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齐人与魏人在膳食口味上有所不同。
以往李凤鸣在香雪园陪太皇太后用膳,有时满桌菜色全不合口味,但在老太太跟前不好说什么,就应付几口,等回到长枫苑再吩咐淳于黛和辛茴做些自己想吃的。
如今萧明彻也在长枫苑,李凤鸣担心若两人分开用膳,或许有行宫侍女会将话传到老太太那头,那倒徒惹麻烦。
于是便让淳于黛、辛茴每顿单独给自己准备两道菜,与萧明彻的菜放到一起吃。
她想着两人口味不同,萧明彻大概不会动她那两道菜,还特地吩咐分量小些。
但出乎意料的是,萧明彻完全不挑食,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
一连七八天下来,两人明显熟稔许多,相处也渐渐随意。
这天下午书房里没旁人在,李凤鸣看书累了,就在窗畔坐榻上盘着腿,手捂着热茶取暖,嘴里一颗接一颗咬起糖果子。
她扭头觑向书桌后的萧明彻:“诶,淮王殿下。”
萧明彻正手捧书卷看得专注,闻言头也不抬:“嗯?”
“你们齐国的制糖技艺果然了不得。这糖霜做出的糖果子,竟比我从前在大魏时吃过的更脆甜。”李凤鸣拿起个约莫小指长的糖果子,哄小孩儿似地摇了摇,笑容可掬。
“你也来一颗吧?”
“多谢。我不吃零食。”萧明彻翻了一页书。
李凤鸣嗤鼻轻笑:“你们齐人真的很……”
想起如今到底是在别人地盘,叭叭叭说别人国家哪儿哪儿不好,多少有些失礼。
于是她改了说法:“你瞧过小孩儿眉开眼笑吃零食吧?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零食里藏着丰富美妙的人间五味,要尝过才不枉活一世。真的,无论男女,吃这些小东西都不会失却威严。”
萧明彻的眼神仍在书上,随口答:“我吃饭不挑食,是因为人不吃饭会饿死。”
“什么意思?”李凤鸣听愣了。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萧明彻漫不经心将书册又翻一页:“我尝不出味道。”
既零食的存在是为了让人尝到丰富滋味,那他吃了也白费。
李凤鸣小心翼翼觑他半晌,歉疚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是天生的吗?”
“不是。”他言简意赅,并未解释缘由。
“既不是天生的,”她关切又问,“可让御医诊治过?”
“没有。往后你若瞧见我生病,不用管,离我远点就好。”
萧明彻总算抬起头来,神色凛肃地叮嘱她:“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尤其御医。”
李凤鸣心下大骇,正想问为什么,却有侍女在外通秉,说宫里来了内侍传陛下口谕。
于是两人各自整理了衣饰仪容,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
齐帝口谕,三日后将亲临滴翠山行宫,在紫极园小住一晚,由钱昭仪、太子、恒王与几位皇室宗亲重臣伴驾。
这听起来貌似和萧明彻关系不大,但李凤鸣知道,若事情真与他无关,口谕就该传到香雪园,再由老太太告知萧明彻。
送走内侍后,李凤鸣与萧明彻并肩走在长枫苑的回廊下。
“莫非,太子和恒王还在纠缠廉贞那件事?”李凤鸣猜测,“你父皇要带着他俩和几位宗亲重臣一同前来,看样子还是想拿你平事。”
齐帝大概也被两派势力的拉锯烦够了。
眼下将人选范围划定在几个皇子与皇室宗亲重臣,应该是想将廉贞这是定论为“几位皇嗣的争执”,当皇族家务事来处理。
萧明彻神色漠然,肯定了她的猜测:“多半要以皇族家法再处置我一回,这样,廉贞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往有先例的。”
语毕,他侧头看向廊檐外愈发阴沉的天空,眼里似有阴霾。
“李凤鸣,你说,明日会下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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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必等到明日,当天傍晚就下雪了。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两夜。
期间萧明彻看似如常,但李凤鸣察觉到他比之前更沉默,整个人似是放空,又很矛盾地进入了一种戒慎防御。
四月十四夜,两人照例隔着宽宽的距离并躺在被中。
这十余日朝夕相处,两人白天在书房时,李凤鸣会问些齐国风俗民情、皇律规制乃至朝堂格局之类,萧明彻虽言简意赅,但都会作答。
共桌用膳时,偶尔也会有几句简单交谈。
总之,相处得还不错。
可夜里入帐躺下,两人就会默契噤声。毕竟“帐中夜谈”这事太过暧昧亲密,以他俩的关系,不合适。
今夜的李凤鸣却忍不住想打破这个默契。
她想,如今她与萧明彻利益一体,这人近几日都不对劲,眼看齐帝明早就将摆驾滴翠山,有些事必须先问个清楚,以防万一。
对,只是这个缘故而已,绝不是什么担忧或心疼。
*****
寝房内灯火已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帐内浮荡着花与蜜混炼而成的香气,清雅沁人心腑,又杂淡淡蜜甜。
这帐中香里再悄然加入分属于两个人的气息,三味交融,就新成了一种静谧柔和的别样馨宁。
李凤鸣知道身旁的人也没睡,便开口轻唤:“萧明彻。”
“嗯?”
