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云深
罗子陵见她关心自己,不由高兴起来,笑了一声:“你放心,王爷身上多少道伤疤,怕是你没数过。这伤口,算的了什么?”他一笑,牵扯着伤口一阵抽疼,不由皱了皱眉头,咬牙道:“这和亲王真是贼胆包天,不期这次能查到这些事来!若没你接应,这次我险些就栽了。”
琴娘忧心道:“公子如此,怕也不能回去赴任。太子那边,会不会起疑?”
罗子陵说道:“不必担心,我本就是他派出来办差的。如此回去,叫他以为我是为他办事才受此重伤,反倒显得我忠心。”说着,他又笑了,“琴娘,等这些事都完了,我也不当什么官了。我带了你,咱们一道回江苏去,置办个宅院,过安宁日子,好不好?”
琴娘微微一怔,心头却如被风吹的春水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她微笑:“公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陈婉兮自身怀有孕,便日日深居于王府内宅,一则为养胎,二来亦是因于成均尚在禁中,频繁外出又或见外客,难免为有心人所乘,节外生枝,替于成均招惹麻烦。
因此,她索性足不出户,每日只在后宅,或教儿子识两个字,或同丈夫闲话家常,倒也颇得一番天伦闲逸的乐趣。这样平安喜乐的日子,对于陈婉兮同于成均而言,都是生平难得的。
于成均虽不大出门,倒依旧十分关切朝政。
朝中的臣子大多都在观望风向,虽出了淳懿郡主那桩事,太后也已托病不出,但皇帝却并未松口要放于成均出来,故而无人肯替他求情。
明乐帝因着郡主太后一事,虽大约猜到底下的勾当,但也只好吃了哑巴亏,便迁怒在于成均、陈婉兮身上,连承乾宫的门也不肯踏入了。
顺妃却看开了许多,皇帝不来她也不再争什么,只是时常打发了宫人到王府探望怀孕的王妃与孙儿。
太后称病,皇后因处置了淳懿郡主,也恐明乐帝恼了自己,便又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来主事。
梅嫔小产了一次,正在将养身体,不能起复。
如此一来,宫中竟至无人主理。
明乐帝便趁此时机,将喜婕妤封作妃子,赐号宜,许她协理六宫之权。
喜婕妤之前位分不过是婕妤,离着妃位还隔着好几层,出身又实在低微,无孕无子却封为了妃子,实在不合宫规。
但宫中眼下无人得势,而明乐帝又时常烦恼,并无人敢触此逆鳞。
前朝后宫,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这日午后,陈婉兮午休起来,不见于成均,招人一问,方知诚亲王于好古来了,于成均正同他在花园卷棚里说话。
她心念微动,起来梳妆之后,吩咐杏染取了些蜜饯果子,便往花园里去。
才踏进花园,远远的便听一青年大声嚷嚷道:“这帮东西,就是如此混账!大哥还说什么,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耳朵都要长茧了!”
听这嗓音,不是于成均,那必是于好古了。
陈婉兮同这小叔子素来交情甚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微微皱了皱眉,缓步走了过去。
走到卷棚底下,只见于成均穿着家常衣裳,同于好古相对而坐。
于好古撩了衣摆,脸上涨的通红,好似十分生气。
于成均原本脸色沉沉,一见她到来,便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午睡?”
陈婉兮微笑说道:“起来了,知道四叔过来,拿些今年新腌制的梅子杏子,给他尝尝。天热,你们也不要总吃凉的东西。”
于好古慌忙起身,向着陈婉兮作揖行礼,口里说道:“三嫂好!”说着,又搔头笑道:“嫂子,我素来怕吃这些酸口的东西,倒是谢谢嫂子的好意。”
陈婉兮还未开口,于成均却已先斥道:“这可是你嫂子亲自动手腌的,全都收在她的小罐子里,算她的体己。爷都吃不着,你小子有这口福,还敢挑嘴?!非吃不可,来,先吃三块酸梅!”言罢,不待于好古答应,就拣了三个梅子,硬塞到于好古手中。
于好古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陈婉兮这梅子偏生极酸,他整个脸都拧成了一团。
好容易吃完妹子,他忽而醒悟过来:这怕不是他三哥压根不敢吃,所以把他推出来当靶子吧?
陈婉兮笑看他们闹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兄弟两个的感情是真好。”
于成均说道:“那是自然,这小弟就同爷的一母同胞兄弟一般。”
于好古却重重的哼了一声:“都是兄弟,偏偏有些人就是不念手足之谊,一天到晚的想法子使绊子!”
陈婉兮敛了笑意,问道:“什么事?”
于成均还未开口,于好古已抢先说道:“如今蝗灾的势头渐渐起来了,大哥有意叫三哥出来平灾。但二哥同他那一班党人,死咬着之前那两件军中花案不松,说什么此事不决,肃亲王立身不正,必定不能服众。大哥也是态度暧昧,待管不管的!除了咱们几个,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肯替三哥说话的。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人要做事,偏偏是不能!”
