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就怀袖,说得要被关大牢一样。
萧叡总觉得她在嫌弃自己,又觉得怀袖只是爱他爱得太紧,醋意过重。他横刀策马砍过多少鞑子,在这个柔弱的女人跟前,却连对她下重手都不舍得。
他说那些求娶怀袖的男人是瞧中了她所代表的皇家荣宠,后宫里如今住着的女人难道就不就只是爱他的皇帝之尊吗?
只有怀袖会唤他“七郎、七郎”。
萧叡记得他十七岁那年领军出征。
临行前他问怀袖:“万一我死了,你会怎样?”
怀袖欲言又止,像是怕说了会伤到他。
萧叡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你男人死了,得守寡,知道吗?”
怀袖更正道:“殿下,我们只是偷-情,又没旁人知道你是我的男人。”
可把萧叡气坏了,道:“那你给我生个孩子吧。我若死了回不来,这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怀袖这才急了,推拒他说:“你疯了啊?这宫中女子能怀的只有皇帝的孩子,你走了?我若怀孕,怎么解释?要被沉井的。”
萧叡道:“我会安排好的。”
他确实也安排了,如果怀袖怀了身孕,自会有人证明她肚中孩儿是皇子血脉。
边疆苦寒,有回他差点死了,烧了七天七夜,他恍惚之中梦见了一个小孩子,他想,假如他真死了,怀袖那么坚强狡猾的女人一定能把孩子养大;又想,不行啊,那是他的孩儿,他一眼都还没见过呢。
最后梦见他离京那天时的事。
怀袖给他做了里衣,他回赠了一双绣鞋。
明明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但那日他离京时,怀袖却不能正大光明地来送他,他看到怀袖站在远处,垂首作揖,他看不清怀袖的神情。明明这是最爱他的女人,却得装成和他毫无关系,连站得近些,光明正大的与他道别都不行。
怀袖与一群衣着相仿的女官站在一起,但他只远远地望一眼,就能立即把她从人群中分辨出来,看到她。怀袖湘色裙下鞋子露出个脚尖,正是他送的那双鞋子。
他记起那日最后,怀袖靠在他的怀里,搂住他,轻声说:“你能活着就好。”
他们交往隐秘,向来不留书信。
只这一次,他让怀袖给他写张香笺,怀袖写了,只有八字:
愿有来日
与君重逢
他才撑住最后一口气,活了过来,怀袖给他的香笺,他一直揣在心口,都被血浸透了。
他想,他得活下来,回去见怀袖。
萧叡现下不气了,怀袖还在生气。
他万分无奈地哄她:“你想给我戴绿帽,你做坏事,应该是我生气,你一个小小女官,敢给皇帝脸色看?”
怀袖不和他说话。
萧叡只得再递个台阶,道:“你叫我一声‘七郎’,你叫了,我就原谅你。”
终于听到怀袖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要。”
萧叡那颗心啊,跟被丢进油锅里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冥顽不灵的女人!
萧叡气恼地问:“你气什么?朕还不够宠你吗?”
怀袖道:“谢谢陛下宠爱,待奴婢住进了后宫,自当同其他妹妹们一样,尊称您‘陛下’,不然不是逾矩了吗?”
萧叡心焦,偏她这话说得,听上去像是挑不出刺,直把他气得……气得……他也不能怎样,还是舍不得打罚。
萧叡想了想,若是再听不到怀袖叫他“七郎”,他又接受不了,只得咬牙切齿地道:“还不算晚,我现在放你回尚宫局。没几个人知道你来了。你悄悄回去,不叫人发现,行了吧?”
怀袖愣了下,脸色立即缓和了,忙不迭道:“……臣谢过陛下。”
就这么高兴吗?
萧叡又觉得不爽。
怀袖把被他丢在床边的衣服穿上。
萧叡只套了件裤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看她穿衣服,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敢与别的男人好,朕便杀了他。”
怀袖道:“还没有那种人。”
“您快放开我,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
怀袖趁着夜色,匆匆回了自己的尚宫小院。
雪翡雪翠都还没睡觉,焦急地等着她回来,她一进门,两个小丫头便发现了。
怀袖一夜未睡,十分疲惫,吩咐道:“让厨房弄些热水来。”
她的小厨房从早到晚都备着热水伺候。
这对小姐妹都想问她,最后竟然是更文静的雪翠先问她:“姑姑,您还好吗?”
