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只可惜这位连滚带爬的冲到营门正中,瞬间那甲骑就来到了近前,人家可不管他是何人,他是什么职位,他挡住甲骑去路,前骑只要敢急停,后面就是祸事。
如此,带头那人挥舞长鞭对着谭守榉就是一下,这一下抽的这个年纪已不小的老人就翻滚至半空,又被后骑补了一脚,背身撞上箭楼,再无声无息的坠地。
而他那暗探手下就捂着脑袋跑过去,扶起他拍了半天心口,谭守榉才一口鲜血喷出哀声道:“我这是要死了么?”
这暗探很是看不起他,却不得不劝道:“大人且忍耐,不是那将军抽开你,你现在已经深入乱马早就被踏成肉泥了。”
谭守榉这才反应,自己竟是犯了军中大忌,便不由哀哀哭到:“如今,老夫竟是做什么都不对了。”
这暗探又是一声叹息:“老大人本就不怎么通兵事,今日这事复杂,大人到底与老帅是族中兄弟,便有,便有再多不是,他也不能杀了您是吧?”
谭守榉想起后果,便摇晃站起,抚着心口呻吟道:“他还不如杀了我呢,我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暗探无奈,到底上去半拉半抱的将这位往甲骑那边拖,不管什么结果,如何抑制哗变,都需要谭守榉这个当家人与对方将军商议。
火焰升腾,四处缭乱,甲骑进来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他们穿着打扮一模一样,那暗探与谭守榉也不知跟何人联系,只能暂且边缘观望。
这支甲骑是谭守义这几年在皑城秘密训练,专门模仿了前朝黑骑尉革新补漏而来,为今后前锋军之用。
佘万霖看那些人来了,骑于高头大马之上,包裹在黑色铠甲之下,他恍惚觉着,如今怕是如父辈境遇相同,皆是孤立无援,筚路褴褛站于千骑之前,然!不畏不退。
甲骑一排一排站立高台三丈之处,皆安静等候命令,你暂且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压力,偶尔他们长枪铠甲撞击长矛,你会想,哦,原来那个东西啊,很长很尖,骑士骑在马上,托着这根东西远远的来,能把我一下刺穿扎进身后的崖壁之上。
啧,一定很疼吧?
篝火轰塌,火星燎高,原本癫狂的羊蛋停顿下来,他喘息,汗如雨下,嘴巴大张,看看左右,天空与大地,再看那个身影,就想着我要死了么?还连累了人。
单独屹立在甲骑之前的这位少爷,这个总有饭吃的富贵少爷,他有很多钱吧?可他也要死了么?
这好像是不对的。
不是很聪明的孩子恢复了一些人性,他看甲骑越来越多,趁着对方整军商议对策,便拉住佘万霖说:“够了,你,你挺好,你走吧。”
佘万霖看着自己手里的木桩子,就想,要是有一把刀就好了,最好是跟爹一模一样的那种老刀。
身体被推,他扭脸看看羊蛋,还有闲心伸出手捏他没有几两肉的笑:“傻羊蛋,哥哥教你一个乖,一个真正的好刀遇到敌人,从来只有砍过去!”
羊蛋却想,你又不是刀,然而人家不动他也没有办法,就只能默默倒退,却听身边的一人说:“反正也是个死,弄死几个算几个。”
这么些年,羊蛋与身边这位弟兄日日见,却是仇人,挣命的仇人,抢食的仇人,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这却是第一次的。
也奇了怪了,这兄弟说反正是个死,周围新刀便赞许的点头,又无言的动动眼珠子。
新刀们关系不好,却有着各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刹那,像传递什么般,他们开始传递眼色,又趁着夜色篝火,便有几个打掩护,几个就默默走到一边迅速推倒军营靠山墙的角落青石,这是一扇假墙,墙倒,那里面就露出几辆撞车来。
新刀大部分配合已久,看到撞车,就一起托着后退掉头,又冲着一面什么都没有的岩壁就去了。
“咚!咚!咚……!”
