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 第149章

作者:老草吃嫩牛 标签: 励志人生 强强 种田 古代言情

  葛三素惊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山赵家?”

  管四儿噗哧乐了,他对着河水相当释然的说:“对!就是他家。人家品德高尚,几百年唯一出的奸生子就是我,我娘生了我就上吊了,她夫家自然不能要我,就把我送回赵家敲诈了不少钱财……

  这也是后来那管事的喝醉了断断续续,我后估摸出来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你看,我有爹,有娘,有家族,我家世代出大儒的,我却是个小畜生,也不识字儿,我八岁之前没有睡过床,就夏天随便找个草窝甚至羊圈凑合,等到冬天我就睡灶坑……”

  葛三素喃喃道:“稚子何辜?”

  管四儿却挺释然的笑着说:“不何辜,命不好,你就得认!”他扭脸认真的对葛三素说:“你也得认,你就命不好。”

  葛三素不想说话了,继续抱着自己的腿。

  管四儿吸气:“我做小畜生那会子,还是很幸福的,真的!就啥也不懂啊,就觉着我天生就该受苦,就该被打,就该跟牲口一样的活着,我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不甘愿呢?对,就是那顿打,那婆子说我是五老爷的儿子……

  五老爷有儿子有好几个呢,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活的,他们长到十几岁,甚至不会挑鸡骨头,可我饿极了,要跟家里的看门狗抢东西吃……我那时候倒是挺想问问五老爷的,为什么一样是儿子,我就得是个小畜生?”

  葛三素喃喃的问:“你问他了?”

  管四儿捡起一块石头片,打了个水漂。

  “没有,赵五老爷在啥河枣书院做山长呢……”

  “鹤诏书院,仙鹤的鹤,诏书的诏……”

  “你知道这地方?”

  “恩,他们家学子用的桐油烟墨,一直我家供货……”

  “唔……贵么?”

  “贵?么?”

  “哦,我说你家那墨。”

  “有贵的,有便宜的。”

  “哦……那你还什么都知道呢,我就不知道,还啥也不懂,一直长到八岁,后院管牲口棚的小管事的输了钱,就把我卖的远远的了……哧……”

  管四儿忽然笑了起来,他扭过脸龇着白牙对葛三素说:“葛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叫管四儿么?”

  葛三素摇头。

  管四儿忍俊不住,憋着笑说:“我看管事的把我丢下了,那后院开饭有时辰,谁搭理我啊,怕耽误饭功夫我就趴在人牙子的车上喊,管事的!管事的!恰好那人牙子正在伪造契书呢,人家顺手就给我写成了管四儿,从此我就叫管四儿了……”

  管四儿说完,回身看着河水很坚定说:“那之后这世上就只有我自己了,我睁开自己的眼皮看自己的天,看自己的人世,我什么都没有!可我也想活着,旁人当我小畜生,我却把自己看成人,我就是个人!

  咱从来就没觉着自己是个小畜生,畜生用四个蹄儿走路,可我是用两只脚走路的,所以我是个人!我被人卖来卖去,走了很远的路,十二岁之前没有穿过鞋,没有吃过肉……”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管四儿便回头对葛三素笑道:“葛姑娘,我希望你能活着,你得好好活!不然就白来这人世一遭了!我不太会说话,总之……嗨,就那么个意思吧,你看,老天爷都不许你死呢,所以你得活的像我这般好。

  你看,我当官了,也认字了,我在庆丰还有一套二进的大宅子,我还有俩庄子……这世上不如意的人太多了,我阿奶,我嫂子,我家先生,谁也甭跟谁比不如意,不如意是不能比的,真的!你敢比,就指定输!其实活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就凭什么坏人吃香喝辣,咱好人就要受罪,你说是吧……”

  管四儿这话没絮叨完,就看到葛三素忽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管四儿手足无措,他呆愣楞的站着,站着,就看到葛姑娘扑倒他怀里继续哭了起来……

  他想,娘的,老子的清白又没有了。

第100章

  大梁朝一直悬空的户部尚书,终由文凤书文大人接任。

  这位四十出头的文大人,出身老邵商派,接任之前一直是武帝杨藻谋士集团当中的一员,与佘青岭是挚友知己,颇受帝王重视,又与朝中各部关系向来甜蜜亲厚,对了,这位文大人还有个外号,油耗子。

  他跟谁都是好的,这就很可怕了。

  说油已是不好,再加个耗子可见其性格,如此他接任户部尚书没几日,便尽显油滑风采,将那些曾经看不惯,受不住佘青岭直刀见血的列位大人,就堵的一口於气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还不能恨他。

  而今包括户部的六部官员,皆无比思念佘青岭,却为时已晚。

  至于曾经的掌印太监,隐相大人,他却款款的在宫内收拾行囊,真就一点都不牵挂的预备出去住了。

  官场上的角逐,最可怕就是控制火候的人。

  佘青岭对做官这件事,可谓全然看破,便挑选了最好的时机,一个人不得罪的全身而退。如此武帝杨藻内疚之下,就将前朝的惠王府赏给了他住,且预备封他做瑞安郡王的旨意,也就等他出宫那日颁了。

  佘青岭非完人,然他对大梁朝的功绩武帝与一众老臣心知肚明,且不从功绩去论,他血脉上也是帝王不多的实在亲戚,对大梁毫无建树的杨氏宗亲都能拿个郡王,他凭什么就不可以?

