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等婢仆们出去,七茜儿才提着篮子,将烧纸香烛拿出来在地上摆开。
看霍五蓉惊讶的看她,她便笑着招呼姐姐道:“姐,过来!这是我……半师,你也来给他添两张烧纸吧,他还挺在意这些的。”
霍五蓉闻言蹲下,跟妹妹开始一把一把的烧起折好的金银元宝。
又问:“这老先生姓甚名谁?茜儿怎么来此拜祭他?”
七茜儿笑笑,头都不抬的说:“不知道啊。”
五蓉诧异:“不知道?那他是~怎么没的?”
七茜儿想了下,便道:“上所予,自可取,生死于人,临死醒悟却也来不及了,就没了呗,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霍五蓉蹲在地上,拍拍手上的土,看着妹妹就好无奈的晃着身子说:“我说,霍七茜?我知道你读的书比我多,真的,早就知道了。”
七茜儿忍笑,就满面抱歉的解释:“啊,忘了!嗨,就是说,人在高位也未必是福,上面的能给你富贵,也能随意取走富贵甚至性命去,有的人看上去体面,却生死不由己,到了死的时候醒悟了,却也来不及了……”
霍五蓉气的站起来掐腰:“哎~霍七茜?你早这么说就得了,又何苦说这一段酸不溜丢的为难我……”
七茜儿怕她气恼,便赶紧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临出门预备的东西,双手递给姐姐道:“姐莫气,给你个好东西。”
霍五蓉看着面前的小布包愕然,接过来打开却是两本旧书,这两本书的封皮她却是认识的。一本《修合真经》,一本《月德三十六式》。
霍五蓉常年在燕京行走,做的是男人的生意,她虽号称拳头很大脚法利索,那纯跟七茜儿吹牛,她与旁个团头不同,有祸事也是私下里想办法,并不敢直接冲突。
又为何每日做出比男子还要粗鲁的样儿,皆是保护自己,无奈之举罢了。
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七茜儿能不心疼么?她更清楚自己身上的这一身本事,恐怕是练歪了的,并走了一条从前武者从未走过的道路。
受老先生恩惠拓宽脉络,那之后她没有引导,更不懂后果,便瞎猫碰上十窝死耗子,也是命硬了。
后跟着辛伯学过江湖的功家东西,人家跟她可不一样,那都是自己行气,自己育养丹田游走周身经络,起大早吃大苦半辈子许才有点意思的。
哪像她啊。
便没有一家功法是从大地借气,也没有谁家的功法,能一掌把岩石拍成齑粉的。
这几年静下来再研读这两本书,这次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可也晚了,她的功法跟这两本书完全不同路,如此这个东西便传给姐姐吧。
到底肥水不落外人田么。
霍五蓉翻动书页,慢慢知道这是两本什么东西,便惊讶抬头道:“这,这是给我了?”
燕京里最大的武馆,曾江湖上有字号,老了吃授拳饭的老师傅,教徒弟跟儿子的东西那绝不一样的,人家有一招半式的厉害体悟,都要捂着。
再看书本的颜色,这一看就是老东西,是好东西啊。
七茜儿笑着点头,又指指面前的香烛烧纸:“给老先生行个拜师礼,就是你的了。”
霍五蓉也痛快,更知道自己若学会这些本事,凭她的脑子,从前不敢想的事情,从此也是能想,甚至能去抢的了。
如此便解了攀膊,将身上尘土打扫干净,这才跪在曾经的枯井边,行了拜师礼。
人是扎扎实实磕了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大树说:“妹,从前我就骗自己说,你就是个男子,可他们不信,妹!”
七茜儿应了一声。
霍五蓉笑的爽朗:“你姐我,其实心里有个大志向,谢啦!”
说完她爬起,边拍膝盖上的灰尘边说:“师傅,而后咱爷俩这缘分便有了,都说女子命贱,我却不服……”
她这大志向还没说出口,那庙外便来了春分禀告道,有俩路过的老客说是与这老庙有缘,想进来拜拜。
七茜儿困惑,又低头看看香烛,看看门口。
霍五蓉也利索,伸手把两本书放进怀里,取了铲对着地面几下便把痕迹掩埋了,又往地面添了两把黄土,蹦了几脚,再把俩空筐子往上一丢,这才抬脸对七茜儿眨眨眼。
瞧见没?这是多么的有眼色,多么的会办事,多么的机灵的团头儿啊。
七茜儿忍笑竖起大拇指,才对表情有些扭曲,手里拿着铲的春分点头说:“即是来给老爷上香的,又如何敢阻?请进来吧。”
春分出去,没多一会子,便带了两人进院子。
这两位一大一小,大的四十上下,面白无须,模样英俊,气质温润,穿一身利落的暗蓝劲装,身后背交叉短剑,腰下竟还有一把裹了鱼皮的黑柄蓝穗长剑。
那小的十岁出头,穿赤红劲装,脚下踏着矮腰千里行牛筋底小靴,人也挎着小剑,蓝流苏,身后却背着裹红布,竟是见过血的马上长戈?