阵阵沉闷的撞击声在军营响起,甲骑未动,谭守榉看清楚,便与那暗探撕心裂肺的叫唤起来:“快阻止他!立刻阻止他们……天爷,天爷呀!快阻止他们吧……”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那片崖壁竟也是假墙,厚度不过几寸,被坚固的撞车包铁头猛烈撞击之下,便炸开缝隙,缝隙越来越长,最后轰然倒下……
刹那岩石粉尘四起,灰尘又缓缓落下,等一切人定睛看清楚,就彻底惊呆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底的深邃岩洞,岩洞正面是假墙关口,一左一右石壁上,左面是十几面旌旗,其中一面最明显的,却是一面金灿明黄,五色五爪神龙环绕的天子旌旗,最可怕是旌旗之下非杨字,而是一个谭字。
更可怕的是,天子旌旗右墙,一副金甲边滚龙鳞,裙甲之上更挂有一把只有皇帝可用的天地昆仑剑。
此剑一般天子祭天配用。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远山夜猫子在笑。
老刀们不识字,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祸事,他们只知十年内,他们往这个洞穴运送了无数甲胄武器,看到洞开就齐齐进去,没多久又齐齐抱着崭新的,雪亮长刀出来。
佘万霖也看呆了,心里更道一声,苦也!
原本还能溜了,如今那谭老头造反的罪证露出来,这就完蛋了呦……
只他还没想完恶果,羊蛋就把一捆长刀丢在地上,露出些许巴结说:“大哥先挑?”
佘万霖僵硬的舍了木桩子,弯腰捡起一把新长刀,又举刀僵硬的对甲骑一动不动了。
看他这样,众新刀就弯腰捡刀,按照往常训练的样子,一个一个的尾随着佘万霖,横刀摆出雁阵……
谭守榉气急败坏,跺着脚喊到:“这叫什么事儿!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我都喊了半天了,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完了,完了……活不得了,都得死!你们都得……呃……”
一杆长枪将他穿透,谭守榉看自己胸口淌血,就难以置信的盯着甲骑说:“你敢,老子,姓谭的……”
甲骑将军猛一抽木仓,手腕一抖,甩去血渍不在意的嘀咕:“没用的东西,姓谭了不起么,老子也姓谭,还不是个吃屁受罪的。”
他说完一摆手:“一个不留。”
这话一落,甲骑迅速动作,分成正方阵势,竟一层一层提长矛,犹如串糖葫芦般的先杀起自己人了。
瞬间守营军士惨叫连连,又出其不意下被迅速串了尸。
那边的混乱,就把众新刀整的有些蒙。
佘万霖想说点什么,就回头,一串看过去,好家伙,脸都挺老相,眼神却都是无辜,傻呵呵的就像阿奶养的那几只憨狗儿。
这幅闯了滔天大祸不自知的样儿,就气的佘万霖回身道:“算了,老子败了!”
他吸气,啸一声:“背!”
接着脚步向前一迈,身后脚步整齐,咔嚓声,羊蛋就贴在了他的背后,竟是严丝合缝。
这种面对众多敌人,配合抵御的方式佘万霖看他爹用过,没成想……他回头,新刀如今也就剩下三十来个,却肃穆排列成四面阵势,皆是背对背。
哦,他们也会啊。
这阵法十分节省力气,就格挡一刀换一人再格挡一刀,并逐步向前压迫便是老刀的背阵。
轻扬眉,佘万霖嘀咕一句:“还,还成吧。”
嘀咕完,他们就安静的看面前自己人串自己人,还驱马踏人肉玩儿。
其实是今夜死亡太多,大家已经最大的麻木了。
军营内的杀戮十分迅速,这些甲骑就像落草就做这个营生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开始还有四起的惨叫,等到最后也就是补矛后的零碎咽气声儿……
灭口之举,从起手就没给任何人留有活路。看样子,老谭心里三六九,这才是他的亲军。
等最后一声咽气,那暗探死不瞑目的看着天空倒下,没多久,马蹄就把他的脑袋踩在泥水当中,踏为肉泥。
待那边处理干净,确定无一活口,甲骑们便再次结阵,于正面列队持矛静候。
佘万霖无畏无惧的站着,成为这些新刀的支撑……
他就看着那带头之人脚下一夹马腹,慢慢走到队右的位置,喀拉一举长木仓,那些甲骑就齐取出一根两尺的杆子,加长矛身,喀啦~又齐齐对准了瘦弱的新刀们。
老刀对黑骑尉,新刀对甲骑,双方从来都有矛盾的仇恨,今日也不知道何人死?
