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她腰杆不直,心里不踏实,着实就不志气啊!
老太太有时候夜里,就翻来覆去就想,若不是臭头给自己挣来一副诰命,她品级都比老四高,不用在这两口子屋檐下端碗,那就是人过的日子。
那她要没这套诰命呢!
有时候她也想,若是当初想省钱,没聘了茜儿?那会如何?
想起来牙齿根都是打颤的。
想着心事儿反锁了门,祖孙刚入巷子就听到陈四牛那故作文人的咳嗽声:“咳!嗯!嗯!”
七茜儿听到,拉着老太太就走。
走不几步就听陈四牛在身后,又恼又嗔的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也假装没听到,一步就迈过七茜儿,准备自己先溜。
可没走三步,陈四牛就拦住了老太太,他也不看七茜儿,又满眼含泪的喊了一句娘:“娘~您这又是何苦?都是一家人,难不成儿子丢了脸面,丢的是儿子的脸?那是全家的脸啊!”
他斜眼看七茜儿的脸色,七茜儿对他阴沉一笑,他便立刻换了地方,继续看老太太哀求:“娘~您救救儿子吧,儿子再往前就是绝路了!喜鹊她娘的现在又有了,您明年就能抱新孙子了……我爹要是地下有灵,还不知道多高兴呢!那您不管我~明儿我全家都得挨饿啊!娘~!”
陈四牛这人天生怯懦,你越强他越怂,就只欺负自己的娘。
可惜老太太今时不同往日,看他无耻,就啐他道:“呸!老娘才不去说!你自己有本事你去说!我看你没这个胆子!你自己造的粪你自己吞了!你有大多能耐,你就端多大碗!你还当是前几年呢?老娘捞不住你没个人证!就你做的那点龌龊事情,你当谁不知道呢?”
长辈教训长辈,七茜儿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她就安静的看着陈四牛。
这位也是能人,也不过几日的功夫,陈四牛活动入工部,便换了体面的士林老爷袍子,头上也顶了黑色的文士幞头,大初春天不热,人家还拿折扇。
哎~真是可上史书的奇人啊!
话说年前,陈四牛拿着荐书去了燕京,他志得意满的活动了整个年节,银子花了无数,才在工部活动了个七品所正。
他找的那人确实是个实权,也原说让他去水口,可是人家主官一问,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那他能干什么他在工部,就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前朝就是因为水口的事情灭的国,现在水口再来个不识字的,这不是找麻烦么。
这位主官思来想去,碍着亲戚的面子,最后到底给陈四牛想了个好去处,工部庆丰所柴薪司,给了他一个七品所正的位置,然后却没有给他派任何实在差事,就挂个名儿,让他拿一份俸禄。
柴薪司是个肥地方,不说别的,单说一样。
燕京出来四十里入百泉山,沿着山脉边又二百里这一路,工部共有二十个烧炭厂,随便给陈四牛一个地方管着,那都是冒油的好去处。
可是他不识字,也不识数,更不懂烧炭的手段,他就只能挂着。
甚至陈四牛自己都清楚,他也至多挂三年了。
考绩下等甭说继续做官了,直接让人撸了也未可知,毕竟他不是文路上来的,没了一份实缺,想想办法,还能在吏部重新想法子找关系补缺。
他是武转文,还是举荐官,拨拉他太容易了。
他欲哭无泪的愁啊,愁啊!就喜从天降了!
他最小的侄儿福星高照,竟然成了御前红人了,成了皇爷的心头好了,还是大太监佘青岭的干儿子了?