第100章
陈婉兮瞧着他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忽而一笑:“四叔说的好生气氛, 倒似是挨罚的是四叔自己呢。”
于好古气鼓鼓道:“三嫂, 难道我说的不是?”
陈婉兮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是, 那么三嫂问你, 你可有什么对策?”
于好古当即说道:“有,我预备着回去就联合几位志向相投的同僚, 一道上书为三哥请命。请父皇降旨, 赦免了三哥。”
听了他这话, 于成均同陈婉兮一道哑然失笑起来。
于成均便向陈婉兮莞尔道:“你瞧瞧,爷之前说什么来着, 书生意气罢?”
陈婉兮微微一笑, 亲自取了执壶, 替两人将茶碗满上,说:“他也是为你这兄长着想,足见手足之情。”
于成均摇头笑道:“如此, 可不能成事。”
于好古瞧着他们夫妻一唱一和, 甚是不服, 忙嚷道:“三哥三嫂,难道我这主意不对么?那些人现下是仗着人多势众,胁迫父皇。咱们也如法炮制,就比比谁人多好了!三哥的为人官声, 大伙有目共睹,肯替三哥出力的,其实也很是不少。这几日, 我已见了几个,私下说起此事,各个都不以为然,很是为三哥抱不平。我想着,振臂一呼,必定从者如云。”
于成均笑了两声,没有言语,陈婉兮先说到:“四叔,你想的倒是好。你可有将这主意,同那些人说起过?他们是何态度?”
于好古说道:“我还不曾将此事打算明白,故而没说几时联名上书。然而,但说起来,他们也都说,但有人肯挑了旗帜,必定依从。”
陈婉兮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但有人肯挑了旗帜,他们必定依从。这话,简直如没说一般。他们若真想附和,那便该自告奋勇,或干脆就地拿出个主意来才是。这等着别人先出头,那不过是拿话敷衍,搪塞一时罢了。待你当真挑头起来,他们又或拿出别的什么由头来了。总而言之,如今的朝堂,真心赞同王爷的,十中七八,但肯为此事出力的,有一半就不错了。”
于好古听了这话,先有些不服气,但仔细一想,自己同那些人谈此事时,这些人面色皆有犹疑之态,虽有人满面热诚,却又夸张过度。
想了一番,他不由低头,叹息道:“三嫂足不出户,倒是料事如神。”
陈婉兮一笑了之,倒是于成均正色道:“再则,即便他们答应,我也不会同意你如此行事的。”
于好古愕然:“这是为何?”
于成均说道:“老四,我是因何被关在府中的?虽说有淳懿郡主的事,但引子到底是那两桩军中大案。这是根源,如若根源不除掉,你们联名上书,当真逼迫的皇帝将我赦免,那我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你们如此行事,又和于炳辉他们何异?长此以往,朝中将形成何种风气?不论是非道理,只凭人多取胜?”话至此处,他缓缓摇头:“这个头,可不能开。”
陈婉兮接口道:“想要让王爷走出王府,不能是皇帝下旨赦免。王爷无罪,凭什么要接受赦免?必得是平反的诏书才可。如此,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于好古听了兄嫂一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低头闷想了一会儿,忽而说道:“三哥三嫂,小弟都明白了。小弟,这就去办!”说罢,他竟起身一抱拳,大步向外走去。
于成均并未阻拦,只是看着自己这兄弟的背影,向妻子笑道:“婉儿,你瞧这傻小子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当真想明白了?”
陈婉兮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酸杏,轻轻吹去白霜,递上去:“他一心追随王爷,又是个聪明的孩子,必定是明白的。”说着,她美眸一转,如秋波流动,笑道:“这次,可没有谁替你挡箭了,你定得吃一颗不可。不然,这怀孕的辛苦,你是半点儿也不知。”
于成均看了看妻子美丽的面容,又瞪着她手里的酸杏,仿佛看仇敌一般,半晌抢了过去,一口塞进嘴里,囫囵个儿的吞了下去。
隔日,诚亲王于好古上书请奏,毛遂自荐,前往军中调查两案。
人人皆知他同肃亲王交好,议论纷纷,有称赞手足情深的,亦有疑惑他不能秉公处断的,更有人议论他年岁尚轻,涉世太浅,怕不能当此重任的。
于好古看在眼中,心中嘀咕道:三哥三嫂所见果然不错,这些人并没一个是真心帮我们的。我定要好生查处这两件案子,令他们心服口服不可!
朝上议论纷纭,明乐帝倒很是高兴。
于成均一事,简直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他揣在手中觉烫,丢在地下又实在可惜。
原本此事处置的就有些牵强,但就这般把于成均放出来,那岂不是说他这皇帝罚人罚错了?
