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因此叫你出来看看。”邢慕铮道。
钱娇娘拧眉,他当真的么?这为这事儿把她从暖被窝里摇起来?要叫也该叫丑儿,他以为她还是三岁娃儿么,看见雪就兴奋?
“也不知怎地,就是想叫你出来看。”邢慕铮凝视着她,添了一句。
钱娇娘讷讷地看着他,意欲离开,回头看看静静飘下来的雪花,神使鬼差地停了脚步。她跨过门槛坐在槛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仰头看雪。邢慕铮在她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只顾看雪。
弯月孤寂地挂在半空,雪花犹如它撒下来的星子,静静掉落地面,挂于树枝,堆在瓦上。院子里安静得很听得见雪落下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悦耳无比。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地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银白,瓦楞上也堆积着白雪,犹如水墨画赏心悦目。
邢慕铮从前不赏雪,他讨厌下雪,下雪意味着对战艰难,突袭不能,还怕被敌军困在野外。可今夜他睡前见着飘雪初下,心念一动便去叫了钱娇娘。此时与她并坐门前,看白雪静落,竟觉若置仙境。
钱娇娘从前从不觉着雪色美丽,她一看见下雪就发愁,这意味着最冷的天儿要来了,过冬的衣裳不知够不够,也不知还有多少余钱买银炭,怕娘熬不过,怕丑儿撑不住。她也怕自己冷,大雪天的用冷水洗衣裳的刺骨之感还残留在指间。只是今儿竟不觉着冷,许是身上裹暖和了,又许是身边有个人添了暖意。
果然很美,下雪。
隔日一大早,邢平淳看见满院子的雪开心地疯叫,立刻跑去摇醒钱娇娘,要她陪他堆雪人,可怜钱娇娘被父子俩一前一后地摇醒,一整日都萎靡不振,马也不骑了,在马车里倒下便睡,纵使颠簸也没能叫她醒来。
队伍一路往玉州而去,这回只走陆路不走水路,途中钱娇娘接到了来自狄清雅的信件,信中骂她走了竟不吱声,害她连送也没能送她。狄清雅又交待了许多话,只字不提杭家之事,想来是怕她操心。钱娇娘让烟萝先照着她的说法写了一封回信,后依葫芦画瓢临摹一封亲笔信寄给清雅,她如今每日习字,越发地识得多了。
行至惠州宝花县不过中午,钱娇娘突地肚子疼不舒服,邢慕铮便让人去寻了一个宽敞院落脚,今日在此安歇。他叫阿大寻了个大夫来替钱娇娘看病,大夫确也查不出什么大病症,开了两帖止泻药,嘱咐钱娇娘睡上一觉当就好了。邢慕铮拿了药方看了看,吩咐人去抓药,起身亲自送大夫。门外忽起臊动,邢慕铮微皱眉,碎儿开门出去打探,竟被一个穿翠袄的丫头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邢慕铮面前。
“侯爷请救救我家小姐!”
钱娇娘倚在床头还未躺下,见状奇怪起身,仔细一看跪着的丫头,一看有点眼熟,再一思量,那不就是赵瑶茜的丫鬟么?
那丫头重重磕了一个头,哭哭啼啼道:“侯爷,我家小姐染风寒染了几日了,因怕耽搁了脚程,她总不让奴婢禀告您请大夫,现下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了,额头烫得吓人!”
“赵小姐在这儿?”钱娇娘顿时直了腰,“还生病了?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大夫过去看看呀!”
那翠袄丫头愣一愣,忙抹去眼泪,对钱娇娘磕了一个头,拉了大夫就走。
邢慕铮闭了闭眼,他一转头,果然见钱娇娘颇有兴味的眼神。他就是不想让她又乱点鸳鸯谱才故意瞒着她,果不其然,一听赵瑶茜她病都能好了。
“侯爷也太见外了,明明舍不得赵小姐,还偷偷摸摸地藏着不让我晓得,我难不成是母老虎,能吃了她不成?”钱娇娘笑容很大,但眼意并未到达眼底。
邢慕铮转身与她道:“我哪里偷偷摸摸?她的马车就在后头,你自个儿不知道。再说我带着她不为别的,只为那份藏宝图。”
钱娇娘摆摆手,“一样,都一样,赵小姐嫁给你,藏宝图不就到手了?看来咱们回去就能准备喜事了。”
“胡扯,我不娶她。”
“你不娶她,藏宝图从何而来?”
“玉州还有那么多好儿郎,随便叫营中哪个兄弟娶了她就是了。阿大与雨萝献了多日殷勤也不见回应,王勇得知狄清雅是杭致夫人后整日跟打了蔫似的,这两人不都是上上之选?”
