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陈大胜就蹲着对这倒霉蛋呲牙笑笑。
剧痛之下,这游手本想惨叫,却不想嘴巴也被人捂着,接着他就觉着自己飞了起来?
转瞬间就烫了,叫了,飞了……动作快速的卖鏊饼的老妇只觉受惊,她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竟消失了?
崔二典上前一步挡住她视线,摊开手掌露着几个铜钱笑道:“老太,劳烦制几张热乎的,多上点油底儿。”
阿婆愣怔,又眨巴下眼睛看看吱吱作响凸起的锅面,左右看看街坊还是老样子,便揉揉眼叹息:“老客稍等,哎呦,老婆子我这年岁大了,脑袋就乱的很,哎,眼神也不好了。”
她说完掂起面团摊在锅面,又左右看看……到底没舍得放油。
街巷屋顶,两个小贼接力一般的被抛了上来,又被迅速带到一平顶处。
余清官拿着本子一划拉笑道:“第六个,哼!好肥羊!这地方也是个乱,咱爷在前面点着金灯,就诱的东南西北的蛾儿都来了。”
他属下也笑,打开麻袋将一捆绑成球,五官惊惧的游手塞进去,又一扎口袋笑道:“都赖这天气儿,若不趁着大雪捞上一笔扎实的,明早飞雪封门这些混战玩意儿出不去了,他们也难熬,都是坑蒙拐骗手里不存钱的,好不容易见到咱爷这样的,不出手……啧!”
他啧啧两声,对着麻袋就是几脚,踢完好奇问余清官:“头儿,这些要送到哪儿去?您说要是送衙门,要送到哪个门里吖?”
几个斥候纵身上了屋顶,提着麻袋丢到街边刚来的草料车里。
余清官瞧着那些麻袋无所谓道:“送什么衙门?一群人渣还值当给他们升堂去?不够爷们大冷天费劲儿的,都是一群专挑妇孺老人下手欺负的狗东西!咱老大人们偶尔说话高声触犯天颜,还会被御史参上一本,罚上点俸禄呢。
这些倒霉蛋儿竟偷到咱老爷身上了,嘿!三世不积德才能养出的大祸……老规矩,面纹斥候衙门罪印,判终身苦役,都送去挖运河吧,啥时候咱大梁不修河道了,他们啥时候解脱呗。”
咱也是从五品的老爷,判几个小贼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他沿着屋顶纵了几下,看着下面那一行人对属下道:“咱这金灯老神仙再走几条街,今年燕京坊市里的老少爷们能过个好年。”
斥候出动有斥候的手段,这与兵部,九思堂是绝不一样的,他们从来鼠迹狐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不让你看到,闹市当中你也看不到。
当然,皇爷身边也不是没有能人,一枯瘦中年人终于察觉不对,便走到皇爷身边,低低跟他说了几句。
杨藻闻言,弯腰翻检皮毛的手便一顿,扭脸看胡有贵仰头望天,便失笑道:“这群傻小子来的到快,老五,喊你哥过来。”
胡有贵捏捏鼻子,抬脸看着周围屋顶咳嗽一声,咳嗽完他停下脚步,等到哥哥从身边过,这位便毫不客气的摸了人家的小褡裢。
陈大胜好奇的看看他,胡有贵便理直气壮的用下巴点点前面:“我的钱儿咱老爷拿了。”
说完有些气:“这月的都拿走了,一文都没给我剩。”
陈大胜点点头:“也甭指望他能还你。”
他又看看一脸迷茫,嘴里含着一口肉细嚼慢咽,显的有些呆傻的胡有禄,再看看他的鞋还有衣裳,就一弯腰从自己袖子里又摸出一个荷包丢给胡有贵道:“见面礼,给小兄弟的。这读书是吃大苦的,赶紧带他坊市口子买点东西熬冬。”
胡有贵高兴:“知道了,那我带他衙门里住了,往后都是啊。”
陈大胜点头:“成!雪大了,赶紧去吧,小兄弟穿的那么少,没的一会子凉着了。”
把兄弟安排好,陈大胜才裹裹身上的老羊皮大氅,笑眯眯的赶到皇爷身边微微示意后问:“老爷只管溜达着,又喊小的作甚?”
杨藻轻笑,放下臭羊皮拍拍手道:“你知道他们看到我会怎么说?”
陈大胜吸吸鼻子,将自己手里捂着的小手炉递给皇爷道:“管他们怎么说,您先暖和暖和。”
说完与皇爷自在的往前走。
他跟皇爷,还真的是自己家亲戚,以往在宫里也这样,只要不在位置上还是很亲近的。
只跟几个皇子擦肩,陈大胜却认认真真点头示意,表示自己不好行礼,烦请诸位小爷莫怪。
皇爷无奈,背手自己往前走,陈大胜便赶过去道:“人家怎么说也是为了您好,能咋?至多衙门里的那几位会带着好些人,呼啦啦一大片跪倒在您面前,假装受惊的戳穿您,让您没的逛呗。”
皇爷脚步微顿,有些憋气的哼了一声继续道:“那孟五郎呢?”
