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崔贵妃一边说着, 一边拿着一朵白菊花, 把它当成那个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皇贵妃, 使劲儿地揪花瓣,像是恨不得把她给薅秃了一样。
她气鼓鼓地说:“会生孩子了不起啊!”
大宫女芍药默默等她揪完了一篮子的花,把桌上地上都打扫了,又端水来给她净手。
屋里只剩她俩, 可以说些体己话,崔贵妃憋屈地说:“你说皇上是不是专爱宠幸那等出身卑贱的女子啊?怀袖是,避暑山庄的那个舞姬是, 还有这个秦氏。”
“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母亲是宫女, 所以才喜欢那些低微的女人啊?”
芍药脸色一白,赶紧劝谏她:“娘娘, 休要议君。”
崔贵妃只得闭上嘴。
贵妃和皇贵妃虽只差了一个字,却有天差地别。她郁闷地道:“也不知何时皇上才把她的宝贝疙瘩放出来,给我们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宗法礼仪就直接册封为皇贵妃了。”
萧叡册立皇贵妃一事没与太皇太后商量,直接拟好圣旨,一应圣印都盖好,闭着眼发至礼部,不容辩说地让人赶紧筹备, 选在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以免夜长梦多。
他登基之后没有子嗣的问题亦是大臣们心中的忧虑,除了担心他阳气不足,也有人怀疑是不是先帝膝下儿女们自相残杀,有违天和,坏了风水。
民间还有人传当今圣上杀兄弑父才使登基,造孽太多,才叫皇上一直没有半儿半女。
如今终于有人怀上孩子,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格外珍之,为此不惜将孩子生母册封过皇贵妃,虽说过了点,但勉强也能接受,皇长子嘛,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意义都非同寻常。
指不定有第一个孩子带着,这后宫之中的其他妃嫔也会一个接一个的开花结果了。
也终于证明,皇上是能生得出孩子的,破除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谣言。
册封皇贵妃的仪式将在一个月后举办。
依照宫礼,尚宫局的女官前来拜见皇贵妃,教引规矩。
前任四品尚宫怀袖离宫之后,如今的六局之首是昔日怀袖的对头苗尚宫,她虽身摄六局,但显然不如当年怀袖受皇上信任。
不止南巡之事她一点都沾不上,封皇贵妃一事她也一点风声都没提前听说,什么都定下来了,她才知道。
也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贵妃是什么来头。
苗氏接了圣喻,整理衣容,带着两个她放在近身调教的小宫女喜鹊和雪翠,前往蘅芜殿叩见皇贵妃。
萧叡下了早朝,径直去了蘅芜殿,他直接在蘅芜殿新修了个书房,把办公搬到这边来。
那日怀袖与他哭过一场之后,被他挟入宫,没有再哭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有一整日不跟他说话,然后才开口问他,问能不能写信寄出去。
又说,只是写回临安的信,信会先交给他看,若不行,就算了。
萧叡哪敢不答应。
怀袖得了他的允许,铺纸写信。
萧叡站在边上看着她写,的确都是些家常话,见她思念几个孩子,想了想,道:“你要是想他们,我让人把他们带进来陪你,你那个养子我也可以收我的义子。”
怀袖头也没抬:“你以为我是你?待在宫中觉得寂寞,就非要别人来陪我?你把他们抓来,不过徒增我的愧疚罢了,还不如让他们代我在宫外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怀袖先写完给雪翡、米哥儿的话,又写给郦家兄妹的嘱托。
萧叡盯了片刻,忍不住问:“你跟这个郦风很熟悉吗?”
怀袖手中的笔一滞,侧过头,讥诮地说:“是啊,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一身侠气,不慕功名利禄。我将临安的事托付给他再放心不过了。”
萧叡不免醋意上头,但怀袖在临安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并没跟那个穷小子有何龃龉,他就是受不了怀袖在他面前夸别的男人。
怀袖写完送往临安的信,再另起一张信纸,又问他:“我还想给顺王写信,可以吗?”
萧叡点点头。
怀袖也不介意萧叡在边上观看,浑若无事地写信,写的还是有关萧叡的事。
无他,不过跟顺王讥讽某人言而无信、强权霸道罢了。
怀袖写一句,萧叡看一句,一声不吭。没事,他是皇帝,要宽容大量,区区小女子的几句指责而已,他能接受。
怀袖写完,放下笔,还要故意问他:“皇上要过目一遍吗?”
萧叡厚着脸皮说道:“袖袖,太医说孕妇不能生气,你若想骂我,不如直接骂,免得憋在心里把你憋出了病,到时我还得心疼。”
“不过,可以的话,你骂轻一点,最好不要被人听见。若是被人听见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就近伺候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传出去。”
怀袖半晌无语。
这算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萧叡这个样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又像棉花,又像牛皮糖。
怀袖没好气地说:“骂你什么?我何时骂过你?我又不是泼妇。”
“你别拄在这了,奏章批完了吗?”
