁,他用最后一点耐心柔声说:“皇后有一句说的不错,御医也道这药是主藏纳的,你想必也不是为了……,朕这段日子就清寡一点。”
颖嫔双眸含着水光似的,娇羞地斜瞟上来:“皇上今日为了奴才特特地赶到储秀宫里,奴才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愿这药确实有用,来日……方长……”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在男人的心窝子里戳刀。饶是明白这不过演戏,昝宁肚子里的火也还是一拱一拱的,强自保持着嘴角最后一丝上扬,说:“朕知道了。”
颖嫔钻进小轿,做着她的春秋大梦;皇帝一言不发上了肩辇,抬辇的人、伺候的人都看出他脸色难看,无一不是屏息凝神。
八人的肩辇“嗬”地一声稳稳起步,昝宁回头望了一下,招招手说:“李夕月过来扶辇。”
李夕月小跑过来,扶辇只是个名义,抬辇的太监都是训练有素的,在宫里平平整整的砖地上抬辇,连晃都不会乱晃。
她手心还肿着,只能用手指轻轻搭在轿杠上。昝宁一侧头就能看见她的手,手指修长而白,被半旧的紫红色衣袖衬着,越发显得柔和晶莹。
她也抬了抬头,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万岁爷不生气了吧?”
昝宁突地有些心酸,笑笑说:“不了。”
一路默默地走到养心殿里,他说了句:“送茶到东暖阁。”然后遣退里头的人,独自等着。
李夕月进来把茶放下,就被他拥在怀抱里,耳边是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夕月,委屈你了。”
李夕月笑道:“不委屈啊,刚开始有点担心,后来发现没什么好担心的呀。皇后的目标又不是我。”
“可是让你身陷险地。”他抓起她的手,很轻很轻地吻了吻她的掌心,“还挨了打。怎么不委屈呢?”
李夕月笑呵呵满不在乎,却不知他明明筹谋得很好,然而在她被带走之后,他心跳一阵紧似一阵,满满地都是不安。所以引见完两拨人就停了下来,绕室彷徨了两圈,毅然决定到储秀宫去“救”人——至于颖嫔也在储秀宫这事,他还真不知道,误打误撞,完美地又演了一场戏。
然后此刻后怕起来。
李夕月的掌心被他亲吻之后,顺势地放在他脸颊上。手心触到东西的瞬间会有点肿痛,可她淘气的指尖摩挲了两下他的颧骨,这点子肿痛微不足道。
“万岁爷,没什么。我晓得您有您的筹划,这点子委屈都不能算委屈。”她说,手指尖感觉着他温热的肌肤,脸上便就含着笑,“奴才也长见识呢。”
他提着的心放下来,也能松弛下来笑起来:“那就该说‘学生李夕月’。”
“学生……李夕月……”李夕月嚼着,觉得好玩,颊边的小酒窝一隐一现,也落在另一人的眼睛里,也觉得好生有趣。
他的吻落在她颊边,慢慢移至唇角,又慢慢移至她柔软的双唇。
他身体里勃勃的力量燃烧起来,人参、鹿茸、黄精、肉桂……带来勃勃的热性儿和力量在他胸怀、腹膈、双臂、双唇……四肢百骸流淌起来。
这种感觉叫人沉迷,他爱她的脸与身体,爱她有趣的心与灵魂,更爱两个人同甘共苦、同仇敌忾中建立起来的契合感,爱那种在彼此关怀、彼此担心中产生的苦与甜、酸与辣。
“夕月,夕月……”他吻过一阵,在她耳鬓厮磨,低声说,“你想好了没有?……那个问题,你想好了没有?”
李夕月被他的脸颊揉着脸,浑身软绵绵的,很想答他一声“好吧”,话音几乎已经冲破了喉咙,仍是说:“这样的大事……”
她双臂吊在他脖子上,终于轻悄悄说:“要么,今儿下午我去见家人时,听听他们的意思?”
第91章
“他们, 嘴紧不紧?”昝宁不由问,“若是拿出去显摆——”他说了半截,又想, 其实也不要紧,他们拿出去显摆, 他就顺水推舟正式纳李夕月为后宫嫔妃。只是踌躇在李夕月父亲的官职太小, 按着一般的制度, 他给不了她足够高的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