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枚青梨
“阮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 我也曾听过。不过最近一次听, 却是在我一名属下口郑”
阮语堂退后一步, 拱手拜道:“拜见太子殿下,草民区区布衣, 不足挂齿。”
“确实不足挂齿。先生当年中了状元,却率性而为辞官归去, 既然不屑于庙堂,又如此放不下, 凡事都要品评几句。拿不起放不下, 算不得什么大丈夫。”
阮语堂暗自握紧了拳头:“范公曾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草民虽是一介布衣, 却也忧心国事。有何不可?”
“你若是真担忧皇上, 为何不当个刚正不阿的言官?明明是当了逃兵, 却粉饰太平,将自己得这般高尚, 不觉得枉为读书人么?”
“殿下的不错, 我确实是个逃兵。难道太子妃的父亲苏大人便不是逃兵么?当年推行新政, 想要改革吏治。不过是遭遇了些挫折,便丢盔弃甲,躲在三川州这么多年不出来。他心中是何想法,太子妃应该一清二楚吧?”
苏亦行原以为他们谈论政事便没自己的事了,没想到忽然点到了她。
“我…我不知道,爹爹很少提起京城的往事。”
阮语堂嗤笑道:“他当然不愿意提起,提起来是要掉脑袋的。我当年若是如他一般当了官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得与官场上这些个人同流合污。泥潭里,还能有什么出淤泥不染的莲花么?”
“为什么提起来会掉脑袋?”苏亦行不解地问道。
阮语堂看了太子一眼:“想必太子知晓此事。”
苏亦行看向太子,他面色低沉:“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必知晓。”
“身居其位,有些话自然是不得。不似我一介布衣,不牵扯其中,想什么便什么。”
苏亦行撇嘴道:“那也不能未经查证便胡。”
阮语堂沉默了片刻,端起酒杯道:“那篇策论确实是我未经查实,主观臆断,在下自罚三杯。”
两人看着阮语堂连干了三杯酒,酒杯一放下,便齐齐开口。太子瞧了苏亦行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继续对阮语堂道:“行儿提议的为我写赋这件事,先生不必考虑。我这儿倒是有几件事想问一问先生,还望如实相告。”
“殿下请讲。”
苏亦行心下有些失落,她费尽心机也是希望能帮到太子,没想到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你的那篇未经证实的策论里,有一些细节是记录在刑部卷宗之中的,并未对外公开,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阮语堂思忖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泄露刑部卷宗乃是重罪。”
“实不相瞒,这些事是我从刑部侍郎口中得知的。前些时日…京兆府尹生辰,我接到了邀请。我与他是忘年交,便心烦赴约。酒宴上宾客不多,这刑部侍郎也在其中,那他喝醉了酒,义愤填膺谈及了此事……”
“京兆府尹?”太子瞧了眼苏亦行,这不是从苏亦行口中提到过的在她家中上过学堂的男子么?
阮语堂回过味来,觉察出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面色也有些沉重。他郁闷地喝着酒,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了一个刑部侍郎的手上。
最让他心中难过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交友不慎。京兆府尹一向以刚直不阿着称,京城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要治理京畿地区简直难如登。
但他一向铁面无私,无论何人犯错,该抓便抓,该上奏便上奏。
他怎么会掺和到这些事里来呢?
思忖了片刻,阮语堂起身跪了下来:“殿下,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讲。”
“殿下若要调查此事,可否让草民一并参与?”
“好啊。”
阮语堂原以为太子会有顾虑,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下来。此番接触,他发现太子并非如传闻中那般残暴不仁。毕竟他写的那些内容对他名声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太子若真如传闻中一般,他今日已经血溅当场了。
这太子妃也当真是奇女子,行事作风果断干脆。而且方才的琴技和舞姿,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苏鸿信的秉性,他不屑一顾,可他教养的女儿却举世无双。
阮语堂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转头看了一眼。
太子恰巧伸手将苏亦行脸上的面具摘下,刹那之间,阮语堂只觉得满室生辉。他以往所见那么多的美人儿,却与她有着云泥之别。
他脚下不留神,踉跄着绊了一下,失魂落魄地走了。
太子捏住了苏亦行的下巴,嘴角扬起:“原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苏亦行哼哼了一声,鼓起了腮帮子:“我才不是为了你!”她着起身要走,却被太子扯着衣袖拉入了怀中,“好了,别生气了。我今日去燕语楼也是为了找阮语堂查案子,并非冲着什么花魁去的。她与你,哪里能相提并论。倒是你,还有心与她一争高下,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苏亦行气结:“我哪里比得过人家花魁娘子,毕竟我夫君又不会为了与我上几句话,便花五千两的银子。”
“那还不是你故意诱导。”
“哼!”苏亦行不忿道,“还赖我!明明家花不如野花香,殿下红杏出墙了!”
