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师螺
“大舅母,您这词儿又说错了,您外甥怎么就眼瞎呢,明明是您眼瞎才对啊,您看您现在还能看清楚自己面前伸了几根手指头吗?”
“啊啊啊啊……”
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躺在炙热地板上哭嚎的妇人声音逐渐嘶哑。
“大舅母您今天这嗓门吊得着实有些差强人意,明显是准备不足,下次出门时您应该学学您外甥媳妇,椅子、油伞、蒲扇、茶点、瓜子和水果,全都一应俱全,要不像您这样该有多累啊。”
“啊……”
半晌,哭声渐歇。
哭嚎是门力气活儿,这一个多时辰下去,刘方氏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苏满娘感觉自己一个多时辰下来,已然吃得有些小撑,而面前石板路上正接受着夏日炎热阳光炙烤的老妇人也快有了中暑的症状,苏满娘摆摆手,对身边的小丫头温和道:“去给大舅母去取个水囊过来,免得小小一杯茶水不够她喝。”
事实上,她是怕刘方氏一个“手抖”,将她府上的茶盏给摔了。
能舍得摔茶盏的,那都是没有穷过,不知道这黎府中一枚细瓷茶盏能换多少银钱。
小丫头没一会儿就将水囊取来,递给躺在地上挺尸的刘方氏。
刘方氏看了她一眼,而后噌得起身,抓过水囊就喝。
短短小半天的交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外甥媳妇就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根本就是位笑面虎,与她硬碰硬,自己在人数、气势和主场中,便样样失了先机。
等刘方氏喝完,苏满娘施施然起身,和煦笑:“既然大舅母现在已然清醒了些,那咱们便开始正题吧。”
刘方氏刚抱着水囊狂灌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所说的清醒都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意思是,她现在便是这府中能主事的人,要谈便和她谈,若还想找她婆母,便只管将她先前躺在地上的哭天嚎的一全套再来一遍。
刘方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感觉自己这个时候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炙烤,此时她额前的发丝汗淋淋地贴在一起,上面还有她刚才打滚时沾染的泥土,与她相比,方才从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丫鬟们服饰的苏满娘则周身清爽,全身上下并无丝毫汗迹,让她看得越发恨到心里。
刘方氏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也行,既然你说不用你婆婆出面,你能做主,那我就和你个刚进门的小媳妇谈!”
苏满娘弯弯唇角看向刘方氏。
刘方氏被她这熟悉的笑容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苏满娘见此,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婉和善。
她转头,看向拎着长棍站在一边的黎川猛,温声道:“过来。”
黎川猛怔了一下,忙拎着巨锤行至苏满娘背后,无论方才他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现在这种需要站队的时刻,根本无需犹豫。
很快,一行人再次转移地点,回到花厅。
苏满娘落座主位,黎川猛站在她身后,刘方氏又抱着水囊喝了两口,润了下喉,才赤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满娘:“外甥媳妇,既然你说你能做得了这黎家的主,那我便与你直说,我闺女已经被我外甥给休了,牌位和棺材我们都已拉回去了。现在她的嫁妆你们却一直扣着没有给,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句话,那嫁妆你们是还我,还是不还。”
苏满娘一怔,她并未想到竟会是为了这件事。
她眉梢颤了颤,心中快速思忖,面上却神情不变:“敢问大舅母,这件事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
若是刘家所有的人意思,那么像是今天这一出,就不会是只来大舅母一个人,而是应至少还有拜帖、抬嫁妆的族人、再加上其他。
而且,以苏满娘对黎府财产的了解,黎锐卿应是很看不上小刘氏的那点子嫁妆。
毕竟当年黎府往刘家送去的聘礼,价值五千两,而小刘氏陪送来黎府的嫁妆,总价值却不超过三百两。
“当然是刘家所有人的意思。”刘方氏梗着脖子强硬开口。
钱嬷嬷看了刘方氏一眼,凑到苏满娘耳旁低语了两句,又快速将身子直起。
苏满娘眼睑微阖,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任凭它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笑:“众所周知,当初相公与刘家洽谈休妻时,才是讨要嫁妆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一应的详细后续,两家也早已商讨完毕。敢问大舅母,当时你们为何不提,反而要在事情过去了两年多以后再来讨要。”
刘方氏一拍桌子:“那是两年前黎府还没有女主人,现在黎府既然进了外甥媳妇你,那笔嫁妆放在黎府我不放心,我要带走。”
苏满娘略做思忖,就在刘方氏以为她还想寻个什么理由阻拦时,却见她轻轻点头:“可。只是这嫁妆,既然是你们刘府前来讨要,那便要让你们刘家自己来抬,没得我们黎府给你们亲自送过去的道理。”
相信有了中间这个时间的缓冲,府中也能通知到黎锐卿,让他知晓。
若有迟疑,她也还有再改口阻止的余地。
刘方氏被她这个借口给惊住:“黎府这么多人,帮我刘家送一下嫁妆又怎样?!”