头一回从旁人羡慕的语气中听到自己侄儿的名字,陈四牛是震惊的,而震惊确定之后他又是惧怕的。
无它,其实叔侄之间,就是明面上的关系。私下里其实早就都撕破脸了,不管是臭瓜,臭蛋,还是臭栓子臭头,他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个亲叔叔。
尤其是臭头他爹,自己三哥陈三牛那件事后,这世上就再无叔侄情谊了。
他三哥当初也是在谭家,却是在谭士林手下卖命的。
而谭士林是继谭二将军之后,皇爷第二入眼的谭家人。
当年宁中郡太上皇遇险,谭士林带着五十军士返程营救,后来太上皇是回来了,大部分的军士却都损身了。
因太上皇的命贵重,当年皇爷自己掏钱,一个阵亡的军士是给了二百两抚恤,还有一条,家里若有直系血亲为奴的,允赦一人为民。
钱儿是陈四牛去领的,赦的那人却是乔氏的那个前夫。
都在谭家军帐下,三哥的事儿,陈四牛觉着自己侄儿一准儿清楚,可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后来,他确曾有一段时间是不敢见侄儿,可他是上峰养扑满,拿了他怕死的短处不断威胁,为了活下去!陈四牛便依着孝敬老太太的名义,挨个的又去寻了侄儿们敲诈。
他想过的,谁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活呢?大不了,他们死了,自己多烧点祭品还他们!
谁知,最后到底活了四个,还有那个侄女丁香,那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活着难道不好么他是这个家第二代唯一幸存的人,别说抠点钱儿,就是他遭了难,难不成他们还不出钱儿救他了么
就怎么一个个的这般不通人情!
人啊!尊严没了,慢慢也就豁出去了。
不然还能怎么着?陈四牛觉着自己是不亏的,起码哥哥们都死了,他活下来了。
没脸就没脸吧,他也没预备要什么面皮,只他也是苦熬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个七品官位了,难不成还要返回去做泥腿子么?
再者,乔氏肚子里又有崽子了,难不成让自己的孩子看旁人的眼色活着?
陈四牛想了好几天办法,最后便听了乔氏,无论如何也得挂个实在的差事,做空差不管是个谁,一准就是个死。
可是如何在工部弄到个实在差事呢,也很简单,叔侄携手燕京衙门口溜达一圈,自不愁人巴结,说不得效果会更好。
然而陈四牛不敢跟侄儿说话,更不论提要求了。
怎么办呢?他还有娘啊!
如此,陈四牛这几天便疯魔了一般折磨老太太。他是白天黑夜只要没人就哀求,半夜爬过墙,就蹲在老太太窗户边哀求。
陈四牛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老太太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昨夜他刚爬过去,老太太就是一盆冷水过来。
倒春寒的天气儿啊!
“娘~!”
陈四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亲娘,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他现在是彻底凉了的,就觉着老天不公,娘也不公!
然而他的亲娘想起昨晚的折磨,就忍无可忍,伸出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巷子里耳光响亮,巷子口便被惊动了。
那老徐太太嗓门很大的就问:“陈吴家的!!可是摔了?”
怕人看到,陈四牛捂着脸迅速躲进身后的门廊,老太太抓起七茜儿就走,一边走,手一边发抖。
七茜儿吸吸气,扭脸对老太太笑着说:“您莫慌!不慌!我来想办法啊!”
老太太一滴眼泪都没流,就看着前面道:“没事儿,奶早想开了……”
大不了就一死,她也不能连累孙孙们了。
七茜儿送得老太太出了巷子,迎面便看到隔壁工部巷里的徐老太太。
哦,现下泉后庄的巷子可均匀了,六部加个亲卫所,倒也不偏不向,分完为止,皆大欢喜。
徐老太太正跟陶老太太吹牛,见到这祖孙,也不学陶太太起来施礼,却一伸手露出很粗的一个金镯子道:“哎呦!可算来了!老安人,小安人好啊!老身今儿就不起了,实在是昨日没睡好!”她又抚摸一下胳膊上那镯儿道:“早年冬日里,寒水里洗衣裳作了大毛病了……”
老太太不在意的摆手:“起个屁!都啥关系你起?见天整这些虚的?没用!哎~年纪到了~我今早起那脚也不利落,刚才差点没摔了,这鞋子不舒坦呢!”她微微摆了一下袄裙,露出了崩了锦边,锈了花的新袜袜!
