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身下的人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夏修言目光幽暗,似是用了极大的耐力才抿着嘴唇轻轻动了一下舌尖。
秋欣然浑然不觉,她只觉得夏修言再掐得用力些,她就能“嗷”地一嗓子嚎出来,于是眼里包着一泡泪花,小心翼翼地问:“要么我去找人帮忙?”
夏修言冷笑一声:“放心,他们比你着急。”
他撑着身子同她拉开些距离,在床榻上摩挲了一会儿,半晌将一个冷冰冰的硬物塞到她手里。秋欣然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放在床上的玉枕头。
“?”
“等人来了要怎么说,还要我教你吗?”
那玉枕挺沉,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秋欣然不大确定他的意思,试探道:“世子的意思是?”
夏修言微微笑道:“你因我罚了一年俸禄,心中想必记恨得紧,今天给你个还回来的机会,你可得好好珍惜。”
“世子言重了,那回世子也是为我解围,我哪儿敢记恨。”话是这么说,秋欣然还是忍不住舔舔嘴唇,口是心非道,“再说世子千金之躯,出此下策恐怕不妥……”
夏修言抬手打散了自己的发髻,懒懒道:“既是千金之躯,你可得找准了打。”
秋欣然掂了掂手上的玉枕,忍不住又同他确认一次:“但此事关乎世子的清白……”
夏修言瞥她一眼,心中好笑,不由凑近了低声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的清白吧——”殿中床帏低垂,烛火昏黄,秋欣然心跳平白漏了一拍,不由又往墙面紧挨了些,今日的夏修言与平时相差甚远,像是揭下了素日里装模作样的面具,露出里头三分轻佻的风流模样。
外头隐隐传来些动静,看样子是人来齐了。夏修言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用力撇过,眼见着她的唇色艳红起来,目光晦暗不明:“你这张嘴平日里虽是能言善辩,但不知道演起戏来如何?”
秋欣然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叫他轻巧挣脱,紧接着便见他动手一把扯开了她的外衣,只听“撕啦”一声,她外头那件罩衫已叫他扯破。秋欣然猝不及防失声惊叫起来,外头脚步声一顿,随即便急促起来转眼已赶到了院外,听声音像是有一大群人。
夏修言盯着她领口下那截白皙光洁的颈项,眼尾绯红染着欲色,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将头凑了上去——
屋外的人破门而入时,正听见“砰”的一声重击,紧接着便看见一个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凌乱地蜷缩在床铺上,满脸惊慌地看着倒在床边的男子,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不迭地将手上的玉枕扔到了床下。
屋子里寂静无声,刚刚得到消息赶来的公公也没想到屋里头是这么个场面,等反应过来忙叫人上前查看,房间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等秋欣然换了身衣裳跪在慈仪宫里时,已是二更天了。
筵席未散,夏修言不知所踪。等派人去找,却发现他晕倒在了偏殿,同处一屋的女子衣衫凌乱。这事情传出去着实是丢皇家的脸面,简直可以想见明天言官的奏折上都会写些什么。
一想到此处,宣德帝不由脸色铁青:“你自己说,究竟怎么回事?”
后宫几个嫔妃陪坐一旁,跪在殿中的秋欣然红着眼,还是一副惊魂未定是我模样,伏在地上回禀道:“臣今晚从观星台轮值回来,途径素蕉宫听见里面传来异动,这才进殿查看,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秋欣然露出副为难的样子,过了半晌才咬牙道:“臣刚一进去……刚进去就被夏世子掐住了脖子。世子看上去与平日里很不一样,像是失了理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臣……臣奋力挣扎,情急之中才伤了世子,罪该万死。”说着朝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淑妃坐在一旁,皱眉道:“夏世子平素性情冷淡,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如此?”
宣德帝身旁的大太监孔泰上前回禀:“方才已叫太医替世子查看了伤势,好在只是晕了过去。再摸世子脉象,也不像是中毒的症状,倒像是……服了融梨香。”
“胡闹!”宣德帝一拍手边的矮几,屋内众人噤若寒蝉。
今日的七夕宴席是皇后一手操办,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得不起身领罪:“圣上息怒,此事臣妾已查人加紧查办,想必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德妃清咳一声:“会不会是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小辈晚上喝了点酒,一块玩闹?”
