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身素白色的朝尚霁迈步走了进去,屋子内倒是清雅温馨,一溜用具,包括梳妆台,百格柜,拔步床都用的是最上等的檀木,正中心的桌上放置着一坛盘龙戏凤勾勒珐琅捧嘴香薰,袅袅的淡香流动在室内四方。
他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到床边,低眉凝望床上一拢鼓起的小被子,沉默着不说话,逐渐的,一股压抑沉闷的氛围逐渐蔓延。
被子无声动了动。
又过了会儿,鼓起的被子泄出一个洞,一个乱糟糟的脑袋从洞里钻了出来。
她仰起头,红肿的眼底黑压压一片,盯着朝尚霁,她眼神似乎恍惚了下,张开嘴,轻声呢喃:“编小辫儿的……”
朝尚霁盯着她,不动亦无声,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慢慢的,载向慕眼角控制不住,就跟进武凌侯府头一天那样,湿漉漉地划出两串泪痕。
朝尚霁垂下手下的大拇指动了动,他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不一会儿,就感觉胸膛湿了一片。
等天色渐暗,外头人影攒动,在敲门和不敲门之间犹豫徘徊,昏暗没有电灯的室内,朝尚霁终于放开了载向慕,他没有顾及身前的潮湿,径自掀了衣袍,在她身旁坐下。
载向慕本来就红肿的眼睛更加红肿了,她抽噎两下,哭狠了以至于浑身直打颤。
朝尚霁没有打断她,只是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缓慢抚摸她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载向慕情绪总算慢慢平静下来,她怔怔盯着前面模糊的轮廓,只觉得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张开嘴,嗓音嘶哑,“我其实,已经对幼时的记忆很模糊了,我记不清爹娘的样子,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整个记忆和感知都处于极端混乱的状态,但是,再次回到这里,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一下子,将我淹没了,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全部回到脑海……记得外祖是怎么将我带回家,怎么教我习字练字,怎么笨拙地给我穿衣扎小辫,怎么一字一句教我人生的道理……”
眼泪再次无声流下来,她望着朦胧却又无比熟悉的地方,已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上最难过的事,无非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她,更比大部分人要迟钝,迟钝到她最亲最爱的人离开她了,她却还在茫然为什么遍天遍地都染上了白幡。
那个时候,外祖以什么样的心情一点点垂下手臂,他是不是满心不甘与担忧,他最爱的外孙女啊,他还没亲眼看着她披上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嫁与好儿郎,他还没亲耳听到,他的外孙女有了个好归宿,从此不用怕风吹雨扰。
她那个时候不懂,外祖为什么总是握住她的手,迟迟不愿放开,戎马一生的铁血将军,这辈子最后的时光,只能无助地用泪水浇灌外孙女的手背。
她为什么,没能早日清醒?
这样,她就可以送外祖最后一程,而不是一个人待在屋里拿孝带编绛子玩。
越想越悲痛,悲痛地呼吸不过来气。
载向慕憋得脸庞紫红,差点厥过去。
突然,身旁伸过来一只手,一点点将她紧攥的手心掰开,强硬将自己的手放进去,而后,拉起她,直接跪了下来。
载向慕愣住,愣怔地盯着他,一时哭都忘了。
朝尚霁扯起嘴角,淡淡一笑:“今日算头一回见岳祖,我该磕个头,叫岳祖放心,他外孙女剩余这半生,我来接管了。”
说着,他头磕到地上,认认真真拜了三个响头。
垂下眼帘,他想,不论为了被老武凌侯护过的万里河山,黎民百姓,还是为了身边这个人,他这个头,该磕。
第八十四章
“整日以自己长房嫡女的身份自居, 得, 现在落入凡尘了吧?”
“嘻嘻,我就看不惯她整日冷着张脸,一身孤傲高洁的样子,都是卫国公府的小姐,偏她自己高人一等?”
……
正在后花园散步, 卫婼娴听到了这些话。
对话主人的声音她并不熟, 卫国公府绵延数百年, 族内光嫡枝就有数十上百人, 对于一两个嫡房庶女或者偏房嫡女她实在没有放在眼里过。
听到这话,她脚步下意识一顿,手下拳头无意识捏紧。
身后的丫鬟们气得不行。
“这是哪房的,居然胆敢议论小姐您?”
“不行,奴婢受不了这委屈。”
说着, 其中一个丫鬟风风火火跑出去, 对那两个慌忙站起身的偏房小姐训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背后议论长房嫡女?你们是哪个房的小姐?好叫奴婢们看看, 这是哪位夫人教导出来的好女儿。”
两位偏房小姐先是惊慌失措, 听到这句话却不免神色带上一丝不忿与不满, 她们再如何也是卫国公府的小姐, 轮得到一个小丫鬟教训,更何况, 现在那位长房嫡女明显失去了价值,还不许人背后说了?