哼!御赐!
七茜儿给人家垫好小凳小垫,又在徐老太太的桌子上,摆起今天给老太太做的几样炸货,再奉上热茶。
等到她铺排好才笑着施礼道:“这是昨儿老太太提点我做的!甭看是炸货,可是酥脆呢,老太太们试试?绝不费牙口的。”
老太太一看费油了,就心一阵抽疼,还得故作吃的多了,不爱吃一般随意说:“是啊!是啊,你们尝下,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我都吃腻了,你们吃,你们吃!”
老陶太太亲自上手取了一块,用手兜着吃,吃完便使劲夸好。
这样,人家老徐太太才屈尊降贵的吃了两块,却意外的合口,一高兴便毫不客气的要方子。
可惜陈家老太太什么人,当下就啐了人家一脸。
然而徐老太太也不生气,还笑嘻嘻跟陈家小安人央求:“小安人,您行行好,老婆子我最近后面俩槽牙晃悠,这酥脆咸香能入口的多久没吃到了,您行行好!明儿再赏我这个老讨吃一点儿呗?”
七茜儿捂着嘴就笑了起来:“成!我家里做了不少,本是想给我家老爷带到卫所垫肚子的,您让人跟我来,我给您装些!哎呀,可怜的,年纪大了,就一点不好,牙不好,吃饭都不香了!”
咳!这一点,是切身体会过的。
三老太太立刻开始说自己的牙齿。
她们有说有笑,陶老太太就在一边暗自羡慕又暗自唾弃自己。
现在儿子们都记挂家里了,她家日子好了十倍不止,还有啥不知足的?
本该满足的,可现下在看!人家老徐太太出门,身边有俩婆子侍奉,身前还半跪个小丫头捶腿。
人家架势铺排的这还不算夸张呢,毕竟是六品官员家的老祖宗。
再说人家陈家,谁敢说半个字的不好,甭看家里一个婢仆都没有,可人家真是找了个一顺百顺,福星高照的孙媳妇,这小媳妇来了之后,陈老太太便掉进蜜罐子了。
甭管徐老太太多么大的排场,就没有人家陈老太太身上,一针一线都是孙媳妇给置办的体面贴心。
偏偏这两位过的这般好,还成天抱怨,也不知道抱怨啥?可细想想,过得好的人才有闲空找人抱怨呢,就像她,她坐在这儿便不敢抱怨,还得努力讨人欢喜。
老陶太太想到这里,心里堵,却笑的十分开心道:“我跟你们说,昨晚我可听到打更的了,许今日能来和尚化缘!”
她话一落,这俩老太太顿时大喜,纷纷让身边人回家,立刻预备好米细面各一碗来。
这年头,谁家无有亡人,谁不想给亡人送点功德。
那平安无事的年份,和尚才下山打更,白天再去善主家里化缘,人家出家人不白吃你的布施。
老太太从未这样大方过,就拉着七茜儿的手道:“这便安稳了!这便安稳了!赶紧家去,取一碗……不,十斤!最好的粮食咱布施十斤!”
七茜儿知道她的心病,便拍拍她的手说:“哎!好!您等会,这就来!”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便看到陈大胜正趴在桌子上写佛经呢。
这家伙倒也是个努力的。
七茜儿看他闲着,便进了屋子对他说:“你赶紧去找你四叔坐坐,我看他那个架势,昨晚一定又去老太太那边讨厌了!老太太不想管,他却想逼死你奶呢!”
说完七茜儿便跑到下屋,托了盆子,狠狠取了一斗米出去,她也是见天盼望和尚下山打更,如此,便彻底平安无事了。
等到七茜儿抱米出来,便看到陈大胜趿拉着鞋往外走。
七茜儿到底不放心他,便说:“喂~!”
陈大胜扭脸看他:“啊?”
到底,到底是越界的事情,打长辈呢!
七茜儿低声嘱咐道:“那你,别~打脸!毕竟是个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