萧叡的脚像是黏在地上似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开,说是走开,其实也只是走到屋子的另一边,从书桌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怀袖。
午后。
伺候在门外的内侍前来禀告:“启禀皇上,苗尚宫在外求见。”
萧叡看了怀袖一眼,没见怀袖有何神色变化,方才道:“让她进来吧。”
苗尚宫走在前面,四个个小宫女低眉顺目地跟在她身后,两个捧皇贵妃册封所要穿的礼服、鞋子,连个捧礼冠、首饰等等。
她一进门,正眼望去,却没见到传说中的皇贵妃,只迎面见到陛下,立即下跪行礼。
苗尚宫一直低着头,过了片刻,才听见轻悄的脚步声,看到一双缀有南珠的绣花鞋走过,拖着迤逦的裙摆,她的裙子是用一寸百金的锦绡制成的,光落在上面,会有水波、星河一样的粼粼光泽。
苗尚宫没抬头:“拜见皇贵妃。”
然后她听见一个很是耳熟的女子声音:“起身吧,苗尚宫。”
苗尚宫起身,抬起头,便看到她以为早已去世的前任尚宫怀袖站在她面前。
纵使见惯了风浪的苗尚宫,亦怔立原地,半晌回不过神,一时间忘了规矩。
怀袖心情复杂地凝望着这位老朋友,幽徐地道:“苗尚宫,许久不见了。”
第71章
眼下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苗尚宫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恭正仔细地与怀袖将封贵妃的诸般规矩讲了一遍,事实上,她心知肚明, 作为前任尚宫的怀袖哪需要别人告诉她规矩?
只见怀袖静静听着, 也没点破。
她脸上平静,心底一片惊涛骇浪, 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怀袖不是死了吗?
消失半年突然回来也就罢了, 竟然还怀上了龙种, 一举当上了皇贵妃。
方才第一眼见到,她甚至怀疑了一下是不是另个长得很像的女人,可惜不是,就算眉眼长得相似, 怀袖的眼下的两颗小泪痣总不可能也正好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吧?
怀袖当年在宫中待久了,只用主子给的名字,除了她看过怀袖的籍贯册子知道怀袖的本名以外, 没几个人知道怀袖的真名叫什么。
她当然记得怀袖的本性就是秦, 这位皇贵妃也姓秦,但她以为怀袖已经死了, 就算是同姓之人,也没往那方面想,这谁能想得到啊?
萧叡道:“去试一下礼服吧。”
怀袖颔首,去了寝屋,她下意识想要自己穿衣服,才动手,便听见苗尚宫说:“娘娘,您别动,我们给您穿。”
太不习惯了。
还不如当初她跟苗氏还是死对头两人见天地互相别苗头舒服。
怀袖举起手, 由宫女给她脱了身上的衣裙,换上礼裙。
苗氏瞟了一眼她的腹部,还没有多少起伏,看来日子还浅。
这到了里间,皇上不在,他们彼此也不需要继续装模作样。
怀袖道:“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今后我在宫中还得仰仗你,你若跟我不对付,我的日子可就惨了。”
苗尚宫没好气地答:“我是不敢问。你突然没了,又突然回来,突然死了,又突然活了。”
她一直低着头,静默了好一会儿,说:“你还活着就好。”
穿好衣服,怀袖对镜坐下,她望见镜子里,雪翠走到她的身后,拿起梳子,为她梳发。
怀袖柔声说:“你稳重了许多。”
雪翠眼眶一红,含泪凝噎,轻轻应了一声,手脚利索地给怀袖梳头,她给怀袖梳过很多次,但都是戴女官冠。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给姑姑梳头,不敢用力,总梳不好,姑姑让她不必那么小心,她用力梳,又不小心把姑姑的头发给扯掉了几根,吓得她哆嗦,怕姑姑嫌弃她笨,不要她这个小徒弟了。
她刚才一眼见到姑姑手软了一下,差点没把捧着的首饰掉在地上,强自忍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姑姑以前就总是教导她要处变不惊,但只听怀袖对她说一句话,她便鼻尖一酸,忍不住地想哭。
若能有姑姑护着,她情愿还跟雪翡一道做个傻丫头,天天被姑姑骂她也甘之如饴。
雪翠手稳稳的,没有抖,一边给怀袖梳头,一边在心里难过地想:以后大概不能叫姑姑了吧?姑姑不是一心想出宫吗?怎么就回来了呢?
怀袖照镜子看雪翠给自己梳的头发,满意地颔首,夸她道:“梳得很好,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没有偷懒,有在勤于学习。”
雪翠问:“……您这次回来,当了皇贵妃以后还走吗?我不做宫学生了,我就想留在您身边给您梳头。”
怀袖摇了摇头,柔声细语地说:“不必了,在我身边没有前程,还是乖乖地考女官,你可是我的小徒弟,你若考不上,丢的是我的脸面,知不知道?”
雪翠眼眶发红,到底没落下泪来,闻言乖巧地点头:“是,是,我一定考上,绝不丢您的脸面。”
怀袖捧着一面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又说:“上个妆吧,穿这一身,不配个妆却不行了。”
萧叡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怀袖换好衣服。
宫女先一步走出来,掀开水晶珠帘,身着绯色皇贵妃礼服的怀袖莲步而出,金钗轻摇,明眸红唇,似一朵盛放的红牡丹,国色生香。
怀袖平日里爱穿沉闷朴素的颜色,乍一穿红,便似被点燃了一般,原本含蓄内敛的妩媚艳丽一气儿被烘托出来,美的如日光夺目。
萧叡一时间看直了眼,心跳如擂鼓,他走过去,握住怀袖的手:“你穿礼服真美。”
怀袖微微一笑,发髻上的金步摇轻轻摇曳,璨璨碎光落在她光洁的脸颊上,道:“谢陛下谬赞。”
怀袖回望着他痴迷的目光,偶尔她也会见到萧叡露出这样与皇帝身份不符的神态,像是真情流露。
怀袖说:“我试好了,你也看过了,我去把衣服换了吧。”
萧叡的手不知何时按在她的腰上:“这身衣服好看,再穿一会儿给我多看几眼。你适合穿这些鲜艳的颜色,别老是穿那些老气的颜色。”
萧叡刚上手时,屋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们便很有眼色地都悄悄退下了。
怀袖皱了皱眉,问:“你想要?我现在怀了身孕,不宜房事,不然我用手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