陈大胜更直白说:“孟大人~妥当人!人家至多把满坊市的摊主都换成九思堂的。”
身后传来嗤笑声,二皇子杨贞便忍笑道:“还真的是。”
陈大胜也笑,扭脸看着二皇子小声说:“老令主向来妥当,那是一点儿都不敢让老爷有闪失的。”
二皇子无奈摇头:“就是太妥当了,瞻前顾后的他才活的累。”
陈大胜笑着停下与他一起走:“各有各的好,反正都不是坏心眼儿,可最好别给老柳他们看到,都是一惊一乍的,要么问您出来家里知道么?要么就带着人把这边前后左右都围了……”
皇爷忍无可忍,扭脸笑骂道:“合着这世上就你一个好人了?”
陈大胜笑笑,倒是挺坦然的说:“我爹说,老爷您从前最是个爱溜达的,如今坐在上面也是迫不得已,不然,世上最大的逍遥仙便是您了,再说,京……看家护院这差事又不是我们信鸽儿的事儿,咱在南门道儿就是个摆设,看护您还得老柳他们。
今儿遇到您老也是巧,咱们是出来置办年货的~再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做~咳,大庄主的是吧?还,还不能到自己田埂上溜达了,没事儿,今儿您玩您的,反正最后也不是小的挨罚挨骂。”
皇爷犯了帝王矫情,被这话说的心里暖和贴心吧,可最后那句又听着那么别扭呢。
无奈,他只能继续冷哼道:“这是~老爷我家门口,娘的,这些年我都没逛过一回。”
陈大胜连连点头:“那是,您只管逛着,没人拦着您。”
皇爷撇嘴:“那还用你说。”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最后脚步停到一处卖劣碳的车前,便住足询价,一问一称八十钱便有些不高兴。
又顺着这一路问去,劣碳竟有九十的,九十五的,最贵略品相好的炭,竟敢卖到一百三十文一称。
一称最高也就十斤。
皇爷不知道自己招了人讨厌,他也不买,就挨着问,问到最后有一脾气老翁,人家没理他,竟对地上吐了一口痰,转身添了烟叶,拿着眼袋锅去一边了。
这就把皇爷弄尴尬了。
陈大胜看那卖炭老翁不知道得罪了人,便溜溜达达走到皇爷身边笑说:“老爷您可犯不上生气啊?您什么神位,他是哪坨烂泥儿,这碳价的事儿您更犯不着,这不是要下雪了,翻个两三倍也属正常……这还是刚开始,再过两日再翻几番也是有的……端看老天爷咋想……”
只他这话没说完,跟在一边的二皇子却笑眯眯说:“陈侯这话没意思了,若都像这老翁一般,那燕京收入少的百姓就活该冻死么?”
陈大胜却笑说:“您言重了!二少爷说的是,小的人微言轻,看事儿多有片面,那可不能跟您们读大书的比,我这不是不想咱老爷生气么。”
他这话说完,六皇子却拉住陈大胜的胳膊晃悠道:“陈侯可会唱《玄冥》?”
玄冥是祭祀冬神经常吟唱的祭曲。
陈大胜立刻知道这孩子悲天悯人,也护着自己,就想摸摸他脑袋,可人家老子在那边看着,他只能笑说:“六少爷,今冬这雪便是唱一百次玄冥,该下还得下。”
六皇子有些丧气的点点头:“那我,那我回家写些经文祈福吧,都说冬日里老人家难熬……”他扭头又去看那卖炭翁,再看看自己二哥,还有沉默不语的五哥,到底没有说什么神仙话了。
倒是皇爷走了一段路,冷静下来也就慢慢明白陈大胜的意思了。
大胜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清楚,却不会当着人与自己顶着来,跟他爹就完全就是两种人,有时候比这几个亲生的,还要考虑自己心里是不是舒坦呢。
若不说人家是帝王,想明白了也不赔情,却扭头问陈大胜道:“你跟我说说,好天气遇冬这坊间的市炭怎么走?”
这就是不计较了。
陈大胜略微思考,想了片刻道:“若常市遇冬,一般三十文左右一秤,柴草一百二十斤一担,卖约百文上下,若遇今冬大雪日,二百文左右也是有的。”
皇爷点头,又看那老翁笑道:“我不计较,可你到是个真怜民的。”
陈大胜闻言又笑:“老爷子这话说的,怜民跟小的可没关系,小的这日子不好过,还成日想您给我多发几个月钱呢……”
他这话没有说完,皇爷便伸手拍打了他的背:“惯的你,五百文不够花跟你媳妇要啊,没这个胆子了吧,你也就跟朕,我厉害!花你那五百文去吧,不长进的东西,呵呵!”
