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 第49章

作者:寒菽 标签: 相爱相杀 青梅竹马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怀袖也不写落款,纸上就几个字:三日,子时,老地方。

  她以前的字和现在的字也不同,现在的笔锋更圆润一些,以前则锐利。萧叡翻看起来,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知怎的,萧叡突然想到,要是当年他就娶了怀袖呢?

  荒唐是很荒唐,可是,好像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吧。

  反正父皇和母后都不在意他的婚事,假如他折腾一番,去求父皇,非要娶皇后,说不定能娶到吧?一来就是正妃是难,但是侧妃应该可以,再不济也是个侍妾,然后怀袖给他生了孩子,就可以封侧妃,若是生了儿子,他就给怀袖请封正妃也不是不行吧?

  倘若在他登基之前,怀袖就是他的妃子,那顺理成章就可以当他的皇贵妃,甚至是皇后了。

  萧叡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在想什么呢?他不是心心念念想找个贵女作正妻吗?他曾见过太子大哥跟太子妃的婚礼,太子妃系出名门,是位大家闺秀。另几位皇子的正妃也是世家嫡女。

  他瞧着眼红,就想要一个不比他们差的。

  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都死了。

  萧叡摇了摇头,遏制住莫名的懊悔。

  假如他十六岁时强行求娶了怀袖,兴许他们俩早死了,运气好说不定能葬在一块儿呢。

  从怀袖跟他说“凭什么”,让他也心生不平之火,想要争夺皇位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了。

  ~~~

  临安城近来茶余饭后的谈资颇多。

  前些日子,横行霸道多时的地头蛇赖老四竟然被官府拘捕问罪,人人引以为奇,还在猜那个小寡妇是个什么来历,没两日官府上下被清理一遍,小小的赖老四便不显眼了,反倒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大抵是神仙斗法,拿他作筏子。

  开胭脂铺子的小寡妇实在运气好,才被欺负,正好就赶上赖老四倒霉,免了一通麻烦。这做生意,运气最重要。

  其实不过是萧叡说了一句:“一个地痞欺负人被拘竟然会是一件稀奇事,看来这临安不大干净,是时候该扫扫了。”

  于是从上到下被清理一遍。

  怀袖这头风平浪静。

  她气了两日,想想萧叡被关在皇宫里,他爱权如命,皇位也不安稳,听说他那个流亡国外的四哥指不定什么时候会串通外敌杀回来。萧叡绝不可能抛下朝廷跑来江南找她。

  算了,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她就装成不知道好了。

  只要她还在大齐过日子,萧叡想左右她,不过吩咐句话的事。

  怀袖想,不如她早点挣着钱,她想买商队买海船。她在皇宫的藏书阁里曾经看过一本《四海志》,说乘船出去,还有许多国家,有黑的人、白的人,蓝眼珠、黄眼珠、绿眼珠,五颜六色的头发,她想象不出来是怎样,那不是妖怪吗?

  她现在手上有的钱还是太少了,不够买船,待她再攒攒钱。

  她定要坐船出海去看看。

  怀袖往仙隐山送去的信之后,过了半个月,从京城寄来一封信。

  米哥儿帮她把信拿进来,问道:“娘,刚才有个人送了信进来,让我亲手交给您。”

  怀袖接过来看了一眼,没马上拆开,问米哥儿:“送信来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米哥儿摇摇头:“没有。是谁送的啊?我师父吗?”

  怀袖说:“好像是吧。”

  怀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离开京城谁都不知道,能有谁给她写信。

  除了顺王就是萧叡。

  她现在才有点后悔因为一时气愤写信给萧叡,萧叡必会给她回信的。

  她在做什么呢?这不是又藕断丝连了吗?

  这大信封最外面倒是顺王的笔迹,她拆开看,有一张纸和一个小信封,纸上写着:皇上给你的,我没拆开看。

  怀袖都能想象出他看热闹的模样,还怪叫人来气的,想罢,方才把萧叡的信拆开看——

  她就看一看萧叡写的什么,就稍微看一看,不做别的。

  她想,这是最后一封信,她这次看完,一定不写信回去了。

第54章

  萧叡倒坦诚, 直接承认了有打点官府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当地的官员并不知她究竟是何人。

  他写道:你初出宫廷, 多年未在民间生活, 难免不适应。你我多年情谊,我却不好坐视不管, 只是吩咐了一句, 并没过问更多。你若嫌我手伸太长, 我以后不问了便是。

  怀袖越读越郁闷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萧叡连个“朕”字都没写,通篇写的是“我”,仿佛只是一个老朋友,聊以关怀罢了。不说他干的事, 只说这封信写得确实挑不出刺。

  萧叡一反常态没有抵赖,而是老实爽快地承认,反倒叫她不适应, 无法加以指责, 显得她不识好歹似的。

  可真的仅仅只吩咐了一句吗?怀袖不太信。

  以往是萧叡疑神疑鬼,如今却是反过来了。变成萧叡坦白, 她猜忌,明明她最厌恶萧叡刚愎雄猜,何必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怀袖读完第一张纸,读第二张,萧叡在最后写:

  若有事要找我,不必由皇叔转交,直接寄到这个庄子,自会有人交到我手上。

  怀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萧叡,他像是突然变聪明了。你骂他吧, 他立即承认错误,伏低做小;他也不再那么强势逼人,此话一说,想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像在说,他就等在那儿,她随时可以回头去找他。

  只需她一句话,便得通天之令,可驱使九五之尊。

  怀袖却恨自己记性太好,看了一眼,就把信上说的地方记住了。她犹豫了一下,将信丢进香炉里,亲眼见着点燃,一团火焰腾起,纸烧成灰。

  离宫之前她也想过,在萧叡知情的情况下住在大齐,她还是他的子民,在他的庇佑之下,所谓的自在必然有限。

  可活在世上,有完完全全的逍遥自在吗?

  人在尘世间,衣食住行,法律道德,都有约束,书中写,如做不到抛却所有利禄仁义,能够餐风饮露,没有任何期待,才算是真逍遥。她自认还是个俗人,无法羽化升仙,那还是得作出妥协。

  人得知足。

  她现在自立一户,当家主,有一份私产,不必再自称奴婢,逢人便要卑躬屈膝,已经很好了。

  怀袖看着香炉中信纸燃烧的星点余烬。

  怀袖执笔写一封信,不长,草草几句:

  无论我是死是活,都请您别再管我了。

  此为最后一封信,不要再回。