苏满娘笑眯眯点头,却就是不松口,就像是故意刁难她一般:“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距离事件发生时已经过去了两年,男方将女方嫁妆丢回去,和女方亲自上门讨要嫁妆,其中的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我家夫君好歹还是正四品官员,绝对不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给名声添加上污点,还望大舅母能够理解。”
刘方氏:……
刘方氏被气到不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然而接下来,无论她再怎样撒泼耍赖,苏满娘都硬是咬住不肯松口。
最终刘方氏无奈,她心一横,干脆自己出了门,出钱雇佣了几辆马车和人员,在人牙子那里签了合同,便要来黎府拉嫁妆。
这个时候,蔡管家派去询问黎锐卿的人也已归来。
他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低声道:“大人说,小刘氏的嫁妆刘家可以随意抬走,当初他的意思本就是让刘家将东西都带走,只是刘家那时态度坚决,非要将东西留在黎家,留给霜小姐,大人这才将东西封存起来,就连钥匙也放了一枚在霜小姐手中。”
听到这里,苏满娘心中便有了谱。
等到刘方氏花了钱,带着人和马车来黎府拉嫁妆时,苏满娘在刘方氏轻点完后,松松手,让蔡管家又派人一起去护送一番。
免得刘方氏在外面寻来的这些人不靠谱,半路拉着嫁妆跑了。
顺便还派了个嘴皮子利索的小厮跟着,到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刘家解说一番,反正这事儿黎府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对人言的,免得到时任由刘方氏自己回去自说自话,到时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烂帐。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苏满娘才询问身边人:“母亲和霜姐儿那边怎样了?”
“回夫人,霜小姐一直在哭,但听闻刘家今天是来讨要小刘氏嫁妆的,刚刚还是将小库房的副钥匙交了出来。老夫人那边自从听闻刘方氏来了后,就躺回床帐内装病了,吩咐下面不许打扰,尚不知情况。”
苏满娘沉吟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黎川猛道:“猛哥儿你先回去,今儿个天热,回去多喝些解暑茶解解暑气,今日多亏你来压场,母亲很欣喜。”
大热天的拎着个石锤赶了过来,全程没有放下,就这一会儿工夫,他额上已经汗津津的,就连用来擦汗的袖子都已经湿了大片。
第53章 生病
黎川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感觉自己就没帮什么忙,就是来做个压阵的背景板。
“那母亲先回去忙,儿子先行告退。”
知晓苏满娘现在要忙的事情多, 黎川猛也没有打扰,他行了个礼后,就又拎着大石锤转身离开。
边走他还边忍不住兴奋地低笑。
他感觉自己今天来得很值,因为他又见识到了自家养母的另一面。
谈笑间就能死按住对手,举重若轻气死敌人。
这种能耐,真是厉害!