这二人进了庙也是一脸怀念。
怀念一圈看到七茜儿便互相看看,笑笑,最后竟一起来到七茜儿面前。
这中年人双手抱拳笑道:“许久未见,小婶子可记的故人,我们在前面的农庄也是住了多半月,就可算见到您了。”
七茜儿先是惊讶,又听他们说是故人,又在这庙里,便很快想起,提高嗓门惊讶道:“哎呦!竟是你这个丢刀撇我,害我吃了一嘴灰的?”
第184章
人生一晃六年将过,真真物是人非。
当日一包碎银,一套驴车给了谷红蕴等逃脱险境的机会,却因半生坦荡,偏做了一件恶心事儿,路上又遇险阻,谷红蕴气门上便卡住了,六年武功毫无寸进不说,他还无法心静入定。
今朝就势上京,也是想把心里的事情了解干净,结束因因而起各果,再回山他便与师父奔逸剑一般,也到了为隐的年纪了,并已有出家的打算。
如今日头正好,凉风轻拂,瘟神庙院,几把马扎,一张小桌,一壶清茶,四只小盏。
七茜儿与霍五蓉本性就很自在,既有前因已知故人,便命婢仆预备茶桌,庙内坦荡待客。
谷红蕴端端正正的坐着,看清楚七茜儿后更是惊愕不已,当日这位还是个小姑娘,她携一身混乱的气机将他治的灰头土脸,更损的够呛,那时她不会遮掩,身上到处都是气旋,他一眼便能从她身上怎么回事。
甚至还有将这位带回千初阁的想法。
这才几年啊?
自己出生之后便受师门恩惠,泡秘药至七岁起,便抱柱扎马步入气派功家,本起步就高于一般功家子弟,小有所成后步入江湖,年少轻狂,行侠仗义,不过几年就得八方兄弟赞誉有了些微薄的名声,他也是自傲不已。
谁能想到,他所谓的大,所求的道,却遭遇江山更迭,千军围攻,万马践踏下,拼死反抗方觉自己不过孤勇资质,更困愁城,个人面对王朝这样的力量,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如此就一身力气试不出来般憋闷,心神更是大受打击。
大难之下,他认识的人世仿佛都不是人世而是地狱了!从郡王府带遗孤出来这一路,新朝崛起,万里奔命,而作为江山倾倒后的残余,谷红蕴一路挣扎间更遇到了不能更多的出卖,背叛,残害。
能损他心境的,又必是他曾亲托后背之人,八拜之交也有两位。
带着师妹们的遗骨,遗孤回到师门,谷红蕴万念俱灰,事实上,整整六年谷红蕴根本没有练功,他甚至都没有摸剑矛,全部身心都困入人性道德问题当中,常思,我过去所学一切,还有用处么?
他是寸功未进,这才六年,再看这位,已经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机了。
自己师傅六十二岁闭关,七十岁勘破己障终寻大自在,从此气机内敛,就若个平常的小老头儿简直快活的不得了。
自己的师傅是一生苦练,从不敢懈怠。
可,这位呢?她是何时勘破己障的?
想问又没法问,谷红蕴便只能呆坐,脑袋里更是乱七八糟,想法颇多,打击也挺大的。
七茜儿看他不说话,便扭脸看着那小童笑道:“小孩儿,你可渴了?”
小童闻言便笑了起来,对七茜儿道谢说:“谢谢姑姑,我不咳。”
七茜儿诧异:“你喊我姑姑?”
这小童笑的纯然温和:“我就知道姑姑没有认出我来,姑姑可记得您那一包芋头干。”
“吖!”七茜儿真的惊讶了,便上下打量这孩子,半天才欣慰道:“真好,你都这么大了!这都比我腰高了。”
坐在一边的谷红蕴终于逮住说话的机会,便插言道:“他师祖舍了六年宝药,可不是长得快,恩人不知,这最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才十一都比十二三的孩子壮实,我们这回来,也是带他入京给他父亲上个坟,给他父亲看看的。”
七茜儿后来还真的想过这几人的生死,也可怜过那两个孩子。
现在看他们坦荡荡出现在这里,便放慢语气侧问:“上次一别,我后来细想,你们是在躲避大梁军吧?”