笑完他对自己的几个皇子招招手道:“才想起来,去岁百泉山这一代为了养林今年是不许砍,只许他们弄些枯枝死树烧用的,这老人家存了一年,又带着全家开了小炭窑没日没夜烧,许等的就是这一场雪,好弄上几个花用过年节,嘿!怪不得他们常说,政从来失于上,除旧易开新难,片刻不顾便走了前路了……”
几个皇子做出受教的样子,忽那不爱吭气的五皇子便抬头来了一句:“您要担心,家里库房堆成海了,不若让他们出几十万斤以减市济平民就是,跟这几十文的计较。”
这孩子自打舅舅没了,说话便开始尖酸刻薄,还不爱搭理皇爷,嫌弃他没有给舅舅找一个公道。
皇爷今儿带几个皇子出来也主要为他,他忙,一年到头与孩子们相处甚少,尤其是老五杨英,这孩子如今从头到脚都挂着炮仗露着信子。
五皇子说话不好听,皇爷虽大却也是个做爹的。
如此便耐心笑问道:“哦?你这办法~确也不错啊。”
二皇子便在一边悠悠的来了一句:“五弟消息灵通,竟知道工部库存。”
五皇子哼了一声立刻讥讽道:“二哥你是讥讽谁呢?工部屯田下柴薪司做什么的?他们库里若没有百万斤的存储预备着,武昌年武大人就该自己去南门趴着挨板子了!”
这眼见就不对劲了,六皇子想上前劝阻,不想大氅却被人踩了一下,当下要摔,陈大胜一把把他捞起,在他耳边小声说:“让他们吵,您甭管。”
等六皇子站稳,他们俩便一起后退两步,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二皇子当众被讥讽,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满面涨红想说点什么,却万想不到,皇爷却说:“得,你做哥哥的今儿就让着点儿,他跟刘帧治最亲,人家死了舅舅了……”
皇爷说完,上来拉过杨英父子一起向前走,边走皇爷边问:“你这出公仓减市济民的策略从前也有,不过却多用平粮价,粮价还能找到大商资源找补,可这碳仓,满燕京就只有给宫里预备的那一个了,这个没有先例啊。”
帝王哪里是问策,就是爹疼儿子逗他玩儿。
甚至碳价这事儿,跟皇爷也没啥关系,养着那么多大臣呢,若有不对,也是各地州府老爷的事儿,是燕京诸衙门找户部,工部打条儿的事儿。
可五皇子不知道啊,他的知识面还没有脱离书本,不想给父亲小看了,便很认真的对他说:“小民心思不过饥求食,寒求衣,除此再无所求,若是这一点朝堂上都帮衬不上,时日久了便是民怨了,古时先贤各有主张,有主仁,主兼爱,主一慈二简三不敢天下先的……这些都是对君王的要求,您却要舍了圣人言,而去看先例了么?”
这是多么有趣的孩子话啊。
皇爷听了心里笑,却很严肃的夸奖了五儿子道:“恩~仔细想想,却是这么说的,我儿说的对,我回头就传旨让武昌年进宫,让工部联络燕京周遭衙门出库炭平市价。”
杨英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被父亲重视。
他愕然呆愣,好半天才期期艾艾,脸上涨红道:“您,您在逗我玩呢。”
皇爷却认真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说:“没有,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你能把心放到不同的地方去考虑问题,没有死缠绕在一家之言里转圈,你舅舅把你教的很好的。”
杨英有些难过,脾气却软和下来,跟在皇爷的身后有些絮叨的说起舅舅的好来。
“父……父……”
“在外面呢。”
“哦,父爹,爹!我舅舅特别厉害。”
“恩,爹知道。”
“我舅……我舅舅不得老大人们喜欢。”
“那是老大人们喜欢的道,与他的道有些偏差,不过,大家对他的学问却是佩服的,哦,却不知,我儿跟你舅舅学到何处了?”
“我……舅舅说,天生人,人生我,却不独我……我看百家,有说天,有说我,有说坚白,有说五行,有说阴阳的……其实有用的东西总是差不离的,摒除那些天人说,性情说,有用的东西就是为广土众民那一点儿,其实那些人挺笨的,费尽心思把自己想象的东西解释帝王,舅舅说,舅舅说,却管他谁家的……”
杨英眼泪扑簌簌的掉了起来,哽咽道:“舅舅说管他谁家的,最后还不是你家的,只管拿来有用的使唤便是……”
皇爷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嘴上安慰儿子:“刘帧治确实可惜了。”
这么久了,杨英其实就要这么一句话,他父亲说了,他便心有了安慰,彻底放松的由着父亲拉走了。
可他却不知道,皇爷却心里暗骂,亏那癫狂货色死的早,就差点把自己儿子教育坏了。
王道是什么道,乃是先有天道才能延续出来的道,不然,自古学说大多都要从天道,乾坤,从五行玄学开始解释,进而证王之道,那个该死的混帐竟然把这些东西视为糟粕,真真死的好。
人家父子亲亲密密的前面走着,就把个积极表现的二皇子杨贞丢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