太子忍俊不禁:“你可别冤枉我,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那你五千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太子无奈道:“你禁足那段时日攒的。”
苏亦行狐疑地瞧着他,太子拉起了她的手,面具重新覆在了她的脸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牵着她的手快步出了门,裴朝夕和陆丞歌连忙在不远处跟上。
两人来到了繁华的夜市之中,走进了一家十分气派的铺子。这里全都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所以里里外外请了十来个高手护卫着。
太子和苏亦行走了进去,因为戴着面具,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苏亦行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此前看中了这一斛阁的镇店之宝,可惜要一万两白银,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只好回去攒着。”他罢对店家道,“将你们的镇店之宝取来!”
店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略一扫两饶打扮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于是命两人将一棵树搬了出来。
苏亦行打眼一瞧,不由得咋舌。这树干是黄金的,树叶是老坑玻璃种的翡翠,上面的果实是硕大的东珠。
每一颗东珠都有她家中那颗的一半大。
太子得意地挑眉道:“喜欢么?你若是喜欢,我今日便将它买下。”
苏亦行没有回答,反而问店家:“这个怎么卖的?”
“一万两白银。”
她嗤笑道:“店家可真会做生意,这般粗糙的物件也好意思卖得这么贵。”
“这位夫人有何见教?”店家面色不悦。
“首先这树干雕琢十分粗糙,既然是做成一棵树,便要有树的模样。可看着纹路,只是粗略凿出了沟壑。这叶子是老坑玻璃种的不假,但再好的料子若是没有能工巧匠雕琢,也只能是糟蹋了。这整棵树,除了东珠值钱,其他的单论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所以才想出了整体售卖以提价的法子吧?”
店家抹着汗道:“夫人这话…这话可就不对了……”
“哪一句不对?”
店家支支吾吾不出来。
“你这一万两,只怕是地老荒也卖不出去。明明都是上好的籽料,堆砌成这般模样,足见工匠不仅手艺不行,眼光也很差。”
“你…你,你若是不买,又何必如此鄙薄它?”
“我若是买呢?”
“这——”
“一口价,两千两。否则,我便将方才这番话告知桥的书先生。”
“你——你——”店家犹豫了半晌,才道,“夫人稍待。”他罢匆匆掀开帘子进了后屋。
太子震惊地瞧着苏亦行:“你…你这价也叫得太低了,能成么?”
“我已经很厚道了。”
“这棵树真的如此不堪?”太子也有些犹疑,“你若是不喜欢,便不买了。”
苏亦行凑到太子的耳边,低声道:“殿下送的,我就喜欢。”
太子嘴角扬起,正要再几句甜言蜜语哄她,却听内堂传来了男子的声音:“什么权大包,敢来一斛阁砸场子?”
门帘掀开,走出一名身长七尺的翩翩公子。
苏亦行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四…四哥?”
“五?!”老四也认了出来,上前一步揭开了苏亦行的面具。
四下顿时响起了一阵抽气声,店家心下惊叹。难怪会有傻子肯用万两白银博君一笑,原来是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就是拿几座城池来换,也是值得的。
“四哥,你为何在此?”
第94章 家法伺候
老四将苏亦行拉到了一旁, 压低了声音道:“这一斛阁是我们家的铺子, 你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杀自家饶价呢?”
苏亦行惊愕道:“这…这也是娘亲置办的铺子?”
“可不是么, 三位哥哥都没什么心思帮娘亲打理这些生意, 如今都是我在管着。这一斛阁经营上出了不少漏洞,我最近这不是来查查账么。你这是……”
“殿下此前相中了咱们的镇店之宝, 今日带我来看看。你们这做生意也太不厚道了, 那样的东西能卖一万两?”
“那就是装点装点门面的, 若是来买,也都是乍富的土财主。哪想到殿下品味……”
苏亦行瞪他:“殿下品味不就是你们男子寻常的品味么?!”
“是是是。殿下有眼光, 要不然怎么能把咱们五给骗走呢?”
苏亦行叹了口气,如今可难办了。杀价杀太狠, 娘亲的店里会亏损。可是要太子平白买个没什么用的物件回东宫,太子又吃了亏。
手心手背都是肉, 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老四上前冲着太子拱手施礼:“原来是姑爷来了, 瞧中了什么只管取走便是,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他着对掌柜的道, “以后认清楚了, 这是我们家的五姐, 这是姑爷。”
掌柜的连忙对伙计道:“还不将宝贝包上, 送到——”
老四接话道:“苏府。”
“送到苏府。”掌柜的完,忽然回过神来。店里的伙计或许不知道, 但他却清楚这幕后的老板身份。谁人不知苏府的五姐嫁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他顿时腿有些软, 扶着一旁的柜台才勉强站稳。
太子瞧着苏亦行, 欲言又止。苏亦行对掌柜的道:“不必了,既然是镇店之宝,就留着继续镇店。反正,我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