淑妃摇头:“我看几个皇子公主也是知道分寸的,世子本就体弱,应当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眼见着这大晚上是再查不出个什么来了。宣德帝头疼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有什么都等修言醒了再说。”他看一眼还跪在下头的秋欣然,一时有些犯难,实在不知该将她当做受害人还是嫌犯处置,倒是孔泰贴心,上前道:“此事尚未查清,若是张扬出去对世子与秋司辰都并非好事。如今世子未醒,司辰也受了惊吓,不如先叫司辰回司天监休息几日,待事情查清了,再作打算。”
秋欣然只在司天监软禁实在是算得皇恩浩荡,那晚的事情果真没有声张,周显已听说了消息过来看她时,正瞧见她衣冠齐整面色严肃地坐在桌前手中拿着卦盘,正在合卦象。
“你算的什么?”周显已好奇探过头来看。秋欣然盯着卦盘面色凝重地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伸手将上头的卦象给抹乱了,悻悻道:“合了下我同夏世子的命相。”
周显已一愣,点点头:“你是该算算,结果如何?”
“看不出,我一向算不准自己的命数。”秋欣然恹恹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周显已嘿嘿笑了两声,秋欣然立即明白过来:“你听说什么了?”
“也算不得听说。”周显已嘴硬,过了一会儿还是在她无声审视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外头真没说什么,但学宫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夏世子七夕后又好端端告了假……”
秋欣然头疼地扶额,打断道:“好了好了,你先告诉我外头是怎么说的?”
“你还不知道?”周显已似是有些吃惊,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只听说夏世子那晚醉酒偶遇了你,记恨着上回那玉佩的事情,将你羞辱了一通,你失手打伤了他。”
“他们有说夏世子是如何羞辱我的吗?”秋欣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周显已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如实道:“多半是言辞难听了些,毕竟夏世子实在不像会与人动手的模样,他总不能是打了你吧?”
“……”
“他当真打你了?”周显已大惊。秋欣然只好道:“那倒没有——”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
秋欣然迟疑了一下:“他说我蠢……”
“哦,那他确实——”周显已停顿了一下,他大概想站在她这边说对方几句不好,但半晌没有说出来,只能道,“不过你就因为这个打了他?”
秋欣然想了想:“他先掐了我脖子。”她将头扬起来,将脖子上的淤青指给他看,“喏,还把我衣领扯坏了。”
“呀——”周显已凑近了看,这回跟着愤慨道,“他太过分了!”
“不错,”秋欣然理理衣襟,“我叫他吓坏了,才一时失手打了他。”
第42章 宜和解 师父说的不错,她确实算不出人……
过两日, 说是皇后娘娘请秋欣然进宫去,想来是因为七夕的事情有了结果。
慈仪宫中点着檀香,布置也十分素净。宣德帝未登基前, 皇后便嫁入府中, 如今已有二十多年, 膝下二子一女,是个朝野内外交口赞誉的贤后。自清和公主去后, 皇后病了一场, 许久没有露面,今年的七夕宴也是难得打起精神筹备, 却不想又出了这种事情——
到了宫中,皇后坐在殿上,神色温和道:“司辰不必拘谨, 本宫今日找你来是想再将七夕宴上的事情问个仔细。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秋欣然定一定神, 将前几日那套说辞又重新说了一遍。等她说完,殿中静了片刻,皇后又说:“其实,那晚的事情, 本宫已差不多查明, 同司辰说得似乎有些出入。”她说着看了眼站在殿下的青衣小吏,“那天在素蕉宫你当真只看见了修言一人?”
秋欣然一顿,还是点头答是。
桌上茶盏“啪”的一声轻响, 皇后忽然间换上一副冰冷面孔:“你可知欺瞒圣上该当何罪?”
秋欣然一振衣摆, 跪倒在地上:“娘娘息怒, 臣所言句句属实。”
“还敢嘴硬!晗如早已经哭哭啼啼地将事情都交代了,你真当本宫眼盲心瞎不成?”
秋欣然大惊失色;“七公主都同娘娘说了?”
皇后只冷着脸不做声,秋欣然只好磕头道:“臣罪该万死。”
“你何罪之有?”
“臣那晚从观星台下来, 确实在路上先碰见了七公主。但此事十分蹊跷,那晚在慈仪宫,臣担心传出去对七公主和夏世子的名声有损,这才隐瞒了这部分实情,望娘娘恕臣欺瞒之罪。”
殿中静默片刻,才听皇后淡淡道:“本宫听说之前在学宫中晗如对你态度并不和善,你为何不惜欺君也要替她隐瞒?”
秋欣然又道:“公主心性单纯不是坏人,那晚的事情像是有人设计陷害,若臣实话实话,恐怕中了对方的圈套。”
“你倒是个机灵的。”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殿中半晌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殿中的屏风后传来。
“起来吧。”皇后开口道。
秋欣然站起身,见座上之人已恢复了原先温和的面貌,身旁还多了一位神色冷傲的女子,正是李晗如生母陈贵妃。
皇后含笑转头问她:“妹妹怎么说?”