钱娇娘嗤笑一声,这还敢做不敢当,拿手下还挡箭。“要我说侯爷何处绕弯路,你是侯爷,三妻四妾那是再寻常不过了,娶了她不过多双筷子,想她背后可是金山银山。”说罢她也不听他回答,径直躺下,拿了一块手帕蒙了眼睛,“哎呀,我要睡了。”
邢慕铮咬了咬牙,走过来推她,“先别睡。”
钱娇娘装死,还故意打了两声呼噜。
邢慕铮好笑又好气,“我下午带丑儿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么?”
一听带儿子出去,钱娇娘顿时撤了帕子,“你带他去哪?”
“我打听了有一位隐士居住在宝花县附近的深山中,我打算带丑儿去拜访。”
“这附近的山头不都是山匪么?”
“那是乾山,我要去的是康山,隐居的是位奇能异士,最擅机关,你不是想要丑儿学这些么?”
钱娇娘愣了愣,“啊,啊。”
“我原也打算在这停的,不想你闹肚子,如何,现下好些了么?”
“呃……没什么大事儿。”钱娇娘道,“你们去罢,难为你还记得这事。”
“你说什么胡话。”
钱娇娘直直注视邢慕铮,缓缓道:“侯爷,原先你不待见我跟丑儿,因此有句话我一直没讲。其实娘的遗言里,是叫你好生教养丑儿的。她很喜爱丑儿。”
邢慕铮顿了顿,“娘只叫我好生教养丑儿?”那他与她呢?
叫他俩好好过日子。钱娇娘张口,笑道:“可不是么,她最惦记的就是她这孙子了。”
邢慕铮沉默片刻,“我知道了,往后会好好待你们娘俩。”
钱娇娘笑容不变,“侯爷去看看赵小姐罢,好歹她是客人,生了病还无人探望,可就……”
眼前突然一片昏暗,邢慕铮俯身堵住钱娇娘的嘴,吮吸许久,惩罚地咬她的下唇,“啰嗦。”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邢慕铮出去不久,邢平淳蹦蹦跳跳地进来。钱娇娘没睡觉,披着衣裳坐在床上摆弄一个荷包,见他进来弯了唇角,凝视着他跑过来趴在她的被子上,偏头眼巴巴地问她,“娘,你还拉肚子么,好了么?”
“好些了。”钱娇娘在邢平淳脸上掐了一把,邢平淳咯咯笑。他道:“我一会儿要跟爹出去,他说要带我去拜访高人。”钱娇娘道:“我知道,不是拜访高人,是替你找另一个先生。”
邢平淳苦了脸,“还要找先生啊?我现在跟曹先生都学不过来了,做梦还在背书哩!娘,你跟爹说说,别叫他找先生了罢!”
钱娇娘道:“这个先生是个奇人,可以教你做机关破机关,你真不学?”
“做机关?”邢平淳的眼睛一下子直了,“我学!”
钱娇娘料到了邢平淳的反应,但还是笑了起来,她点点他的鼻,“学就要好好学,不许偷懒。”
“我知道了,娘!”
钱娇娘点点头,注视他半晌,忽而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我们丑儿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长胡子讨媳妇了。”
“娘,你说什么呀。”邢平淳不自在地扭扭身子。
“哎,我也就感慨感慨,想当年你还是个小娃儿,什么都要我操持,我替你把屎把尿,换衣喂饭,真是没一日消停的。”
邢平淳脸红了,他争辩道:“那是我还小不懂事!我现在不要娘操持了!”
钱娇娘挑眉道:“不用我操持了?你自个儿能打理好自个儿了?”
“能!”邢平淳回答得掷地有声,他是小小男儿汉子,可不能让娘小瞧了去。
钱娇娘缓缓笑了,“那就好。”她顺手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这是个十分精巧的松绿色荷包,上头绣着一匹黑色骏马,与邢平淳的蚂蚁很是相似,邢平淳一看就爱不释手,“娘,这是给我的么?”
“嗯,给你的,你现在也大了,往后手里有些铜子儿,碎银子,都能放这里头。”
邢平淳还从未得过荷包,他喜滋滋地挂在腰间,顿时觉着自己像大人神气了,他挺直腰背,“谢谢娘!”说完他又涎了笑杵上来,“娘,你给我一点铜子儿呗!荷包空的,多不好呀!”
钱娇娘不理他,邢平淳就缠着她,一声声撒娇叫娘,钱娇娘拿他没法子,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放进他的荷包里,再帮他扎紧了口子,“收好,别让你爹知道了,你若是丢了,我就把你的屁股打烂!”
邢平淳知道娘亲最是个看重银钱的,更何况给了他银子,他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不会丢的!”