  ~~~

  萧叡左等右等,没等到怀袖的来信。

  他想,是不是又偷偷寄给皇叔了?于是趁着休沐上山去,在皇叔这躲躲。

  顺王相当不欢迎他,一见到他,就说:“怎么?又来烧我的山了?”

  萧叡打哈哈:“这不是觉得皇叔您寂寞,来陪您下棋吗?”

  顺王负手于背,慢悠悠地道:“是想打听怀袖的事吧?”

  萧叡但笑不语。

  叔侄俩一道下棋去。

  皇叔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在他纵火烧毁的那片山林废墟里建了一个小木亭子,腐木上爬满碧绿的苔藓,在盛春此时,冒出一茬茬新芽。

  萧叡也不主动提怀袖的事,反而让顺王心痒起来,主动说:“她没给我写信。”

  萧叡拈棋子的手指停了停,方才落子,他心底空落落,正如这片孤寂毁灭的山林,轻轻应了一声。

  顺王说完,便不再说话,这些热闹事,非要送上门,他就看一眼,是很有趣,但他也不会主动去探究。

  他一个清修的出家人,管这些儿女情长。

  两人下了两盘棋。

  到第三局,棋至中盘,萧叡落字,玉石棋子轻磕木制棋盘,发出一声清脆之响,顺王忽地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说道:“怀袖也使过这一招。”

  萧叡也跟着笑了一下,竟有几分欣喜,道:“她下棋就是我教的。”

  像是打开了话引子,萧叡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们八岁就认识了,她那时就是坤宁宫里最可爱的小宫女。”

  “她进宫时大字不认一个,还是我教她读书识字,却叫她学会了想离开我。”

  “其实我知道她不想留在我身边。”

  萧叡想到五年前。

  一切尘埃落定,他的登基大典将要举行,宫库已没多少余钱,怀袖殚精竭虑,与礼部那边一道统筹,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

  登基的前一日,他正式当上皇帝的前一日,一夜睡不着,踌躇满志,去找怀袖,她也没睡。

  她已连着几日没睡,面容有几分憔悴。

  萧叡虽心疼她,却被权欲被压倒了其余所有心思,雀跃地拉着她的手说:“怀袖,我终于要当上皇帝了。”

  “以后便不说‘我’了,得自称‘朕’。”

  “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从此没人能再欺辱你我!”

  “我能登王位,你居功至伟,你想要什么?”

  他以为怀袖会讨一个名分。他以为女人嘛,无非要一个如意郎君和一份宠爱依靠,还能要什么?

  怀袖对他柔柔一笑:“那便请陛下赐我一个功成身退。”

  他当时就笑不出来了。

  萧叡平静地对顺王说:“能给她的,朕都给了。她想要的,朕给不了,便一直装成不知道。”

  “也不怪她不信我。我前些日子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我的?我们之间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是我反悔不放她出宫时?还是是我给她第一碗避子汤时?亦或是我广纳嫔妃时?”

  “我想,应该是自我当上皇帝那一刻起,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时。”

  看着倒是个痴情种子,也只是看上去。顺王心想,不接茬,不搭话,但听他继续说。

  “您说过我做什么都要权衡利弊,可我与您不同,您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出身尊贵,有父有母有兄长,而我是宫婢之子,为了活命,我只能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