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云深
虽说她是特意令厨房加多了王爷的饭食分量,然而听了玉宝的话,依然忍不住皱了眉头——那可是五个人的饭量啊,他居然能吃掉一半!
于成钧离府进宫,今日不必上朝议事,倒也无需早去。
这军司处,设在保和殿后的一处宫室之中,是文武重臣商议军政大事所在。日常,皇帝也在此办公。
&-->>nbsp;于成钧踏进军司处大门,只见屋中已有几位官员了。
然而却是无人议事,两位御史坐在椅上打瞌睡,三个武将凑在西北窗下谈论闲事。
于成钧一见此景,顿时便生了一肚子的气——堂堂军司处重臣,不知议政,反倒在这里闲混!
他走上前去,先将那两位御史推醒,喝道:“二位大人,快醒醒,皇上到了!”
这两人登时醒转,其中一人更是一个踉跄跌在地下,另一人则抹了抹脸,满面茫然道:“皇上在哪儿?”于成钧看这二人皆是一脸酒色掏空的样子,心中更觉不耐,说道:“军司处议政所在,二位大人倒在这里睡觉。待会儿皇上来了,岂不要见罪?二位大人任御史之职,监察百官过失,怎么自家倒不知检点了?”
那人得知于成钧这是在唬他,便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肃亲王,皇上今儿不会来的,您也省些力气罢!”
于成钧皱眉道:“每月初一、十五、三十上朝议政,逢二、四、六必要于军司处处理政务。今儿是三月二十二,皇上怎会不来呢?”
那位御史说道:“您有所不知啊,这若是往常,皇上肯定要来。但是昨儿听说翰墨司治了一首新词,很是风雅。皇上一见大喜,又令喜才人按词排舞一首。这会儿,应当还在乾清宫,看喜才人歌唱舞蹈呢。”
于成钧脸色越发阴沉,说道:“这岂不是沉溺酒色,荒废朝政么?二位御史大人,你们上谏君王之失,下察百官之过。皇上荒唐如此,二位大人为何不劝谏?”
这两人面露尴尬之色,其中一人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肃亲王,这也不是我们不劝。劝了,皇上也不听啊。再劝,皇上怒了就要治罪。去年,王侍郎强行劝谏,不是被发配到滇南去了么?眼下世道,就是这等。咱们哪,点一日卯领一日薪俸就是。何苦招惹皇上不痛快,跟乌纱帽过不去呢?”
于成钧听了这等颓唐无赖的言语,面现怒色。
他正要驳斥,太子于瀚文恰巧进来,众人便向他行礼。
于瀚文还了个半礼,便走到于成钧跟前,见他面色不对,低声问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于成钧便同他走到一旁,将适才之事讲了一番,又道:“大哥,皇帝沉迷酒色,文臣惫赖如斯,武将颓唐不已,京中朝堂竟已废弛到如此地步了?”
于瀚文摊手道:“如何?我之前说,你还不信哪。”说着,四下看了一眼,又道:“罢了,今儿想必就是这等了。你也不必在这儿耗着,咱们出去说罢。”言罢,当先一步,又出去了。
于成钧无奈,只得跟上前去。
他离去后,这屋中的几位官员方才议论起来。
便有人说道:“这肃亲王,自恃有军功,便这等托大。待他吃了苦头,才知道如今的世道!”
二人出得门外,于成钧便问道:“大哥,这喜才人是何人?新晋的宫嫔?如今不曾选秀,哪里冒出来的?”
于瀚文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她原是南府的戏子,不意得了圣宠,便被封做才人。我曾见过这小妮子一面,比我还小两岁,生的十分人物,很是风流动人。她善歌唱,又会编排舞蹈,很得宠爱。”
于成钧闻听此事,默然无言。
于瀚文端倪着他的脸色,不由莞尔一笑:“原本么,皇上宠幸个戏子,封个宫嫔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位喜才人实在才貌过人,皇上在将她招入乾清宫,已连续三日不出宫室了。”
于成钧一字不发,忽而大步流星,往乾清宫而去。
于瀚文将眉一挑,急忙跟了上去。
于成钧来至乾清宫殿外,见王崇朝正守在门上,遂迈步上前。
王崇朝见了他,急忙迎上前来,向他躬身作揖:“王爷,此刻前来,想必是要面圣?”