他又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心想他以后也要这样,不仅力气要达标, 头脑也要达标。
虽然现在看来,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苏满娘到达澄心院时,只觉得院中一片安静,就连经过的丫鬟婆子都是在踮着脚尖走路。
守在正房外的孙嬷嬷见她,连忙迎了上来,恭敬行礼:“夫人。”而后抬眼探询地看她。
苏满娘对她轻轻颔首:“已经无事了, 劳烦嬷嬷进去通报一下。”
孙嬷嬷眉宇稍松, 噙笑颔首, 没一会儿就走转出来:“夫人请进。”
苏满娘示意身后的丫鬟都留在外面,独自走了进去。
澄心院老夫人的寝房有两处, 一处向阳, 一处背阴。因现在是夏季, 故而老夫人睡在背阴面, 甫一进去,苏满娘就看到富贵花鸟四连扇屏风后,那被整个拉起的烟霞色床帐。
她在屏风外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娘?”
床帐动了动,半晌,黎母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闻筠啊,外面怎样了?”
虚弱且颤抖,干涩中带着丝喑哑。
苏满娘缓步上前,开口:“已经都解决了,娘只管安心就好。”
她故意放重脚步,走至床畔,伸手帮苏母将床帐挂起:“这天儿热的,娘可别闷坏了。”
然而,等她挂好床帐,转身细看到床上黎母的情状时,却不由被唬了一跳。
只见黎母此时浑身汗津津的,一头虚汗将头发粘得丝丝缕缕,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苏满娘忙伸手摸了下黎母额头,忙回身对门口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老夫人发热了!”
“什么?发热?!”一直守在门口的孙嬷嬷忙进屋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跟着严肃了起来。
“快快快,空青快去请大夫!”
……
先不说黎府因为刘方氏这次的闹腾,让躲在澄心院的黎母被硬生生吓病,就说刘家,当刘家大舅刘全看到自己媳妇面容狼狈地带着两马车有些眼熟的箱子从外面回来时,脑袋瞬间空白了一下。
还没等他询问媳妇怎么弄成这样,车上带着的是什么东西,就有一个黎府的机灵小厮上前,向刘全恭敬行了礼:“给舅老爷请安。”
“哎,”刘全还有些不敢置信,迟疑开口,“你们是黎府的?”
“回舅老爷,小的们正是黎府的。”
被蔡管家选出来的这位小厮口齿相当伶俐,没用刘全问,就将事情的前后因果直接秃噜出来,为他解说完毕。
什么撒泼打滚,什么府外滚完、府内滚,什么直到最后滚累了哭疲了,才说出她此行目的。
刘全在听得过程中就是一阵晕眩,等听完事情全部经过,他只觉得自己差点没脸见人。
小厮在一顿顺畅的说完,又补充了两句:“当时舅夫人一提,我们夫人就痛快允了。只是为了防止舅老爷心生误会,特意派小的们走一趟,来与舅老爷解释清楚。”
刘全扯了扯嘴角,“不会误会,不会误会。”
他狠狠地攥紧拳头,如果不是现在人多,他差点没回身一巴掌甩在刘方氏的脸上。
当初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让黎府没将这些嫁妆给退回来,现在他这媳妇一去闹,全都给毁了。
今天这事,他还不能说是已经了解内情的外甥故意的,因为媳妇去闹时外甥根本不在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进门还不到一个月的外甥媳妇。
而且人家这话说得也漂亮,嫁妆不是他们男方主动送回来的,而是自家这倒霉媳妇上杆子花钱雇人也要把东西拉回去的。
让他们想说两句外甥媳妇办事不地道都说不出口。
刘方氏还感觉自己在黎府受了一肚子的气,满腹委屈没有来得及说,现在看到刘全这满脸阴森的冰寒模样,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为了面子,她还是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这些都是我闺女的嫁妆!现在闺女都被休了,连棺材都被起出来、没葬在他们黎家的墓地,凭什么还要将嫁妆留在他们黎家,是去养那个没给我尽过一点孝心的赔钱货吗?!我呸!我苦命的闺女哟~~”
刘全两颊肌肉绷紧,没有理她,强撑着笑意将黎府来护送的家丁,和刘方氏雇佣的马车人员全部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