  况给一个郡王位,对佘青岭而言,真就不算厚封,可再往上?又因其身体原因,真就得委屈一下他了。

  现实便是如此,武帝怎么想,老大人们怎么想佘青岭是不在意的,陈大胜更不会在意,唯一在意的却是七茜儿。

  她不在乎权利,反正权利向来跟她也没啥关系,她在乎的是,好好的亲卫巷她住不住了,她得时不时来燕京做苦力。

  燕京纷扰将过,七茜儿便带着亲卫巷惯用的丫头小厮进了燕京。

  她如今就站在惠王府外一筹莫展,前生今世,她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高门,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宅邸,自没有管理过这么些人和事的经验。

  一条叫做葫芦口的老街,正中是惠王府,往前再走两个大宅,便是曾经的佘府。

  由此可见当年佘家,人丁气势是跟惠王府不差多少的。

  而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曾经的守寡妇人,七茜儿就怎么算,都没算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这么大一座宅邸的掌家奶奶,且不止这一座府邸,往前走的佘家老宅,照佘青岭的意思,也都给儿媳妇管着。

  七茜儿头回知道便想,从此便完球了,下半辈子还作甚?单一个府,光下仆就在一二百上下,现在她要管两个府,这可咋整呢?

  所谓高门大户的掌家奶奶,何止只管着这府里的事情,除却这些房子,这些婢仆,她还要管着附加的,属于这个姓氏下面的田庄,铺面,山林,各色庄子产出买卖,还有人情来往,一个府邸就是一个小朝廷,见识能力缺一不可,偏偏现下到这个位置了,你所学所经历的就总不够用。

  简而言之,符合这大宅的心眼子还没长到这儿呢。

  且私心想,七茜儿压根不想来上京,却可怜干爹无人可用,那郑家倒是拐着肠子弯儿,使人来暗示过,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就是个出身不高,走了狗屎运的生儿子工具,你又见过什么世面,能管得好这么大的府邸?还不快快让出位置,让正儿八经的郑家奶奶来帮衬一下?

  人家说这话,你还真没法子发火,便是七茜儿再能够,她没见过的世面便没见过,她没管理过的事情,便真不懂。

  不止她,六部巷所有的当家奶奶年纪都不大,眼界都不到这里,便是她们想学,周围的一切圈子一切关系,都无人可教。

  满燕京打听去,成功的王府级管家奶奶有几个?几乎是没有的。

  而能把家里家外的事情掌握个差不离,将所有的管事,各房管事婆子的脸能认出来,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掌家奶奶,便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以上多说新贵家奶奶,毕竟都是刚乍富的,人家老的到也不缺这样的人才,可是新贵是不会与前朝高门做亲家的。

  哦,郑家自然是又被皇爷数落了,这没脸没皮的老太后都不好意思了。可人家就是将这种厚脸皮,反反复复在你身边贴着,粘着,一时防不住,人家就要来你面前露脸,打回去也百折不挠,你也不能掐死她们不是。

  七茜儿气虚,可佘青岭对自己的儿媳妇也就一句话,没事儿!茜儿过去简单收拾收拾,不懂便不懂,咱慢慢来就是,你就是把家里收拾成了农舍茅屋,咱自己人住着也不嫌弃。

  都说了这话了,七茜儿便是来也得来,不来还得来。

  如今七茜儿就带着一二百旧仆新奴,有些木楞的站在惠王府门口,而吉祥家正带着佘家老宅的十几位老管家,正眼含热泪,手脚颤抖,嘴里念念有词的亲自上手,从惠王府的朱漆大门上洗封条。

  蜡烛香火的味道从老宅里窜出,和尚道士念经超度的声音,也正从宅子里缓缓传出。

  就感觉这不像人住的地方,到像是一座香火鼎盛大寺庙了。

  前朝兵败那晚,被舍下没来得及跑出去的老惠王,还有老惠王妃,就带着几个女眷吊死在正房里。

  而这些怨灵都得给人家好好打点,恭恭敬敬的送人家上路去,毕竟要住在人家屋子里呢。

  而今儿七茜儿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这些婢仆从惠王府各种门上摘封条儿,至于明儿,就是清点财产,这个工程就很大了,怕最少也得吃上俩月的苦,才能把这座巨大的宅邸收拾的明明白白。

  那封条终被洗干净,吉祥家便跟几个老管家热切的跑进院子里,将预备好的各色牺牲,挨王府正面三道门摆好。

  大师们说了,今儿起要连着供奉七套牺牲,才能将这旧府的门神贿赂成老佘家的门神。

  几串响鞭放过,呛人的味道过后,七茜儿便捂着鼻子叹息:“真大啊!”