于成钧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窗棂格上,那窗子上蒙着明瓦,看不到内里的光景。
王崇朝见他不答,只得低声又道:“王爷,奴才劝您一句,皇上这会儿怕是谁也不愿见。之前,诚亲王过来求见,皇上不准,他竟硬闯,还受了责罚。”
于成钧拧眉问道:“五弟?”
王崇朝道:“正是,皇上龙颜大怒,令他闭门思过,不至清明不许出来。”
这诚亲王,便是五皇子于好古。当初,于成钧娶亲,明乐帝便将这几个儿子都封了王爵,成年的便放出宫去。
五皇子素来体弱多病,人前少于言语,不想如今居然能行出闯宫强谏的事来。
于成钧面色微沉,又问道:“喜才人这会儿可还在里面?”
王崇朝未及开口,便听一道低低的戏腔自那窗子里飘来。
“夜来承恩宠,雨露恩浓,不觉花枝力弱……”
这是《长生殿》里的唱词,然而却在此刻本该议政的乾清宫里传了出来。那嗓音果然甜美动人,将杨妃春睡之态表露了个淋漓尽致。
于成钧素来不爱听戏,亦不知这是哪一出。
他冷哼了一声,将衣摆一掀,向着殿门跪了,扬声道:“臣于成钧,求见皇上,有紧急军情要禀!”
于成钧声量极高,又是沙场上喝惯了的人,这一声有若洪钟,将那唱戏的腔调声声压了下去。
里面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便又唱了起来。
于成钧便又高喝一声:“臣于成钧,有紧急军情要禀!”
这一声,再度将那唱腔阻断。
那喜才人再开口,于成钧便高声再度将其喝断,如此往复,闹的里面再也唱不下去。
须臾,里面有内监出来道:“皇上有旨,宣肃亲王觐见。”
于成钧自地下起身,就要迈步进殿。
那内监却忽然压低了声道:“王爷,留神,皇上此刻可恼的很了。”
于成钧颔首,抬步入内。
正殿依旧无人,照旧转进了西暖阁。
明乐帝坐于西窗之下,一名宫嫔怀抱月琴坐在地下一张春凳上,低垂着头。
这宫嫔身着五彩蝴蝶牡丹绸缎宫衫,头上梳着圆髻,堆着满头珠翠,因脸儿低垂着,看不清容貌,脖颈上露出的肌肤甚是白腻。
这女子,想必就是那喜才人了。
于成钧目不斜视,上前向明乐帝行了君臣大礼。
明乐帝面色微有阴沉,令他起身,言道:“还有没有规矩,也不通传,就在殿外大吼大叫。”
于成钧赔礼道:“臣在西北军中久了,行径粗野,还请皇上恕罪。”
明乐帝依然十分不悦,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于成钧并未硬闯,只是跪在殿外求见,这说话声量高,总不算什么罪过,没有以此治罪的。
再则,他才为此事责罚了一个儿子,总不好几日之内再罚另一个儿子。朝廷为诚亲王的事已经议论纷纷,再来一出,怕就要骚乱了。图耳根子清静,这一遭也就罢了。
不过是新宠幸了一个宫妃罢了,这些朝臣还有他这几个儿子,便都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他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不快至极!
第40章
明乐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儿子,心中诸多念头转过,末了还是微微颔首道:“罢了,你起来吧。自小到大都是一副莽撞脾气,朕倒也是惯了。”
于成钧重新起身,明乐帝令他落座,问道:“何事如此急躁?”