“你这几日不太对劲。不喜欢下雪天?”
黑夜很奇妙。它常会让人不像自己,抑或让人短暂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有些话白日里说不出,入夜后就好像没那么难。
沉默良久后,萧明彻道:“据说,我生母过世当日,是大雪天。”
李凤鸣一愣。
据她所知,萧明彻的生母钱宝慈是因产后血崩救治无果,不幸亡故。
那时萧明彻才几天大,按常理是没有记忆的。就算对生母有哀伤追念的孝心,也不该是近几日这种古怪状态。
“莫非是你父皇,”李凤鸣字斟句酌,尽量使语意柔和,“每到大雪天,就迁怒你?”
“或许吧。”萧明彻声音浅轻,听不出悲喜。
吃东西尝不出滋味、不擅与人相处、一到雪天就不安、不愿被御医接近……
这些蛛丝马迹,依稀能说明萧明彻幼年经历过什么。
李凤鸣心生不忍,便换了个话题:“你说,明日会被家法处置。齐国皇族家法是什么样?好歹是开府亲王,总不会让你当着太子、恒王和宗亲重臣的面挨板子吧?”
“是荆条,不是板子。也不会当着宗亲重臣的面。”
这意思是他明日当真会挨打。但齐帝会给他留些颜面,这顿打不会被他两位皇兄及皇族宗亲叔伯们看着,只是让他们知道。
这答案让李凤鸣眼眶微微发酸。
魏国也有所谓“皇族家法”,但李氏历来不会随便请家法教训孩子。若出了小错漏,或者顶撞尊长之类,通常只是被罚跪在祖宗牌位前静思己过。
她只在孩提时偶尔功课贪懒或出错,才会被严格负责的夫子们用戒尺打手心。
只是小惩大诫,意在督促、约束与斧正。除了夫子和她自己,最多在事后回禀她父母,并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因为孩子们也需要颜面的。皇族孩子尤甚。
一出生就万众瞩目,挨打会使他们成为别人口中谈资。若打得多了,更会让他们在别人心里成为可欺的弱小,将来恐难积威服众。
但从萧明彻的态度看,他挨打并非一次两次。
李凤鸣早听说萧氏惯出疯子。
几乎每代坐上龙椅的齐帝,都做过些在外人看来任性到近乎疯癫的事,让别国皇族叹为观止。
从前她以为,齐国帝王们只是偶尔在国政朝务上不按套路出牌。谁曾想,当今齐帝在关乎皇嗣的家务事上,竟也没个体统分寸。
萧明彻是成年开府的亲王,对外有与联姻稳固邦交之功,对内也有战场督军、亲身上阵的贡献,竟要为一桩本不该他担责任的事挨打,还得闹到他的皇兄、宗亲叔伯们都知道。这过分了。
就算只走过场打几下,消息若传出去,他身为亲王的威严多少也会受挫。
李凤鸣按下心中郁气,冷静再问:“非要挨了这顿打,事情才能了结?”
她能想通齐帝推萧明彻背黑锅的意图。
太子和恒王背后各站一派朝堂势力,两方心思不同,就着廉贞的事在齐帝面前拉锯博弈。
然而,不管南境军饷账目有无问题,齐帝都不想动廉贞,因为不想动廉家。
所以齐帝就拿萧明彻“杀鸡儆猴”。
都以家法处置了个原本无辜的亲王,两边猴子若还不顺着台阶下来消停着,他就不会客气了。
若从帝王角度观大局,这样做虽心狠任性,却稳妥又便利。但萧明彻是真委屈。
*****
“对父皇来说,这样最简单省力。”
黑暗中,萧明彻字字清晰沁寒,活像一颗颗刚从积雪中迸出的珠子。冰凉到令人心颤,却又坚硬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