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久安
到现在还没决断,是她的原因。
太医已经跟她说过了,乔贵君凶多吉少,现在就看她能否狠下心,允他们灌一剂猛药,尽力保皇嗣了。
皇上撑着额头,长发尽散。
南疆战报也迟迟不来,她现在仿佛浮萍,没有了支撑和依靠。
“请陛下早做决断。”太医又求。
皇帝没有抬头,她伸出手,轻轻摆了一下。
太医会意,匆匆返回内殿。
将近卯时,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音很是洪亮。
皇帝一跃而起,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好!”
太医出来回话,语气尽量欢喜:“恭贺吾皇,是个皇女。”
皇帝仰头,抑制不住眉梢的喜意,感慨道:“这是朕登基后,第一个皇女……这都多久了!”
她回过头,眯眼看了门外侯着的君侍们,指了指冯素,“阿素,你有经验,来抱着她。朕去看看昀儿。”
冯素微一皱眉,又忙敛好神色,接过二皇女。
德君抬头看了眼,神色难辨。
太医又道:“请陛下入内殿与乔贵君一叙。”
皇帝收起了欢喜之色,蹙眉轻问:“乔贵君如何了?”
太医垂头。
皇帝愣了愣,“知道了。”
她心中已明白太医的意思。
走入内殿,她慢慢靠近那张血气浓郁的床榻,只觉得光线昏暗,到处都蒙了一层浅浅的灰,以前觉得喜庆的明红,现在也如褪色了般,死气沉沉。
乔贵君的近侍满面泪水,趴在他耳边说:“主子,皇上来了。”
乔贵君挣扎着慢慢睁开了眼,又缓缓抬起手,伸长了,想要牵着皇帝的手。
皇帝怔了许久,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还是温热的。
乔贵君气若游丝,小声嗫嚅着,说她的手好凉。
“我……听到了……是,女儿……”他的脸上缓缓有了笑意,“皇上,乔昀……终于为皇上……生下了皇女。”
皇帝闭了闭眼,不敢用力握他的手,也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说:“阿昀……是朕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起……乔家没能、为皇上分忧……”
皇帝摇头,像是哄他,甜言蜜语,却是落着泪。
“昀儿,你是朕的帝君……朕的正君,本就该有你。”
“皇上,乔昀只恨福气不足,晚来一步,没能早日与皇上相见。”他看着皇帝的脸,想要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再也没了力气,“逸姐姐……阿昀,喜欢你啊……”
皇帝闭上眼,泪水濡湿了睫毛,她拉着乔贵君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痛声道:“乔儿,我对不住你……”
乔贵君已经没了生气儿,可仍然睁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
他弥留着,拼尽了力气,想从皇帝口中得到一个保证。
他诞下了个皇女。
虽然自己就要逝去,可上天还不算残忍,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皇上……”
他拼尽力气,也只能说出这两个无比沉重的字。
他手心的温度渐渐冷却,可皇帝仍然没有开口。
乔昀不信,他大睁着眼,最后的表情万分急切,手紧紧抓住皇上,用最后的力气,紧抓着。
皇帝知道他想要什么,乔贵君想要的,是她立二皇女为储君的保证,可她有自己的思虑。
她表情多了分残忍的冷漠,抬起头,与乔贵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故意的会错意。
她体贴又残忍,拍着乔贵君的手,开口说道:“昀儿,放心,朕会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你会好起来,朕要封你为帝君。”
乔昀合上了眼,一滴冷泪缓缓从眼角垂落,还未落在枕上,就已干涸。
他的手重重落下。
皇帝允他的帝君,不是他想要的帝君,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求到,心存侥幸,欺骗着自己,终于在逝去前的刹那,他才绝望……一切都是空,他想要的,从来都没能从她身上得到。
皇上深吸口气,放开了他的手,起身,表情不忍也不舍。
乔贵君的近侍伏在地上大哭起来,殿外,二皇女也啼哭了起来。
皇上呆立了会儿,慢慢捂住脸,双肩颤抖。
她恨自己最后的残忍。
“昀儿,原谅我。”她心中只剩这一句话。
年关,战报雪花般送来,捷报众多,其中总提到一个名字,楼越,她作战骁勇,带领一队人马入山,在与瓦兰部的作战中,取了瓦兰部族族长的首级,可谓战功卓越。
皇上翻看着折子,脸色稍霁,又问礼部追封乔贵君为安和帝君的事宜。
乔贵君以帝君之礼下葬,除此之外,皇帝还特地给夜宫侍赐了乔姓,多加关照了两位宫侍。
二皇女,皇帝交由纯君抚养,起名泰。
开春后,瓦兰余孽被彻底拔除,皇上大喜,欲嘉奖将士,特命在此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楼越进宫听封。
宫里撤了丧幡,忙起了封赏之事。
另一方面,瑶华宫传喜,容持正已有孕三个多月。
贺玉这才确定,当时在朝凤宫,皇帝早已知晓容持正有孕一事。
他想,原来这才是真的在乎。
原来,帝王的喜欢,真的有区分。
回到汀芳斋,听到雪霁不指名的骂活该时,贺玉叹息一声,劝道:“雪霁,放下吧,说到底,他比余帝君可怜多了。”
乔昀这一生,仿佛只为赵逸而活,为她铺路登基,为她拼死生产,只因他该死的动了心,完完全全爱着那个女人。
可是,皇上心中,终究没有爱过他。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可无论知与不知,他都再也无法继续爱着她了。
值得吗?不值吗?
