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晚风
冬天已经到了,树叶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来,不久之前好像还繁茂的枝丫突然之间就变得光秃秃起来。
容虞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针线。
她的面前放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各样的线,还有一块白色的缎布,容虞手里的布是一块黑色的棉布。
上面绣着很多东西,但大多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不过棉布从头至尾,上面绣的东西却越来越像个样子,从针脚粗糙到针脚细密。
容虞不管做什么,天赋都出奇的惊人,她几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绣活,但是只要她耐下性子学,不出三天就可以学到常人几近半年才能学出的成果。
其实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沈映会想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去大街买一些,随便二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绣工比她要精细的多的东西来。
她不明白,但她还是尝试去做了。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天了,除了吃饭,就一直在弄这些针线。手指上原本磨出来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硬硬的茧。
琉夏端了些干果送进来,瓷盘轻轻的放在容虞的手边,琉夏退到一边,脸上带着笑意,像往常一样问容虞:“姑娘,你是在做什么呀?”
容虞回答:“一件衣服。”
琉夏见容虞回答自己,心里便觉得开心不少,她把握好机会想要同容虞多说几句话,道:“姑娘做这个可是要送给顾大人。”
容虞继续手里的动作,不做应答。
琉夏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是在像上次一样变相的催促或者威胁容虞,但她就仅仅只是想要和容虞多说几句话而已。
虽然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姑娘待她同往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好像真的同姑娘所说的那般“没事”一样。
可是好像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心里有些慌张,解释道:“姑娘,奴婢…奴婢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
容虞还是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针线,依旧没有开口同她说话。
琉夏心里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问出那样的话来。
但是没过一会儿,容虞忽然开口:“我已经同顾岑说了,他说这几天风声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琉夏愣了下,想说自己没有想问这些,但话到嘴边了,还是道:“……那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
容虞道:“半个月左右就行了吧。”
琉夏心里冒出了喜意,只要大少爷可以安全回来,大夫人就允诺她把卖身契给她,除此之外还会给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让她安身立命。
她此后就再也不用受人冷眼,也不用在再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
她原本不想说这些东西惹姑娘厌烦,可是当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她又挡不住诱惑去关注。
“……多…多谢姑娘。”
容虞看着黑色棉布上第一次绣成功的那朵虞美人,手指轻轻的抚了抚,问道:“大夫人给了你什么?”
琉夏面色有些不自然,脸色有些发红,道:“大夫人允诺奴婢可以出府,再不用给人为奴为婢。”
“只是这样?”
琉夏小声补充道:“……还有一大笔钱财。”
她又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奴婢真的不是想要离开姑娘,奴婢愿意伺候姑娘一辈子,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第一次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是在三年前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啊,直到现在她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胳膊。
那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中午的时候雪才将将停下。
冷风顺着领口灌入身体里,冻的她忍不住打寒颤,碳已经烧完了,屋子里很冷,她从院子里出来想要再去找些碳回来,可是管家总说没有碳了,碳已经分完了。
她的主子不受宠,她在府里也没有什么地位,平常除了要在容虞的小院里伺候偶尔还要去帮别的丫鬟干活。
她的手被冻的皲裂,脚也已经麻木了。
那天她从六姑娘的院子门口路过,院门没关,她站在外面正好可以看到厅堂正中央的地上炭盆烧着的碳。
那光红彤彤的,照在人脸上能映出红光,有几个人围坐在炭盆旁边,她们手里甚至还捧了个暖炉,正一边看着雪景,一边围在一起聊着天。
琉夏清楚的看见炭盆旁边有一个木桶,桶里放的全都是炭。
她能想象的到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心肝脾肺都舒适了起来,脚也暖洋洋的,刺痛般的寒冷会尽数褪下,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好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简直就如同仙境一般。
她那时候就在想。
如果她是六姑娘手底下的丫鬟就好了。
第五十一章 时间真是一个强大的东……
时间真是一个强大的东西, 它的流逝总是轻易的让一个人的信念崩塌,不管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过往,那些重要的东西, 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之下, 最终成了被时光碾压下的灰烬。