不过,心里有再多的计较, 在看到转个弯走过来的卫婼娴时还是低下头,心虚又害怕地讷讷请了个安。
不管怎样,这位目前还住在府里,还是府里老太太最为看重和疼爱的长房嫡女,也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女,要是让父亲和太太知道她们胆敢背后议论长房嫡女……想到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她们脸色顿时白了。
卫婼娴盯着她们怯懦却又满心不甘的样子,无趣地扯了扯嘴角,她挥挥手,“行了,走吧。”
说完,她率先转身离去,丫鬟们留下一声哼,也纷纷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神色怅惘地回到院中,挥手让丫鬟们不要跟进来,留下面面相觑,掩饰不住担忧的贴身丫鬟,她一个人进了书房。
坐在书房里,翻开祖父留给自己的书帖,酣畅淋漓地写了两大张大字,她方才停下来,这段时间,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许多,反正等她放下笔,觉得心情已经彻底平复。
就在这时,院里跑来一个丫鬟,说让她去老太太那里。
卫婼娴抵达祖母那里时,祖母院子里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而祖母,正虚弱无力,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她心下一紧,忙挤上前,握住祖母的手,焦急问:“祖母,您怎么了?”
卫老太太睁开眼,望见自小宠重长大的孙女儿,眼眶忍不住泛红,她垂泪道:“是祖母无用啊,护不住娴姐儿你。”
卫婼娴摇摇头,“祖母,您别这么说,在娴儿心里,您是最好最好的祖母。”
祖母将她抱到身边,教养宠爱长大,满卫国公府再没有比她更受宠爱的子孙辈了,便是她兄长,也不如她受宠爱,她怎么会不满足不感激。
卫老夫人呜呜叹息,直垂床板,“不孝不悌,不孝不悌啊!跟她那个娘一个德行!”
听闻此言,卫婼娴怔住,扭头看向卫老夫人身旁陪着的老嬷嬷,老嬷嬷眼神错开,长叹了口气。
如此,卫婼娴还有什么不明白,祖母定是为她的婚事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了,只是皇后娘娘约莫没同意她的请求。
她心下叹气,府里已经和皇后娘娘闹成这个样子,皇后娘娘怎么会顾怜卫国公府,更何况,祖母对待皇后娘娘的态度一直不甚谦恭。
其实,她想得差不多,但实际上,卫老夫人根本就没见到皇后娘娘,底下人根本就没告诉皇后卫老夫人拜见的事。
沉默了会,她笑着将考虑好的决定说出来:“祖母,您别再为孙女儿的婚事费心了,其实,嫁给晋王爷挺好的,晋王爷风度翩翩,又才貌超群,这偌大的京城,不知道多少女儿郎满心盼望嫁与晋王爷呢。”
卫老夫人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怜爱与痛惜,她闭上眼,颤悠悠道:“娴姐儿,你不必多说,祖母知道你这是不愿家族为难,这晋王,往日自然是极好的,但如今圣上登基,谁知道晋王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不行,祖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
卫婼娴咬着唇,低下眉眼,眼中异色闪过,“我没有,单单为了家族,其实我内心,很是仰慕晋王爷……”
“不必多说!”卫老夫人霍然起身,全然没有注意到孙女眼中的异样,铿锵有力道,“等你父亲回来,我一定要找他说道说道,让他去皇上跟前求个情,我就不信,皇上能没有一点顾忌。”
卫婼娴叹息:“祖母……”
就在这时候,帘子被掀开,卫国公走了进来,屋里所有人一肃,该行礼的行礼,该退下的退下。
卫老夫人看到他,神色一正,急忙将事情说了,让他有时候跟皇上说一声。
谁想,面对母亲的请求,卫国公却苦笑一声,说道:“母亲,儿子已经上奏折辞官归隐,日后,儿子身上只有这么一个空壳爵位了。”
卫老夫人眼睛慢慢睁大,“你说,什么?”