怀袖这一看就不大好,萧叡气在头上,把她的衣服撕破了,她头发就徒手挽的,也没梳整齐,就这样衣衫不整、蓬头乱发地偷偷回来了。
不止是雪翡、雪翠,几乎在所有崇敬她的小宫女心里,怀袖姑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慌不张、一丝不苟的,何时见过她这样狼狈凌乱?
分明……分明就是受了欺负。
欺负怀袖姑姑的人,她们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
怀袖说:“既睡不着,你俩来帮我搓背吧。”
从前她们羡慕怀袖姑姑一身白嫩肌肤,这脱下衣服,才看上满身触目惊心的绯红痕迹,委实吓人。
今天萧叡生气,是以比较粗暴。
屋子里异常的安静。
只有泼水的声响。
雪翠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你是要去当娘娘了吗?你当娘娘的话,还会带上我们吗?我还是想跟在你身边。”
怀袖摇摇头。
雪翡那暴脾气,实在是憋不下去了,气愤地问:“姑姑,皇上宠幸了你,却连个份位都不给你吗?”
怀袖道:“不是,此事不简单,三言两语说不清。”
雪翠心疼她,垂泪道:“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对您呢?”
怀袖轻声,一边鞠水擦着脖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在腹中藏着一条毒蛇,专用来咬女人,将毒液注入,有的女人中了毒,便再不会走路了。”1
两个才过十岁的小丫头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只觉得形容恐怖,令人畏惧。
雪翠吸吸鼻子,坚定地说:“姑姑,我一定给你保密。”
雪翡也马上跟上:“我也会的,我一个字都不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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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心宫。
何淑妃等了半夜,她点着灯,读了一卷游记,还没等到人。
等到寅时,正要换一卷书读,才有乾清宫的太监过来支会了一声,说陛下今夜因为政务有事耽搁,改日再来。
何淑妃便放下书卷,让小宫女们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去了。
她自打贴身长大的宫女秋莺道:“熬到这个时辰才告诉我们不来了……”
何淑妃敲她一下:“谨言,岂能议论天子?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概陛下是真的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先前陛下没去崔贵妃那,可是连支会都没支会一声。起码她这儿还让人过来告知了她。
也不知陛下近来是怎么了?这一碗水,到底是端不平了吗?
倒是正常。
她父亲也有自己更偏爱的小妾,只是她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来陛下最钟意的妃子是哪个?虽然陛下待她很温柔,有时还会与她写诗作画,可她能感觉得出陛下没多喜欢她。那么,不是她,不是崔贵妃,会是谁呢?
不知陛下与贤妃、德妃相处是如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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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叡这次还算说话算话。
怀袖隔日起来,依然风平浪静。
他做他的皇帝,她当他的尚宫。
反而是陛下昨晚没同以前惯例一样去漱心宫临幸何淑妃传遍了。
雪翡听见其他小宫女偷偷讨论,是不是何淑妃失宠了?也有人说陛下是勤政恪己。先帝是个风流花心的帝王,与之一比,便显得当今陛下为人清正,是个好皇帝。
雪翡以前也这样认为,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颠覆了观念。
她知道陛下没去找淑妃,是因为欺负怀袖姑姑去了!欺负了她们姑姑,还不给名分。
雪翠拉了拉她的衣袖。
雪翡颔首:“我懂得。”
雪翠记得自己刚进宫时,因她是从外地逃难来的,不会说官话,很少开口。她爹读过书,教过她几个字,便被拨去考宫学生。
她第一次见怀袖姑姑,怀袖姑姑抽到她回答,她一张嘴就是土腔,惹得好多人笑话她。
怀袖姑姑耐心地一遍一遍纠正她说话的腔调,终于教对了,她也羞得面红耳赤,却听怀袖姑姑说:“方才谁在笑?有什么可笑?她勇于学习,不耻被笑,坚持不懈地改正,最后学会了。”
还送了她一方墨锭:“这是奖励你的,望你再接再厉,考上宫学生。”
她如今已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官话,是所有人里说得最好的。
这么好的怀袖姑姑,却被羞辱了。
雪翡也垂头丧气:“姑姑说过,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我不会乱说话的。”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只恨自己年幼弱小。
小宫女们话题甚多,昨日还在聊淑妃的事,过了几日便忘了,聊殿试恩科。
喜鹊说幼时曾见过状元、榜眼、探花一道骑马游街,披红挂彩,敲鼓鸣金,好不风光,引得一众不能出宫的小丫头们羡慕连连。
喜鹊还说:“待殿试之后,陛下宣榜之后,还要在琼林苑赐宴呢。”
回去之后,雪翡好奇地问怀袖:“姑姑,您去过琼林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