佘万霖刚才就有力尽之感,心里苦,他却依旧刚强的站立,就想着,弄死多少算多少吧。
甲骑将军木仓身一甩,那边头骑八位一扯马缰,夹着重矛对着新刀便冲了过来。
佘万霖神情一肃,才要做点什么就听天空一声脆喊:“吾儿莫方,娘来啦!”
这话刚说完,一人就从天空被甩了下来,落地一个浅坑。
老臭重重落地,先是哎呦坐起,抬眼便看到了天子旌旗……
他喃喃要喊天爷,就听他家少爷先喊了一句:“……托塔李天王呀!”
绝壁之上,一穿晴蓝万工花绣长裙,头戴金织串珠儿盖头面纱,脚穿七彩蝴蝶扑花绣鞋的……女子?
她正举着小山般的一块巨石下落。
第247章
兵营中间的火焰很高,佘万霖就目瞪口呆的仰天看。
他娘举着一座山顶飞下,落地一点灰尘都没溅起。这巨石?是个假的吧?便是个棉花捏的,这么一大团儿棉花,那也得有些份量吧?
孩子是不会认错母亲的,便是此刻母亲很粗糙的带了个盖巾,佘万霖也能从那双配色灿烂的绣鞋里认出这是娘亲。
整个大梁贵妇,就只有郡王世子妃,他的娘亲霍七茜敢把各色重彩往身上招呼,凭是多昂贵的质料,只要他娘有个想头,就能给配出天下最土,最俗气的装扮来。
那要按照阿爷的话说,阿娘这种便是睡在龙宫,她也能自出证据,证明自己没见过世面泥鳅儿,阿娘那是真不会打扮自己。
可是阿爷也不敢明着说,就暗地里唠叨。
其实这些年佘万霖一直有困惑的,随着福瑞郡王府在大梁威势渐重,阿娘这个世子妃就越发显出家世单薄。
她是前朝皇家世仆之女,还是个庶出,娘家人也死完了,唯一有个同父异母姐姐,还捞了偏门。
可人家就能稳当住,她在一日,外面甭想送进一个女子给自己爹做小的。
其实阿娘不是个貌美女子,最多算作清秀,个子也是小小瘦瘦的,小时候佘万霖也忧愁过,阿娘要是不好好吃饭,会不会给风吹走?
阿爹就说,那安儿就得好好泡药,好好练功,练出天下第一的大力气,才能保证阿娘被风吹走,他有力气把娘亲抢回来。
哼!天下第一?这辈子不可能了!
你们这些长辈都是老骗子!
正前方,一切若梦,豁然出现的巨石惊了甲骑的马,便听一阵咴聿聿的马嘶,头马前蹄皆立起,甲骑便被掀翻在地。
霍七茜扭脸打量一下周遭,于残垣断壁上看到无数吊尸,又看到好些曾经的臭头……便眼神冰凉,心内积满杀意。
她今早到的金滇,与黄巧娥分别后,找对地方寻到老臭。老臭当然不敢欺瞒,自然是将谭家在此地的恶行一点都没保留的悉数倒出,又说,这些年,最少有上万小童死在康纳山。
霍七茜两世,对自己男人都不咋上心,对富贵荣华更是不屑一顾,可孩子,她是再珍惜不过。
一条命,十月怀胎,呱呱落草,抱在娘怀,冷不得,热不舍,看他踉踉跄跄会走了,看他牙牙学语叫娘了,不能说世上爷娘皆是好,只这命,它来的从不易!
老太太门前有燕筑巢,老人家睡觉不好都不许旁人捅了那燕巢,为甚?乳燕虽小也是命,这便是妇人之慈,感同身受。
有万条冤魂徘徊不去,想到此她便心头火气,提起裙儿用了最大的力气,抬脚对山石贴地一踢。
这世上谁能挡榆树娘娘的愤怒?
没有。
霍七茜也知道这一点,从前便一直很收敛,她自打练功跑偏,也从不敢与人认真交手,又最怕与常人不同,有个妖孽名声好带累儿女。
人家知足常乐,最大野望不过儿女平安顺意,可今儿这份顺意,没了!
况且这些年,世上也从无一件事值当霍七茜使出五分以上力气的。
如今是值当了,仿佛她重生为的就是这一天,就该当以母亲的身份,为这些无辜顽童报仇雪恨。
母亲的力量从来大,便是不死亲子,霍七茜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