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这分明是将萧明彻架在火上,只要他一开口,怎么选都是错。
做为魏国公主,李凤鸣在很多年前就听过“萧姓皇室出疯子”的传言。
虽她不确定“将萧明彻逼到进退皆绝境”是太子私自行事,还是齐帝授意太子,但眼前场面足以证明传言不虚。
齐太子和齐帝之间定有一个是疯子。又或者,两个都是。
边境亟待援军的紧急战况,病榻上的太皇太后,齐、魏两国才通过和亲联姻缔结的邦交友盟,家事国事天下事,竟全被当成了给萧明彻下套的筹码。
太疯狂了,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
身为和亲公主,与联姻对象又“相看两不喜”,李凤鸣只需完成大婚典仪,今后安分遵循齐国规制,做好花瓶淮王妃,便算善尽了和亲义务。
因此她大可袖手旁观,静待萧明彻自行挣扎取舍。
毕竟此处不是她母国大魏,不兴什么“夫妇共治”。
按照齐国的习俗、规制,关于淮王府的兴衰成败,莫说她这淮王妃“上任”才一日,便是将来也无太多说话的余地。
但当她听出太子话里暗藏着“猫逗老鼠”般的恶意,听出几位宗亲老王爷苦口婆心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再透过帏帽看看萧明彻孤独挺拔的身影……
忽然就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看着眼前的萧明彻,她仿佛看见了一年前那个孤立无援、被迫点头和亲的自己。
被各方联手陷于两难境地,在场与他血脉相连之人众多,却无一个打算伸出援手。
反而都在等着他自己将脖子伸进如此明显的圈套中。
就算许多人都说“淮王没有心”,就算他当真心肠冷硬,扛得住来自一群亲人的万箭齐发,但李凤鸣想,每个人胸腔里那颗心都是肉长的,他不可能不痛。
眼看萧明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即将说出自己的抉择,李凤鸣暗暗咬牙,迈步上前。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径自越过萧明彻,替他挡下了太子那副“我就等你进套”的恶意笑眼。
“太子殿下、各位宗亲叔伯,”李凤鸣姿仪端雅,柔声沉静,“既太皇太后于我夫君有抚养庇护之恩,由我这新入门的重孙媳妇替夫前去滴翠山侍疾,于情于理都合宜。”
踏进这正厅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所见所闻已却使她对萧明彻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共情。
她私心里觉得,自己与这人,或许可以短暂结成互惠互利的“表面夫妻同盟”。
这一出,就算她交给萧明彻的投名状吧。端看他接不接这份天大人情了。
*****
谁都没想到李凤鸣会挺身而出。
她这番话,若从萧明彻口中说出来,就叫“罔顾两国邦交,轻慢和亲公主”;可由她来说,便成了“新婚妻子替夫分忧,情深义重”,齐国朝野对他们夫妇都将无可指摘,轻轻松松就解了套。
但她这么做,只是帮了萧明彻天大的忙,对她自己却明显弊大于利。
虽说会被送到异国来和亲,就已证明她在母国的地位微不足道。但至少在送亲使团离开之前,她的一举一动在名义上都代表着魏国李氏皇族。
一个和亲公主,在新婚当夜就做出这种近乎上赶着讨好夫家的决定,若强行拔高了说,多多少少有损母国颜面。
倘使将来两国之间局势有变,或她与萧明彻的婚姻难以为继,那她将不被母国见容。
也就是说,她断了自己的退路,将余生全押注在了萧明彻身上。
是糊涂鲁莽?还是果敢决断?亦或是少女天真,对今日才新婚的夫婿就情生意动?
太子一时看不透这新弟妹,愣怔沉吟好半晌,才假意关切规劝:“弟妹三思。你到底不是寻常齐国妇,贵国送亲使团眼下可都还在我雍京城。若新婚当夜就委屈你孤身前往行宫侍疾,本宫身为大齐太子,如何对贵国陛下交代?”