于成钧没有答话,瞥了那喜才人一眼。
喜才人将脸微抬,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来。
外界皆传这喜才人如何美艳动人,然而眼下瞧来却也不过中上之姿,皮色白皙,五官周正也就罢了,只是眉眼之间甚是灵动,顾盼之间,勾人魂魄。
然而这等姿色,在繁花似锦的大燕后宫之中实在平凡。明乐帝也不知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厌了,新鲜起野菜羹了。
喜才人搁了月琴,起身向明乐帝道:“皇上,国事为重,臣妾告退。”
明乐帝有些扫兴,颔首道:“你暂且回去,待会儿朕去瞧你,陪你一道用午膳。”
喜才人谢过了恩,便抱了月琴,向外走去。
行经于成钧身侧之际,她步履微顿,目光轻侧,转瞬便去了。
明乐帝甚是不悦,静了片刻方才说道:“有什么事,你说罢。”言罢,又添了一句:“起来说话。”
于成钧道了一声是,起身言道:“如今西北局势虽已平定,但彼方异族依旧征伐不休。西北族群众多,以蛮族为大。如今,蛮族疲软,无力掌控局面。别的部族,诸如乌兹、女戎、鬼卑,情愿向我大燕投诚,甘为属国;而丘真、当忌、鳞槐则愿派公主和亲,与我朝结永世之好,并有意开边市,使边民能往来通商。臣以为,当趁此时机,派遣使臣前往联合,以防蛮族休养生息之后,再行坐大,又成大患。”
明乐帝听着这些军政,只觉得额头跳疼,瞌睡不已。
他二十一岁登基至今,已做了二十年的皇帝,虽是承平君王,但自认往昔治国理政还算勤谨,近些年有了年岁,几个儿子也日渐长大,便越发贪图安乐享受,恨不得将日常军政事宜都丢与百官,自己沉溺于温柔乡中不肯出来。
这两日,他新宠幸了一位林姓戏子,喜她能歌善舞,甚会取悦于人,便将她封做喜才人。他自谓平日里治国辛劳,便歇息两日也是无妨,谁知便有些没有眼色的官员聒噪起来,甚而他的五皇子诚亲王,不经通传闯进乾清宫,当面直斥君王行径荒诞,大骂喜才人狐媚惑主。
明乐帝一怒之下,下旨将于好古禁足,罚了他半年俸禄。
这还没清净两日,于成钧又来了。
明乐帝眼眸轻眯,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淡淡说道:“你出征这几年,倒是长进不少。”
于成钧回道:“皇上谬赞,臣惶恐。”
明乐帝又道:“你既有如此才干,这等事由,何不自行裁断?如何还要过来打扰朕?朕已说过,西北一带军政要务,由你总揽。”
于成钧皱眉,说道:“皇上,与他邦相交,为国之外务,臣怎可专断?再则,臣只通军务,朝中政务并不熟悉,使臣人选,还当与百官商议,由皇上定夺。”
明乐帝本不想管,奈何他说的又皆是正事,如若日后出了乱子,更要惹得朝野哗然。再则,他近日宠幸喜才人,后宫已不大太平,如再为她撇开政务,只怕更落人话柄。
当下,他只得吩咐道:“肃亲王说的有理,待朕移驾军司处。”
外头,王崇朝接到上谕,微微一呆,急忙入内着宫人侍奉起驾。
一番忙碌完毕,皇帝便起驾乾清宫了。
于成钧跟出殿来,却见于瀚文正在门外等候。
于瀚文圆胖的脸上,诧异之情一闪而过,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笑意,上前一步道:“三弟,没想到,你竟能劝得动的父皇。还是你有本事,之前五弟进去强谏,惹得父皇大怒,你倒能把父皇劝出来了。”
于成钧笑了笑,说道:“皇上也并非一意孤行,蓄意不理朝政,也并非臣弟劝谏之功。五弟到底年轻气盛,忘了顾忌也是有的。”
于瀚文听着,便也一笑了之。
二人跟随圣驾,去了军司处。
明乐帝驾临军司处,正在其中厮混的官员皆大惊失色,慌忙整衣出拜。
但因事发突然,谁也不曾料到,到底有不到之处。
明乐帝如今虽怠惰了,但到底是为人君者,见了底下臣子这等惫赖之态,登时大怒,将两个侍郎一名三品武将问了个御前失礼之罪,罚俸留职。
皇帝既来了军司处,少不得打起精神,将那些堆叠的政务一一处理一番。
群臣议政之余,心中皆在嘀咕:这皇上显然更看重肃亲王啊,这谁都劝不动的事,连太子都不敢声言,他去了反倒将皇上请来了。这,局势只怕是要变了。
皇帝久不理政,政务积压繁多,如今处置起来,自然颇费功夫。至于出使西北的使臣,自也酌定了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