  跟庙一般大啊!

  站在一边的吉祥家吸吸气,好半天才哽咽道:“奶奶,咱家从前门倒是没这边大,也没这般高,可咱家那热闹劲儿比这可强多了,这才到哪儿啊,来来去去就这几口人呦,哎……”

  这女人拿起袖子擦鼻涕,往日端着的老奴婢款儿也是不摆了。

  这吉祥家是佘家世仆,她娘那会就是佘家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婆子,如此人家整个童年记忆,就在高门大户里徘徊着,是真见过世面的。

  这几日,这些小老头,老点的婆子就总爱在七茜儿面前哭。

  起先看他们难受,七茜儿还劝两句,那现在么,想哭便哭吧,咱可不劝了,累还累不过来呢。

  将从前惠王府门前的石狮子蒙了红布请走,再将新做的石狮子蒙着红布请回来摆好,和尚道士唱念做打完了,七茜儿又陪着磕了十几套头,这才被允许进了门。

  临进门时,七茜儿便听到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在那边嘲笑说:“嘿!真真就涨了眼了!也是古今罕见,就没见过谁家男人不来,由女人主持入宅仪式的,真就世风日下没规矩了么?!”

  愿意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佘青岭肯定不来,道士给陈大胜算过,他属相却与这法事相冲,说他有血煞,他若来,人家孤魂野鬼,今日便不敢出去了。

  他得等所有门供完牺牲才能入宅。

  这家里就这三口人,七茜儿便不来也得来。等到一番折腾完毕,四个婆子抬起敞亮的硬木轿子,七茜儿就端坐在上面左右拜拜,看时辰差不离了,这才把手边预备好的一簸箩钱儿左右飞扬出去买路……

  人家街坊邻居等了这半天,也就是等这一回呢。她撒了头一簸箩钱儿,早就有人将预备好的几大筐红线串着的喜钱丢了过去……趁街坊抢的热闹,七茜儿这才从正门进了未来的郡王府。

  女人正门进正宅,这也是燕京头一份儿。

  任谁家也没有掌家奶奶先进正门的。

  等进了府里,又走了好大一段路,吉祥家才跟着轿子小跑着劝慰道:“奶奶莫要被那些闲话气到,那些闲人是嫉妒您,红眼儿了才踩着您说这话呢。”

  七茜儿闻言笑了下说:“无事,我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咱家鞭炮声儿太大了……”

  吉祥家闻言一愣,到底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说:“就是说,奶奶大度,跟那起子小人计较什么?咱家大业大的,就哪里顾得上那些乏事儿呦!”

  该忧愁的地方多了去了,那几句不疼不痒的闲话能如何?惠王府到处荒草萋萋,有些不扎实的屋子两年多没住人已经是耗子拖家带口,那屋顶儿都漏雨了……这才是该计较的。

  形容惠王府,就不能用有多少间屋子,多少个花园子,占地多大这样的肤浅词儿去形容它,若是这么形容了,你便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泥腿子了,只有泥腿子才去计算一亩有几分地呢。

  这么说吧,未来的瑞安郡王府,是前朝五代惠王各自倾一生的力气,润养出来的宅子。

  那前朝历代惠王能把王位坐稳,首先便得有个旁人没有的好处,他须是知情识趣,没有什么野心的老实人。

  那老实人不敢在朝堂上争锋,且家里资产又不少,除了延续血脉之外,恐怕他一生的时间,便是花费无数功夫去养这座宅子了。

  比如,花五年封邑收入从南边拉入一块假山石,摆在后花园的角落,如花十年功夫与一位当代书法大家成为挚友,这才开口请人为自己的书房写上一副匾额。

  请全国最好的花匠来家里奉养,这花匠再花上二十年功夫给王爷养出一座兰草园,桃花苑,腊梅斋……而这些园子其作用在惠王一生的时间里,也就是几片印象而已。

  更多的是,许十多年功夫过去,待园林大成,那位败家王爷却因一个夏季的蚊虫侵扰,转身便会把偌大的荷塘填了,再想个新法子打发时日,反反复复折腾,就是这座宅子的命运。

  至于是今儿添一张画,明儿添个条案,后儿拆了蝶廊盖成游廊,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这种一念之间,忽然兴起,便是几代惠王一生的日子。

  惠王府是个好地方,从内到外便是荒了,在七茜儿这个乡下人看来,它也是高不可攀的。

  因有瘟神庙那笔外财,七茜儿从前便觉着自己很富有,可随着那木轿子在惠王府来回巡视,待一重一重的门被打开,她便觉着自己贫穷了。

  不是金银落地堆成山的那种震撼,而是刚开始巡视,便有家里管事带着一个前几日就抓住的家贼来问事儿的,那贼赃是黑漆漆的一堆物事,七茜儿瞄了一眼,看就是几个歪七扭八,雕刻也一般的破杯儿,她就没好意思主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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