钱娇娘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去罢,你爹该叫你出发了,你帮我把山楂叫进来。”
“好咧,那娘,你好好歇息,我跟爹去去就回,回来我给你带一串糖葫芦!”如今小儿财大气粗,张口一股豪气。
钱娇娘被他逗乐了,“那成罢,一串糖葫芦。”
邢平淳拍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他又跟来时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快及门边时,钱娇娘忽而叫住他,“丑儿。”
邢平淳回过头,眨眨眼看她。
钱娇娘张了张嘴,“……没事儿,你去罢。”
邢平淳嘿嘿一笑,扭头跑了。
钱娇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喃喃道:“你可别怪我呀,丑儿。”
山楂与红绢碎儿进来,福了一福,“夫人,您找我?”
“嗯,我身上有点冷,你来陪我睡会罢。”
山楂一愣,忙点头道:“是。”
钱娇娘笑笑,与其他人道:“你们都去休息罢,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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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平淳跟着邢慕铮翻了大半座山头,总算寻到隐士之地,一个小童守在草屋里,听有客来,放出一只木鸢飞升于天,邢平淳看得眼都直了,就那么傻傻冒着脑袋瞅,他瞅了两刻钟,那木鸢还稳稳挂于天上不曾下来。再过一会儿,看见木鸢飞天的隐士便回来了。
隐士请邢慕铮父子进草屋一坐,邢平淳又看见好几个机关,他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就能学会了。只是隐士听了邢慕铮来意,却婉言相拒,无意出山。邢慕铮诚意再请,邢平淳自己也极力相求,但隐士却很坚决,只想闲云野鹤在山中生活。
下了山后,骑着蚂蚁的邢平淳一直闷闷不乐,街边好吃好玩的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邢慕铮并不管他,沉默朝前。半晌,他听见邢平淳道:“爹,咱们明儿可再去请先生一回么?”
邢慕铮转头,见儿子眼中有着坚定的光彩,与娇娘倒是有几分相似。他微微勾唇,却是说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得不到的有许多。”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呀!那位先生技艺如此高超,谈吐亦不凡,我真想拜他为师!”邢平淳急道,“爹,咱们就再留一日!”
“先生态度坚决,你留一日就可说服他了?”
邢平淳语塞,邢慕铮道:“明儿先回玉州,待过了年,你若还想拜师,就叫王勇陪你来。”
邢平淳眼前一亮,“真的吗,爹!”
“嗯。”
“太好了,谢谢爹!”邢平淳这会儿高兴了,他眉开眼笑,望见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叫了一声,“娘说要我带一串冰糖葫芦给她吃的,我去买!”
说着他立刻跳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王勇请他牵一会儿,邢慕铮从腰间摸出一点碎银扔给他,邢平淳原想说娘给了银子,转念一想自己这荷包不是越来越鼓了么,于是忍住不说,而是显摆拿了荷包在手上,“爹,你看,娘给我缝了个荷包,可好看了。”
邢慕铮居高临下地撇了一眼,淡淡应了一声就移开了视线。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就他没有。他一丁儿也不稀罕。
邢平淳不知亲爹酸醋心思,乐颠颠地跑去买糖葫芦,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他疑惑地左看右看,好似在找什么。
邢慕铮骑马上来,问他怎么了,邢平淳摸摸脑袋,困惑道:“我好像来过这儿。”他看过街角的烧饼铺子和打铁铺子,也知道巷子里头有一家卖豆腐的大娘,他甚至能记得她的笑脸。
王勇道:“咱们上永安也经过这儿。”
可他们来时没有停留呀。邢平淳拧了眉,旋即摇了摇头,跑去买糖葫芦。
前方一阵骚动,王勇立刻跳下马箭步到了邢平淳面前,迎面带头跑来一个大光头,不是阿大又是哪个?只见他与李清泉带着一群侍卫,四处肃穆找寻着什么。
他们是负责保护夫人安全的,这会儿看上去全体出动了,必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王勇正想开口,就听见邢慕铮猛地一声厉喝:“李清泉!阿大!”
李清泉与阿大听见大喝,一抬头见马上凶神恶煞的主子,顿时腿下一软,背脊瞬间覆上一层冷汗。
宝花县的百姓们听见这威仪大喝,也都吓得停了声响,个个傻愣愣地瞅着邢慕铮。邢慕铮此时如同地狱阎魔,问赶上来跪在面前的二人,“夫人呢?”那冰冷的语气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一般。
李清泉与阿大冷汗直冒,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禀告,“侯爷,夫人她……失踪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阿大他们发现钱娇娘失踪也不过在不久前,因着钱娇娘在睡觉,无人敢去打扰。他们先发现山楂不见了。山楂原是陪钱娇娘睡觉,可大抵半个时辰后,山楂出来了。碎儿听说山楂出来了,想去找她问点事儿,可是寻了一圈没能寻着。看大门的侍卫说瞧见山楂奉夫人命令出去买东西去了,还提了个大篮子。阿大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就让碎儿进钱娇娘屋子看一看,碎儿一进去,发现山楂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钱娇娘却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