贺玉手里卷着书,倚在门前,呆呆道:“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也带不走,连爱恨都一起化了灰。
贺玉心想,往后的日子里,他谁也恨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即将解锁。
第10章 男将军(一)
贺玉到冯素的宫中小坐,冯素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又要问简儿今日吃了什么,读了什么书,功课如何,皇上都向简儿问了什么,简儿怎么回。又要问二皇女今天吃得如何,哭闹过几次,太医来看过几回。
贺玉坐在一旁静静等着,总算是等到了空隙,心疼道:“快歇一歇,喝口茶吧。”
冯素捧茶,委屈到想骂人。
“二皇女身子弱,大哭小闹不好带,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让她出任何闪失。现在我这心啊,哪还顾得上我们家简儿,全在二皇女身上,他们的眼睛可都盯着我呢!”
冯素咬牙切齿,“我就怕德君耍什么花招,要用二皇女把我给带下去!”
贺玉就说:“他不会,皇上不把二皇女指给他,不就是说,还指望着他自己生产,这是好事……”
“他要是能如此想我就谢谢他了!”冯素重重放下茶杯,恼道,“怎就把二皇女指给我了!”
“你小声点,慎言。”贺玉劝道,“万一让皇上听去了,还以为你是不满她的安排。皇上是想让你有个倚靠,儿女双全,也是她一片苦心。”
冯素咬着嘴唇,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只是她添了太多的麻烦,她毕竟是乔家的……是,我晓得,皇上心里有数,知道德君心思阴沉,明面上和乔家交情好,暗地里谁知他会如何算计呢!没把二皇女给他也是对的,不然可怜的是这孩子!”
贺玉点头,“这些咱们知道就好。”
贺玉与小皇子玩了会儿,再回自己的汀芳斋,就觉桌上的书不会讲话也不会动,怪冷清的。
午后睡了一觉,醒来已经瞧不见太阳了。贺玉锄着花草,给自己找事做。
大家都在忙,就是刘研,现在也照顾两位宫侍的身孕,只有他清闲着。
这晚,听说皇帝酩酊大醉,回后宫,想起她的余帝君,脚下拐了路,摸索到贺玉这里。
贺玉早已睡下,听到先来的通报,瞬间清醒,又是束发又是点灯。
他这边还没忙好,皇帝已悄无声息进了内殿,冰冷的手伸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腰。
贺玉吓的手一抖,差点被蜡油烧到,只好自己忍了,问她,“皇上怎么来了?”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伏在他背上,嘀嘀咕咕说:“事多,烦……你这里最清净。”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以前,能给她片刻清净的,是余风秀的微风阁,淡淡的辟寒香,说话轻柔的主子,和安静的小侍。
贺玉这里虽也清净,但总是缺点什么。
皇帝抱了他会儿,明白了。
少了点家的感觉。
贺玉不是她的亲人,也无法给她温暖,他唯有安静不多事,让她省心。
贺玉不能让她安心,但能让她省心,也就还好,勉强算得上称心。
皇帝解开了他的衣带,把他按进怀中,温存了片刻,拉他到了床上。
床笫之间,皇帝有她的习惯。
她很喜欢摸他们的头发,让丝滑的青丝从她手指尖流淌,再看它们铺满床,交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