谷红蕴坦率:“恩!却是那样的!恩人莫要担心,我们这次……嘿,却算是被朝廷召来的,前些日子,武帝特派人去千初阁与我师傅细谈过,我此次来,也是代表北派功家十二门,要同北护国寺主持大师与朝廷做些合作,今后……怕要在燕京住上一段时日了。”
七茜儿心里微松,却依旧认真的对谷红蕴说:“朝廷的事情,江湖的事情我不懂,当日救你们,也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既确定我会来,想必也打听过,已知我的根底,知道我夫家是怎么回事吧?”
谷红蕴很是坦荡道:“是,当日到故地便想找小嫂子报恩,偏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便去寻了辛先生。”
“辛伯?”
“对。”
“呵,我就说么。”
“小婶子也莫要怪老先生,我们在庆丰打探消息,如何能回避丐头儿,这头一位一准儿得打搅老先生去。再者,他与我恩师曾有些旧交,我一说他便知了,却提醒我们不要打搅您,如此我与泉儿就在此处租了民宅,想着~总有一日会等到您。”
七茜儿摇头笑道:“恩,这就遇到了,转日你们要入京对么?”
谷红蕴笑了起来,笑完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放在小案上说:“您说的是,我们转日就去护国寺寄住去了,那边都是同气连枝的师伯师叔,也早就唤我们去呢……
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千初阁的九机丸,虽比不得白石山的秘药,可一年四季凡遇季节交子,您全家吃上一丸,可抵御百病,又能温养身体。”
七茜儿最注重老人孩子,别的她还真不稀罕。
如此便没有拒绝,只笑着点点头表示收下后又问谷红蕴道:“听你的意思,从前朝廷追杀你们,而今却是和好了?”
那小童一顿点头,此时方露出孩童样儿,显的憨态可掬的。
七茜儿看他可爱,就隔着小案几摸了他脑袋几下。
谷红蕴微笑的看着,半晌才说:“许,还能给我个官做做。”
坐在一边没吭气的霍五蓉笑了起来:“哎呀,这事儿我可知道,老茶铺子这几年,十本里八本都说的是这个,就是被招安啦。”
谷红蕴对她笑:“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书,也是人家写了传给我们这样的人听的。”
霍五蓉绝对不相信,就错愕的看看七茜儿,又看看这一脸君子样的男子想,这年纪不大?穿的也是很体面的,如何比我们坊市里的闲汉光棍儿那牛皮还大,真真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呢。
七茜儿想的比霍五蓉宽,感慨便多,就困惑叹息道:“你们这些人,骨头里都是一样的~也是有意思,当日就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翻身又要耍个招安。
我家那位也是这般,心里越发的拐弯了,有时候我就觉着……真就小儿嬉戏般好了坏,坏了好……”她看向老井的地方叹息:“却可惜那些没了的人,耍不起的人,被牵连的人,被裹挟进来就回不去了。”
这话一下触动谷红蕴心事,他端起茶盏喝了起来,半天才说:“这半天了,到没给恩人说下我们的身世,不敢欺瞒您,我们出身千初阁,我这一代的两个师妹,一个嫁给了前朝黑骑尉的司马将军,也就是前朝做郡王那位,还,还有他娘……”
他伸出手摸着身边小童的脑袋说:“他娘也是我师妹,他爹却是前朝黑骑尉总教头,方翔正。”
说完他很认真的看着七茜儿道:“恩人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后的刀头,可他们黑骑尉却只有这一根苗了,咱们两边却有恩怨的,您……您若是芥蒂,咱们出去也绝不敢说认识您。”
小童有些难过,便低着头,用手指抠自己宝剑上那穗子。
七茜儿如何不知道老刀与黑骑尉的事情,家里那几个平常言语里也就那几样东西,长刀所,谭家军,老刀营,黑骑尉,宫里,皇爷……
她想了一会,倒是很认真的对谷红蕴说:“你最好不要提,我便是一个简单内宅妇人,最大的想头也不过是家里和睦,子孙满堂,儿女长大也不必飞黄腾达,只康建平安最好。
那些打打杀杀我不爱看到,也不想听到,今儿也是巧合遇到你们,你问辛伯便知,一般我是不爱出门还很怕麻烦的,又如何在外面认识你这样的江湖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