“太子殿下尽可安心。我既担负两国邦交的联姻之责,此事自当由我向母国交代,绝不会让您为难。”
李凤鸣的话音尚未落地,萧明彻从震惊中回过神,在背后揪住她的大氅扯了两下。
他沉声轻道:“你给我住嘴。”
李凤鸣活了十八年,大多时候都是她喝令别人住嘴的。
此情此景让她心中甚是不悦,一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脱口回斥:“你才给我住手。”
说话间,她反手挥向那只揪住自己大氅的手,隐怒回眸。
万没料到,指尖才触及萧明彻的手背,他便像被火烫着一般,迅速倒退两步。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若不是此刻场合不对,他怕是能当场蹿出去八丈远。
纵然隔着两层纱,从旁人忍笑同情的轻嗤,以及萧明彻僵硬的身姿轮廓里,李凤鸣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被嫌弃避忌到极点”这个事实。
若不是有帏帽遮挡,她尴尬到面红耳赤的难堪模样可就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她默默抿唇,暗道齐国传言无误,萧明彻这家伙,没有心。
枉她孤注一掷救这人于水深火热,结果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是新系列新地图,和之前的系列都不关联,老朋友们不用找熟人,暂时没彩蛋^_^
以及,怕有新来的小伙伴没有注意文案上的提示,在这里再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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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是对这桩联姻并无真情实感的期待,当众被新婚丈夫嫌弃到如此程度,李凤鸣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可事已至此,她若再对萧明彻甩脸还击,更要被人看笑话了。
于是她稳稳端住庄重架势,佯装无事地劝说萧明彻:“既边境战况紧急,殿下不宜再多思。太皇太后那边,我定尽心尽力。”
大约萧明彻也知自己方才的举动让她难堪了,僵站片刻后,松口道:“好。”
他既认下李凤鸣的提议,太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冲李凤鸣夸赞几句场面话,表扬她为妻贤达识大体之类,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因军情紧急,萧明彻与几位将领需在今夜即刻启程。而李凤鸣则可于明早再往滴翠山行宫侍疾。
也就是说,这对新婚夫妇在完成大婚典仪后,仅仅单独相处了两个多时辰,就要各奔东西。
好在他俩本就与陌生人没两样,并无什么离愁别绪,连依依惜别都免了。
回到寝房后,萧明彻迅速取出一身方便骑马的武袍。
待他进了侧间换装出来时,门外正好有侍者禀道:“殿下,已为您打点好行装,马匹也备在府门口,随时可以出发。”
无论是萧明彻本人,还是府中的侍者仆从,对“淮王殿下临时上前线”这件事显然都很熟练。
前后顶天就两炷香的功夫而已,居然就万事俱备了。
李凤鸣坐在床沿,双手反撑在后,暂时忘记了先前那份淡淡的尴尬,讶异地盯着萧明彻的背影。
他没应声,去靠墙的雕花五斗柜取了什么东西,回身过来就瞧见她歪着头打量自己。
他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大步走到过来站定,垂首俯视着她。
“今夜,多谢你替我解围。”他的语调并无太大起伏,但音色却有几许莫名喑哑。
李凤鸣仰面端详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口中笑答:“能得殿下这句谢,真是意外之喜。本以为殿下并不领我这份人情。”
“方才为了帮我,你赔上了自己的退路。你可清楚?”萧明彻问。
李凤鸣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轻笑出声。
方才她于厅中为萧明彻解围,在旁人眼中的事实就是“她上赶着讨好新婚夫婿,为此不惜跌了母国颜面”。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魏国那头不会因此立刻发难,但也绝不会忘了记她一笔。
若是个寻常的和亲公主,倘使将来与联姻夫君过不下去,又或者两国邦交破裂,有这么一笔在,下场可想而知。
对这份无形的牺牲,萧明彻完全可以装傻。
若他不提,李凤鸣总不至于没脸没皮,主动说出“我为了帮你,得罪了母国”这样邀功的话。
只要话不挑明,他就不必担心李凤鸣挟此恩义为要挟,对他予取予求。
可他竟直接挑明了。
他怕她只是一时冲动的意气用事,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了帮他,付出了多大代价。
李凤鸣不得不收回早前在厅上对萧明彻的腹诽。这人其实是有心的。
她真诚地笑弯了眉眼:“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既敢那么做,自是权衡过利弊的,并非糊涂莽撞。”
萧明彻不知道,李凤鸣也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并非寻常的和亲公主。
无论有没有方才那一笔,母国大魏都不是她的退路。
她原本就回不去的。
*****
萧明彻直勾勾盯着她的笑容,微微颔首,神情仍是无波。
喉间轻滚数回后,他再度出声:“抱歉,方才在厅中,我并非故意给你难堪。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他虽致歉,却没要解释其中缘由。说话间微弯下腰,将一把钥匙和一枚小金印放在床沿。
“只要你往后别碰我,府中一切尽可自取。成交吗?”
李凤鸣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他这是要拿淮王府府库来交换,与她结盟做“表面夫妻”。
她心里乐开了花。
两人对这桩婚姻竟打起了相似算盘,她无需费心思谈判,轻易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意外多得了“府中一切尽可自取”的优渥条件。能不乐吗?
她整个人松弛许多,一改在人前那份庄重得体,稍显佻达地勾了红唇,轻夹眼尾斜向他抛去个媚眼儿,意味深长。
“殿下的意思是,今后你我始终有名无实。你对我的底线就是‘要人没有,要钱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