如何都行,唯独认错不行。
好在,此刻于好古站了出来,把这块烫手山药接了过去。
明乐帝松了口气,当即准了他的自荐。
又两日,于好古便打点了行装人马,出京前往公干。
时日匆匆,自于好古走后,转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陈婉兮那些恶心孕吐的妊娠症状逐渐消退,胃口倒是好了许多,每日只是吃吃睡睡,静养身子,身上倒长了些肉,肚子也日渐隆起。
这段日子,于好古不时有书信过来,于成均或回或不回,有时也同陈婉兮提上几句。
原来这两件案子,案情倒是清楚明白,同之前地方军司处所报并无二样,只是处断不易。那淫辱民妇的,倒是容易。但另一桩,却十分为难。
毕竟那遭难的绣女,原就是营妓的出身。军中人人皆谓,她原就不干净,如今不过脏上加脏,又怎样?何况,她是自尽身亡,不是旁人所害。那犯案的兵丁即便有错,也不该重罚。
军中的眼睛,都盯着于好古,看他如何处置。
而朝上,亦分成了两派,一派嚷嚷着要为受害女子讨回公道;另一派则称兵士无大错,不宜重责,不然军心必定不稳,易生哗变。
夫妻两个说起这事时,是吃过了午饭,在房中闲坐。
陈婉兮抚摩着肚子,靠着软枕,微笑问道:“妾身瞧着,这两拨大约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替受害女子讨回公道,早做什么去了?一向不开口,等四弟去了军中,倒叫起来了。两边架桥拱火,这是把诚亲王放在火上烤呢。何是对,何是错,无论如何,总是要得罪那么一拨人。”说着,她看着丈夫,面色温柔,问道:“王爷以为呢?”
于成均笑了笑,说道:“你看的倒是分明,大约如此。老四从未处过这样的事,如今也算是一番历练。”
转而又问道:“那么,你觉着此事该如何处断?”
陈婉兮想了片刻,说道:“妾身以为,这二人当杀。”
于成均浓眉一扬,说道:“婉儿,你倒是能杀伐决断。不怕得罪人?”
陈婉兮看着他,微微一笑:“若是只担心是否得罪了人,是否要争取那些势力的支持,那必然瞻前顾后,什么也做不了的。再说,妾身一直以为,坚持公理正义,那么公理正义必然会站在自己这里。他们淫辱妇女,必要为此付出代价。那两名民女不提,那位绣娘,原就是营妓的出身,王爷废黜了营妓制,于她而言,可谓是重新做人,重新有了良家妇女的尊严。然而那兵丁对她的羞辱,简直就是将她推回了地狱,她依然是那个人人可以践踏的卑贱身份。妾身虽不曾亲眼得见,但同样身为女子,几乎能感同身受。她是绝望痛苦到了极点,才会自我了断。妾身不能见这样的事,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于成均颇为赞许,颔首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歪风邪气,已然太久了。那些为兵丁求情的人,不是为自己那潜在的罪行开脱,便是看不见死者的痛楚。踩着死者的尸骨大放厥词,大肆谈论兵丁的罪行如何微不足道,受害女子的身份如何卑贱,真是毫无人性!此外,军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这两件案子的结果,如若处置不慎,那么军纪军风只能更加败坏。爷想,除大燕军队的积习弊病,就从此而始。”
陈婉兮笑了笑,说道:“妾身知道,王爷必定是去信给诚亲王,要他处死这两人罢?”
于成均回之一笑:“不止,爷还要他游街示众。”
于好古果然依照他所说,将这两件案子的犯人,押在城镇菜市口,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公审处决。
他先狠狠的批判了这二人的无耻无德,身为大燕官兵,受百姓供养,不知庇护子民,竟还干下如此恶行,法理情理俱不能容,当众便判了这两人斩刑。
那两名兵丁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只说自己犯下的事不算重,尤其是那个侮辱绣娘的,只说自己不过是睡了个表子,这个看上去书生一般、毛没长齐的王爷能把他如何?何况,他们还有地方军长的庇护。
然而,当判决下来,这两人各自吓得面色如土,惊恐狂怒,一时求饶一时怒骂,只说自己当兵打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过睡了个把女人,竟要送命?
于好古当然不听他们的,只吩咐自己的随从侍卫将这两人捆绑了,颈子上戴了枷,挂了牌子,在城中以囚车拉着游街。
这些军队驻扎地的百姓,早已对这些兵痞恨之入骨,有怒骂的,有拿石子砸的,热闹非凡。
游街已毕,这二人的人头,便挂在了菜市口的旗杆上。
原本,这两处地方军长都有心求情庇护,然而于好古是公审,又将两人在城中游街示众,满城百姓都亲眼看着,他们想要做什么也不能够,只好听之任之。
于好古更在驻地四下走访百姓,查问明白了地方军队的行事作风,方才回京交差。
这两件侮辱妇女的案子,便如此告终,究其根由,更是地方军队作风败坏之故,同肃亲王于成均毫无关系。
第10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