就像琉夏一样,击垮她的信念的根本不需要巨额的财富又或者威及性命的威胁, 仅仅只是大雪中的几斤炭就可以了。
可她总不想那样轻易的去承认的自己的背叛,所以她会为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
或者说其实琉夏直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多伤害容虞的事情。
她总觉得,根据她那么多天的观察,容虞和顾岑的关系比外人想象的要亲近的多,那么她去随便求求顾岑, 就能换来她们两个人的财富还有安稳, 这种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些精致的饭菜最终还是没被人动过。
琉夏按耐不住的去和大夫人复命了, 容虞继续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摆弄着那些针线。
寒冷的风从窗户灌了进来, 一片枯黄的叶子悠然落在了那块白色的缎布上, 容虞将那叶子从布上拿开,然后起身吱呀一声关上了木窗。
距离上次从云徊楼回来已经过去了近七天。
容虞每天夜里都会过去买下云袖一夜,然后静静的呆在那, 以防有别人进来。
她不像苏致一样后面有一个宠爱她的国公府, 她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不能像那些权贵一样说把云袖弄出来就弄出来,她在短时间内, 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换云袖一夜的安宁。
夜色流淌,她站在窗边,云袖躺在半躺在床上,容虞问她:“为什么不想离开。”
云袖笑了笑, 道:“也不是不想离开,就是总觉得就这样走了,好像就少了点什么。”
容虞问:“为什么这样觉得?”
云袖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年不容易,我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还能回去,我在这里待了七八年了……”
她也知道强权不可反抗,她没有背景没有权势根本不可能彻底安稳的在这个名利场立足。
人好像一出生就注定了自己的地位,她为了那个管事的位置付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这几年的心血,竟然仅仅只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就毁于一旦。
这些都是很无奈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止住了话音,可能也觉得自己再说这些有些没意思,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继续道:“……我会走的,就是还有些东西没弄好。”
“小虞,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容虞低头饮了口杯中的茶,道:“不了。”
她知道云袖切不得,但还是道:“你走吧,上京城不是个好地方。”
云袖点了点头,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要一直待在郡王府吗?”
容虞道:“我自有去处。”
她转过身来看着云袖,容虞自己心里明白,云袖如今这样是被她连累,可她从来都没有能力去保护另一个人。
区区一个郡王府就已经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倘若再加上一个国公府,她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对不起。”
云袖不明白容虞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愣了愣,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回答道:
“不用对不起,我这条命都是你母亲给的,只是突然要离开,有点不习惯……”
云袖说到这里,外面忽然有人扣了扣门。
“云袖姑姑,大管事的叫您。”
云袖愣了下,她沦落这种境地已经有几天了,忽然听到熟悉的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她也想不通这个时候大管事的叫她会有什么事。
云袖脸色不太好看,同容虞对视了眼,然后从榻上坐了起来,道:“小虞你先在这等等,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她走下床,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云袖从容虞身旁走过时,容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皱眉看向云袖,道:“能去吗。”
云袖朝容虞投去了个安抚性的笑容,道:“没事。”
她拿开容虞的手,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容虞站在原地,看着云袖把门带上,垂下的手指渐渐握紧。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力感,不是替自己,而是替云袖,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她不像让对自己心存善念的人受到伤害。
她不知道云袖会遭遇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云袖遇到了了什么她该如何解决。
在绝对的权势之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会无所遁形。
容虞低下头,脸色阴沉,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她抬起手,在打开门之前,木门忽然被再次扣响。
“笃笃笃”三声,平缓而有力。
容虞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打开了门。
沈映一身白衣站在外面,他背后的喧闹在一瞬间仿佛就成了陪衬,她一仰头就对上了沈映复杂的目光。
沈映又帮她做了一件事。
他问:“怎么不来找我。”
容虞把手从门上拿开,躲开了沈映的目光,没有回答他。
沈映迈步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他和容虞之间的矛盾沈映自己清清楚楚,他不再问这个注定没有回答的问题,而是退一步道:
“不来找我也没关系,我会自己过来的。”
容虞问:“你是怎么做的,会对你有影响吗?”
沈映道:“能有什么影响,举手之劳罢了。”
容虞道:“那苏致她会不会告诉你的父母?”