卫国公跟她分析利弊,“咱们跟那边无法调和的矛盾,这是其一,娴姐儿跟晋王订婚,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当初站了晋王,这是其二,如今,儿子只有辞官这一条路,才能叫皇上看到咱们的悔恨之心,才不至于影响后辈子侄的前程。”
他的长子十分优秀,前程似锦,底下孙子辈也有出挑的,其余旁支也有几个不错的人才,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耽搁了子孙后辈呢。
奈何,卫老夫人满腔心神都被他头一句话占据,已经听不到接下来的话语,不知过了多久,她喉咙里吐出两道嘶哑的吼声,而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卫国公府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
卫老夫人就这么瘫了,本来就心气高,无法忍受痛恨的人比自己站的高,再加上最喜欢的孙女儿婚事不顺,长子还被撸了职位,可不就这么瘫了。
京城里议论了一阵,转而就将目光放在皇后的肚子上。
皇上登基那日同时册封了皇后,满京城谁不说这位载姑娘好命,连带着只有一个独根根的武凌侯府也水涨船高。
不过,距离两人大婚已有三四个月,皇后的肚子却还没有动静,众人纷纷或好奇或忧心或幸灾乐祸地时刻关注着。
要知道,当初皇上还是齐王时曾发生意外,太医诊断说这辈子子嗣艰难,后来先皇辟谣说齐王身子已经好了,诸位太医们也连番上阵说皇上身子强健得很,但到底没有亲眼看到皇子公主们出生,大臣们难免忧心。
无论前朝后宫多少闲言碎语,当上皇后的载向慕觉得跟以前的日子相对比,没什么不同。
好吧,也不能说完全一样,起码以前在齐王府,她随便闲躺摆出各种姿势,陶嬷嬷和应微应菲都不管她,但自从进了宫,她们好似一下子变了,要求她这个,要求她那个,载向慕自己背地里偷偷闷闷不乐了好久。
被时刻关注她的皇上知道后,特意把陶嬷嬷叫过去敲打了几句。
他知道陶嬷嬷是为小花姑好,想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但他喜欢的想要守护的不正是小花姑这份纯真澄净的心思。
陶嬷嬷应下后,回去又转告底下人,这才没有人管束载向慕,她又恢复到以前想玩就玩想大笑就大笑想爬树上山就……这个不允许,的时代啦。
就是不像以前在齐王府想出去可以随时出去这么自由,不过皇上怕她无聊,特意扩充了宫廷乐师杂技戏台子等一系列人马,还叫人选进来一批金发碧眼的外朝人,以供她看个新鲜。
反正,福舒盈每次进宫来请安时,看到她倚在软塌上,吃着各色糕点水果,看着下头歌舞杂技的悠闲场景,都格外羡慕。
她被特地允许可以时常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这天大的殊荣叫她不管在家族内还是在贵族圈一下子水涨船高,祖母和父亲母亲看她满满都是满意和叮嘱,家中姐妹眼里满满都是羡慕和妒忌,外头贵女想方设法和她做朋友,就盼着她进宫时能捎一捎她们,就连京城内有适龄子嗣的贵妇们,也每次宴会上拉着她的手亲热得说个不停,她家中的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踩扁了。
这不,她在家中被打扰地烦不胜烦,只能进宫躲个清静了。
两人一起倚在软塌上,边看杂技表演边说着贵族圈里的趣事,现在载向慕会说话了,福舒盈跟她交流得愈发畅快舒心。
正说到河英伯为了给母亲祝寿,花重金从一方士手中购得一座上好昆仑玉材料的玉菩萨,结果,还没运到家就碎了,原来那玉本就是散的,不知道被那方士用什么法子黏起来,哄得河英伯花重金买下,现在,河英伯正气得封锁城门,要将那方士捉拿归案。
载向慕点着小脑瓜听得津津有味,随手将一颗龙眼塞嘴里,咀嚼两下,突然顿住,她伸出手,捂住肚子,眉梢紧紧拧起。
正说得兴起的福舒盈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吓得一把坐起来,颤悠悠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正在沏茶的应微啪的将茶盏扔下,扭头就扑过去,外头呼啦啦也进来一群人……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请来了御医,然后御医一诊断,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是喜脉啊。”
载向慕眨眨眼,歪头疑惑,喜脉是什么呀?她生病了吗?
而围在她周围的陶嬷嬷等人,脸上一瞬间的呆滞之后,陡然迸发出强烈的喜悦,皇后娘娘,怀孕了!皇上,有后了!
陶嬷嬷前两日还觉得酸疼的膝盖立即不疼了,甚至还有股再爬个几千米高山的冲动,她挺起腰,兴奋高声喊道:“快,快,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
“不用告诉,朕来了。”
伴随一道声音,一身明黄龙袍的朝尚霁迈了进来。
这边刚有事,立马就有机灵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去禀报给他。
他放下正在批阅的奏折和一群谈论国事的大臣立即赶了过来,走到门口,也恰巧听到太医那句“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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