陈贵妃不做声,只看着殿中一身青衣直裰的小吏,神色高傲地点点头。
陈贵妃出身将门,李晗意同李晗如那娇蛮跋扈的性子,到了这位母妃面前也是乖巧的如同一对鹌鹑。只听她坐在榻上冷声道:“晗如做事冲动,本宫回去已是好好教训了一顿,也叫她长个记性。七夕宴上的事情,本宫承你一份人情。”
秋欣然忙回礼:“下官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陈贵妃不耐烦地一皱眉头,“小小年纪怎的尽学了些老学究的做派。”
听她这一通斥责,秋欣然汗颜也不敢再推拒,只好拱手认错。
皇后温声道:“好了,你莫要吓着她。”她转头又同秋欣然道,“七夕宴的事情本宫会再派人追查,但牵扯到七公主声誉却是不好再放在明面上追究,恐怕还要再委屈你。”
秋欣然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臣明白。”
皇后看她一眼,又说:“这回叫人碰见的若是晗如同修言,外头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但你同修言过往有些恩怨,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外只说二人酒后起了些冲突,也不惹人多想。这样一来,于你于他的声誉都好。”
“娘娘考虑周到。”
她与夏修言身份差距悬殊,就是中间传出有关融梨香的事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外头的人听了顶多只会觉得夏修言故意羞辱她,她动手反抗便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这样一来,虽是夏修言有错在先,但她却动了手——
果然下一秒,又听皇后道:“但这样一来,此事就该有个处置结果。修言醉酒失仪,有错在前,但你动手伤人在后,虽能勉强抵平……”
秋欣然很是从善如流:“臣愿意同夏世子登门道歉。”
皇后赞许地看她一眼,点头道:“此事拖了许久也不太好,这时辰修言应当正在福康宫,不如借此机会,你随本宫过去当着太后的面了结此事。”
秋欣然随皇后到福康宫,刚进殿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语。
二人转过殿中彩屏,就见太后坐在屋中,除去夏修言几个皇子也在。不知是谁刚说了句笑话,引的屋中的人都笑起来。太后抬眼见皇后来了,面上笑意未歇:“皇后怎么来了?”
“母亲这儿热闹,来看看母亲。”皇后笑着上前坐到太后身旁,“又听说修言在这儿,顺道带人过来看看。”她一边说一边同身后的人递了个眼色,秋欣然闻言忙上前一步,行礼道:“臣秋欣然见过太后。”
太后这才注意到皇后身后跟着的人,见她木簪束头,青衣直裰,虽是一身男装小吏打扮,但显然是个女子,也很快想起她的身份来,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冷淡不少:“皇后带她过来是为什么?”
“先前七夕,秋司辰动手伤了修言,圣上罚她闭门思过。如今期限已到,回宫复职,臣妾便是带她来向修言赔礼道歉的。”
太后看向一旁的夏修言,他大约是刚从学宫回来,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淡。天气又凉下来,他穿得比这殿里的其他人都要厚实些,弱不禁风的模样。自打秋欣然进来,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秋欣然转身朝着夏修言躬身抬手道:“先前是臣不对,特来向世子请罪。”
夏修言不作声,只低头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恍若未闻。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李晗风想开口打个圆场:“听闻秋司辰前段日子在司天监禁足了一段时日,也算是有所惩戒,修言不如原谅了她这一次。”
夏修言还不作声。敢在这福康宫里仗着太后撑腰摆架子教训人的,怕也就是这一位了。
秋欣然只能跪了下来又道:“七夕那晚臣一时鲁莽,动手打伤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见他还不说话,李晗灵故意笑着说:“修言这回看来气得不轻,当真同她计较上了?”李晗星也故意搭腔道:“修言体弱,旁人被打一下也就罢了,她一个小小司辰官怎么敢对世子动手,是不该轻饶了她。”他一双狐狸眼睛眨呀眨的,倒不知是在帮她说话还是火上浇油来的。
秋欣然躲在衣袖下做了个鬼脸,一咬牙同夏修言又磕了个头,高声道:“世子若是心中有气,臣愿打愿骂绝无二话。还望世子恕臣不敬之罪。”
她这回说完,皇后终于开口道:“七夕宴原是本宫主持,却出了这样的疏漏,倒也不能全怪秋司辰。”
夏修言终于动了动,和缓几分神色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本是修言酒后失仪。”他说着又往阶下跪着的小吏投去冷冷一瞥,勉为其难地松口道:“秋司辰那晚也受了惊吓,此事往后便揭过不提。”
他一松口,众人皆是忍不住松一口气。秋欣然忙谢道:“谢世子宽宥。”
“起来吧。”夏修言看她一眼淡淡道。
秋欣然跟着皇后来此本就是为了七夕宴谢罪一事,如今夏修言既然已经表态,她也不必在此久留,很快便退出福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